顧生所擔心的事情，基地不會讚成他長久滯留自己國家，進行一次次的救援。

  有嶽峰在，理論上來說不會發生。

  從人性上來說，那些反覆在網絡上高喊“鬥米恩升米仇”的人，也不都是見死不救的人。

  有相當多的一部分人，也只是喊喊而已。

  廖隨陪著太太團走進來的時候，566位孕婦正在集體發呆，每個人的神情都不是太清醒。

  在大半年的風雪裡，她們從來不敢想還有這樣的好地方。

  銀白色的大廳光線柔和，和腦海裡記憶深刻的昏暗燈光做個對比，鮮明的讓人心痛。

  這裡有日夜值班的醫護人員，這裡有齊全的醫療儀器，這裡有一日數頓的可口飯菜，這裡還沒有風雪。

  這裡還有一天到晚不間斷的熱水，兩小時前進入恆溫26度，她們在家裡人和醫護人員的幫助之下，洗過澡，換上車裡發放的乾淨衣裳。

  沒錯，孕婦們的家人們也得到顧生允許上車。

  他們一起暈乎乎。

  風雪還在心頭呢。

  突然環境就變得這麽好。

  “廖副廳長來了。”

  有一個醫護人員的說話聲讓孕婦們中顯然為首的郭顯麗有所醒神。

  郭顯麗的孕期最長，古城原有的醫護人員怕擔責任，不肯指點她們，也不肯為她們檢查，孕婦們依靠郭顯麗熱心分享孕期經驗，和一些老人們的指點，熬過孕婦的擔心期。

  她們慢慢的就什麽事情都喜歡和郭顯麗說一聲。

  郭顯麗呆呆看著過來的這一群人，他們紅光滿面，不僅帶著救援車裡的舒適感，還自帶風雪前的養尊處優。

  另一個醫護人員的話讓她完全醒神。

  “顧太太你來了啊，”

  醫護人員們聽到後，沒有工作的爭先恐後走來，有工作的人也往這個方向帶著笑容。

  郭顯麗還在半呆滯中。

  顧媽笑道：“我來看看她們，聽說這幾天就要開始生了？”

  “是啊是啊。”

  醫護人員們帶著顧媽走來，又對郭顯麗介紹：“這是顧隊長的媽媽，她也特意來看你們。”

  用“特意”，是昨天老顧陪著嶽行來過。

  只是嶽行老爺子的辨識度在車裡不高，老顧有個好大兒，讓孕婦們驚喜不已。

  隨著哎喲一聲，郭顯麗忙站起來，露出靦腆但是感激的笑容。

  周圍又是一連聲的“哎喲”，孕婦們你傳我，我傳你，離最近的也站起來。

  顧媽忙道：“都坐下，多一個人呢，不能亂動亂走。”

  一些走來的孕婦聽見這樣說，就原地停下來。

  醫護人員介紹郭顯麗：“就是小郭這幾天就要生了。”

  郭顯麗繼續感激的笑。

  顧媽也不廢話：“我們這些人過來，就是打聲招呼，湯湯水水的不要擔心，車裡供的起，我們也都會做。”

  說著，她回身一一的介紹：“張太太，王太太，李太太，錢太太包括我，都會做幾個菜，如今車裡的一日三餐都由我們管著，虧不了你們。”

  郭顯麗旁邊有一個人露出笑容：“她們可不是一日三餐，自從來到這個好地方，我算著，一天能吃五六餐。”

  顧媽就看她，是個老婆婆，手裡牽著兩個男孩，都是瘦巴巴的。

  顧媽笑問：“你老是？”

  郭顯麗：“這是我婆婆，”

  又讓兩個男孩叫人：“這是我侄兒，快叫顧太太好。”

  兩個男孩怯生生的喊了一聲。

  顧媽沒有問他們的父母在哪裡，也不會問郭顯麗的丈夫今在何處。

  這些風雪前的寒暄話，如今不適合用在幸存者身上。

  顧媽就問了問男孩：“飯菜可不可口，不喜歡吃的東西就告訴醫護人員，他們會幫你傳話到廚房。”

  郭顯麗的婆婆笑道：“哪有不喜歡吃的，這不是有顧隊長的大恩大德，才能上車吃飽飯。”

  男孩見到顧媽親切，很願意回答她：“喜歡吃，不過醫護阿姨們說後天就不能吃了。”

  顧媽：“咦，這是為什麽？”

  郭顯麗：“他們要動手術，後天一早禁食。”

  郭顯麗的婆婆擦眼淚：“下輩子也要記得顧隊長的恩情，這倆孩子沒了爹娘，一前一後的生病，顯麗丈夫不在家，顯麗帶著我們去省城看病，病沒看成，雪下來了，找不到車回來，我們一步一挪的回節城，半中間發現顯麗有了，顯麗頭胎，她自己不知道，都兩個月了才告訴我，幸好那會兒我們也到古城，但是沒有顧隊長救我們過來，這就要生了可怎麽辦。”

  顧媽讓她別哭。

  身後卻傳來泣聲。

  回身看時，太太團中平時最多愁善感的幾個，掏出精美絲帕正在抹眼淚。

  顧媽無奈：“快把東西拿上來，你們為什麽要哭。”

  每個富太太手裡都有一個包，顧媽也有。

  顧媽第一個拎高些，對郭顯麗的婆婆道：“老人家也不要再哭了，看帶的你兒媳婦也要哭，孕婦不能哭，坐月子更不能哭，咱們倒是先清點我們帶來的東西。”

  把包打開，一樣一樣的拿出來：“這是我家兩個兒子小時候的衣服，我一直放著，也幸好帶上車，現在找出來，誰先生產誰就先用。”

  廖隨滿面笑容的看著。

  救援車裡幾乎什麽都有。

  一千兩百多萬人住在地下城的時候，救回來的孕婦該生產的已經生產，所以提醒顧生準備上車物資清單的時候，也有小孩子衣物、奶瓶和配方奶粉。

  這些物資並不僅僅出於下車救援的考慮。

  隨時能找出成套的小孩子衣物，但是566個孕婦這數字驚人，驚的救援車裡頗為重視，顧媽和富太太們就想到小孩子的衣物。

  剛生產的小孩子穿舊衣，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知識。

  而顧媽、姚家、陳家等風雪前就照顧民眾的富商們，全家有免運費的服務。

  倒不是有意佔便宜，而是風雪到來以後，看什麽都舍不得丟。

  問過顧生，顧生說可以帶，就把家裡能收拾出來的東西都帶上車。

  這個時候恰好用上不說，顧媽又通知其他認識的人家也找一找，還有小孩子舊衣的，就都送過來。

  今天送來的，只是今天來的太太團家中舊衣，還有一些人家還在倉庫翻找行李。

  小孩子的衣物一巴掌大小，太太們拿在手上，袖珍玲瓏。

  這下子孕婦們的眼淚大開閘，嘩嘩的往外面流著，嗚咽聲也不斷的起來。

  顧媽等人慌了手腳：“不能哭啊，懷的時候哭，小孩子也愛哭怎麽辦.”

  正勸著，又走來一群人，馮醫生帶隊的醫生們過來。

  馮醫生板起臉：“再哭生的孩子醜。”

  哭聲下去大半。
    廖隨啼笑皆非。

  郭顯麗的婆婆卻止不住眼淚，推著兩個男孩：“給顧太太磕頭，要沒有顧隊長，你們的手術也做不成，這裡也不收錢啊。”

  兩個男孩聽話的跪下去。

  其他孕婦的家人們見狀，也跪下來要給顧媽磕頭。

  顧媽丟下包，帶著太太團逃之夭夭。

  廖隨一面笑，一面送她們回一號車。

  他等著顧生那裡的消息，心裡終究懸著，和顧媽等人分開，臉上笑容就消失。

  好在這個時候，通訊器裡傳來顧生的聲音，直接大罵。

  廖隨知道事出有因，靜靜等著。

  罵上幾句，顧生及時收住，怒道：“你猜猜有多少物資？”

  廖隨：“古城50萬人口的三年儲備。”

  顧生恨恨道：“不止！廠區是古城和節城共用，這個防空洞裡還有節城的儲備物資，箱子上寫的清清楚楚。”

  廖隨沉下臉，他越生氣越思路清晰：“那這個地下掩體不會小，只怕還有其它用途，你在現場好好查查。”

  顧生繼續怒道：“不用查，拿眼睛一看就明白，我不是說有三個標記點嗎？30裡一個，90裡一個，110裡一個，90裡和110裡的這兩個標記點是兩個地下掩體，臨時挖開合並在一起。廖隨，你聽見了嗎？臨時挖開，近期挖掘的痕跡很明顯，應該風雪後為著藏物資他們自己用，我”

  顧生又罵了一句。

  再道：“有這力氣，有這人手，卻不去城區救人！”

  廖隨獨自鎮靜：“他們人呢？如果投票，我選不帶上他們。”

  顧生：“都死了，兩個掩體沒有一個活人。”

  廖隨差點想問誰替天行道，但是風雪後看到太多生命流逝，他已經表明過態度，不願意在涉及生命的事情上再說什麽。

  只是道：“哦？”

  顧生：“生病，一個傳染一個。”

  廖隨：“哦，看來沒想到帶上醫生的重要性。”

  顧生平靜的回：“有醫生，最先倒下來，電腦裡留有日志，他們雖然有大量物資，也有一定的醫藥，但是醫療器械卻不夠。”

  廖隨腦海裡立即閃過馮醫生是全球第一心腦血管手術刀，而且他還會做外科手術，有點高興：“他們不是幸運兒，哈，哈哈。”

  說著，索性笑出來。

  顧生：“廖副孫廳長，你又打趣我。”

  廖隨：“滾。”

  顧生一笑：“滾了，我也去清點物資。”

  廖隨：“不是有電腦嗎？你找找入庫單據就是，你趕緊滾回車裡來休息，物資讓嶽振他們搬運。”

  顧生：“可憐的嶽振，在你眼裡就是工具人。”

  廖隨又笑了：“他不是幸運兒，不當工具人還能怎麽樣？”

  顧生也笑：“幸運兒也是工具人，我和他哪有區別。”

  廖隨：“廳長和車長的區別。”

  顧生更要笑：“不聊了，聽你的，我們這就回去，你在車裡嗎？準備一下招待古城救援隊，剛好這大批的物資要搬幾天，利用這個時間讓郭隊他們的人放松一下，接下來我們離開，他們就要開始大撤退，再見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廖隨會意，顧生其實想說的是大撤退的日子更苦，還不如在地下掩體裡的日子。

  心疼一下救援隊員，給他們補上一頓也是好的。

  廖隨：“好的，我這就準備，你也不要再生氣。”

  顧生剛要結束通話，廖隨道：“對了，我還有個事情要說。”

  顧生：“你說。”

  廖隨：“剛剛去看孕婦，那個叫郭顯麗的是節城人。”

  顧生沉吟一下：“你的意思，咱們車上的節城幸存者裡，有她的家裡人？”

  廖隨：“如果有，對孕婦來說是件好事情，只是現在不能讓他們相認，醫生說郭顯麗這幾天隨時臨盆，這種情況應該不能受刺激，我不是醫生，僅僅從常理推想。”

  顧生：“那你想先幫她找找，是這個意思嗎？”

  廖隨：“要你同意，我才能辦。”

  顧生：“我的意見最好不要。如果郭顯麗再也沒有家人活著，咱們不告訴她就行。如果郭顯麗有丈夫、有兄弟姐妹在車上，咱們也可以不告訴郭顯麗，但是她的丈夫和兄弟姐妹們只怕不能忍，他們哭著喊著要去見見人，你怎麽辦？”

  廖隨：“我可以用投影讓他們看看孕婦本人很好。”

  顧生：“節城的幸存者還沒有分房間，還在一號車的上車適應車廂裡集體住著，郭顯麗的家裡人看完投影會情緒波動，可能影響到周圍的人，這需要大量的工作人員進行勸解，是一個大的工作量，而我們七千救援隊員都還在外面。要我說，你還是等到郭顯麗生產以後，再給她找家人吧。”

  廖隨：“也行，母子平安報喜訊，喜上加喜。”

  顧生：“哈，你去辦這事的時候，記得帶上醫生，別喜上太喜，過了頭。”

  廖隨輕笑：“明白。”

  兩人結束通話，廖隨去工作，顧生也去。

  空曠的地下掩體裡，不時傳來其他人的腳步聲，這是郭剛等人在查看物資。

  顧生側耳聽聽，已經沒有郭剛的罵聲。

  郭剛見到這大筆的物資後，一面走去查看，一面罵著黑心市政廳。

  顧生在通訊器裡喊他們：“集合集合，這裡交給搬運隊，咱們回去，到我車上做客。”

  郭剛猶有怒氣的聲音：“收到。”

  盧偉：“收到。”

  這個時候，一陣壓抑的低泣聲，低不可聞的響起。

  通訊器裡瞬間寂靜。

  稍停，顧生道：“小魏？集合了。”

  小魏：“嗚他們為什麽那麽壞，為什麽藏這麽多的東西，我，我沒法去顧大哥的車上做客，我沒法見人。”

  顧生撫額頭：“你先說在哪裡？”

  小魏：“我一直走，一直往前走，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哪裡。”

  顧生：“那你聽著車的聲音，我去找你。”

  他跳上一輛已經啟動的車。

  廠區外面有三個標記點，山總共啟動三個品牌，十七輛車。

  其中幾輛凍在30裡路的雪地裡，沒法開來開去。

  在這兩個前身是防空洞的地下掩體裡，車輛保存完整，只要能啟動，就暢通直行。

  明天見哈。

  祝大家中秋快樂。

  感謝玥悅月親愛的月票兩張，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