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入秋
局勢因為這場仗而發生了些不為人知的變化。
四人在營帳之中商議了一陣,之後秦慎又召集了自己提拔的幾位將領,將這一仗的得失各自說了說。
天色已經不早,戰事已經拉開了序幕,隨時可能開戰,秦慎讓眾人抓緊時間休息,縱然休息也不能懈怠防備。
他自己吩咐完就回了自己的營帳,剛走進帳中,就聽聞其中一位將領亦跟了過來請見。
此人姓金,單名一個曜字,才十五六歲的年紀,肅正軍最初舉旗造反的時候,金曜便跟隨父親金遠名加入了肅正軍的隊伍。
金家本是以武傳世的大家,但到了金遠名這一代早已沒落,他便開了個武館聊以為生,不想獨字金曜卻是個難得的學武胚子,很有金家祖上風光,金老爹多番想將他送去參軍,可惜被官籍所卡,總不能成,還被那些貪官汙吏平白貪去了不少家財。
這一次官府在兗州多行不義,致使百姓造反,金家父子二話沒說就跟著造了反。
金家父子會武,金遠名也自來喜好研習兵法,最初攻佔官府便出了不少力,被秦慎提為將領,可惜金遠名上了年紀,訓練中從馬上摔下,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卻摔傷了腿,兩三月上不得馬了。
戰事在即,秦慎本要另選大將,卻聽到這金曜毛遂自薦。
他細細拷問了他一番排兵布陣的道理,又考較了他馬上功夫,沒想到他竟比他父親毫不遜色,甚至還頗有靈性,秦慎賞識,將他提拔在了身邊。
此次與朝廷軍真正的第一次較量,金曜便表現不俗,秦慎多次臨時變幻陣型,金曜都能第一時間跟上。
他這會請見,秦慎沒有多想就讓人去傳了他進來。
秦慎抱臂裡在輿圖之前,見金曜進來,便問。
“有什麽事?”
金曜左右看了一眼,秦慎見狀,便把人都遣了出去。
“好了,說吧。”
“將軍,”金曜壓低了聲音,“末將觀此次朝廷兵的路數,覺得那位章老將軍的用兵有些微妙。”
他這麽一說,秦慎就看了他一眼。
“怎麽微妙?”
金曜有一點不確定,“我總覺得,那章老將軍是很有機會將我等擊潰的,但又在關鍵之時收了手。有無可能.有無可能章老將軍並不是真的想打我們?”
這話說完,秦慎不由地多看了他兩眼。
章老將軍做的巧妙,沒想到他提拔的這位比他年歲還輕的將領,竟然看出來了。
果然是靈性十足的好苗子。
秦慎心下暗暗讚了一聲。
但卻沒有回答,只是輕笑了一聲。
“知道了,回去吧。”
“誒?”
金曜還是第一次聽到將軍的笑聲,但他看去,只看到了一張俊美無暇的銀色面具。
但面具下那位將軍的意思,是早就了然了?
金曜撓了撓頭,又悟過來,將軍那一笑其實正是對自己的表揚。
他暗暗有些高興,“那末將就不打擾將軍了!”
秦慎含笑點頭,他行禮退了下去。
不想他剛走了沒幾步,忽然停在了門口,然後彎腰撿起了什麽東西。
“這、這是?”
秦慎看去,看到他手中拿了一隻珍珠耳墜。
秦慎微頓。
金曜見狀尷尬了起來,“我不是故意踩到的.”
他這麽說了,聽見將軍嗓音落下幾分。
“放到一旁,下去吧。”
金曜連忙將耳墜放到了一旁的小幾上,離開了營帳。
他離開了帳中,秦慎才舉步走到門前的小幾旁。
潤白無瑕的珍珠耳墜落在地上又被踩了一腳,灰撲撲的,像極了小姑娘轉身跑開的時候,那暗淡的神色。
他摘了面具放到了一旁,拿起了那隻珍珠耳環。
護送秦恬的車馬在半路的客棧暫歇。
他們一行不便張揚,因而輕車簡從,護在秦恬身邊讓她熟悉的也只有魏遊了。
這會魏遊見姑娘還沒歇下,找了塊熏香出來。
“姑娘是不是累到了?要不要屬下給姑娘燃些安神香?”
秦恬搖搖頭,問他,“肅正軍和朝廷軍作戰的消息,可有了?”
魏遊說沒有,“我們行路甚快,戰事也不知有無結束,一時還傳不過來。姑娘早些歇了吧。”
早間姑娘還是暗暗興奮的樣子,但到了從軍營回來,神色就落了下來。
魏遊不太懂小姑娘,只能猜測她是累到了,這會又要勸她早些歇息,突然聽見她問了一句。
“魏將軍,我的性子是不是不太招人喜歡?”
這是個什麽問題?
魏遊被問得懵了一下,轉眼見姑娘一臉正色,竟然是真的想要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怎麽可能呢?”魏遊道,“大人、夫人和公子都那麽喜歡姑娘,怎麽會不招人喜歡?”
但小姑娘還是低下了頭。
“我以前也是這樣想,但如今,又覺得我是否有仗著別人的寬容溫和,行事太過了些,以至於別人會厭煩。”
這種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或許可能,但發生在姑娘身上,魏遊覺得不可能。
她看似開朗愛笑,但實際上在很多時候都小心翼翼。
可能別人看不出來,但魏遊幼時曾寄人籬下許多年,這樣的小心翼翼是他一下就能看明白的。
她不知道姑娘怎麽會突然這樣想,魏遊沉吟了一下。
“若是以真心待人,縱然不被喜歡也不至被煩厭,反倒是有些假意待人的人,天長日久才會被別人識破。”
他叫了秦恬,“姑娘是以怎樣的心待人,連屬下都看得清清楚楚,怎麽會稍有不慎就被人厭惡呢?也許只是姑娘自己的錯覺。”
錯覺嗎?
可那位兄長,卻是完全不想再看到她的樣子.
那難道不是討厭?
秦恬在是與不是之間迷茫起來。
魏遊倒是看見不遠處似乎有侍衛從兗州的方向過來。
秦恬還在兀自思量,忽然見魏遊不知何時去而複返。
魏遊臉上帶著喜色,“姑娘,肅正軍和朝廷軍停戰了,兩軍皆無有大的傷亡,肅正軍也沒有敗下陣來,公子亦無恙!”
話音落下,秦恬心下懸著的大石落地。
至於方才她想不明白的事,似乎也不那麽重要了。
不管怎樣,她都盼著那位嫡兄一切安好,既如此,她又同他計較什麽。
“我不跟你生氣就是,反正我也不是愛生氣的人。”
她在心裡,暗暗寬慰自己。
*
肅正軍營。
傅溫因著常跟著秦慎在外做事,因而到了營中怕人認出,多少有些不便。
眼下近身侍衛換成了從前在暗中行事的栗修。
這會栗修守在帳外,聽見帳中公子喚了他一聲,他連忙進去聽令,卻見公子此時正盤腿坐在營帳中央的矮桌前,用帕子擦拭什麽。
光線昏暗,他沒看清公子手裡拿的是什麽,只是看見公子一直低著頭,細細擦拭著那件物什,低聲同他道了一句。
“尋一個乾淨的荷包來。”
栗修領命,連忙下去去荷包,不時找到一隻乾淨的荷包返回了營帳中。
他走上前呈上,才發現公子手裡擦拭的物什,散著淡淡的白光,竟是一隻珍珠耳墜。
公子一言不發,只是又看了那耳墜一眼,默然將那擦拭的一乾二淨的耳墜,放到了荷包裡面。
栗修退了下去,夏夜裡充滿了自廣袤大地溢出來的煙火氣。
秦慎看著那隻荷包,深深吸氣又緩緩吐了出來。
是不是他反應過度了?
關於東宮公主的傳聞越來越廣,就像是眾人千呼萬喚要將這位公主喚出來一樣。
他一直覺得至少從年齡算來,不會是她,畢竟以她的年齡推算,那位先太子已經薨逝,如何留下子嗣?
況父親也說她是葉執臣和陸晚櫻的女兒,更是陸晚櫻親自教養長大的,雖然身世特殊一些,但不至於就成了傳聞中的公主。
但他不知怎麽就胡七胡八地做了那樣的夢,偏偏夢醒,父親竟然將她送到了軍營。
秦慎還是有些想不明白,父親如何有這樣的安排。
他最不敢想象的是,她那樣膽小的小姑娘,若是突然被推到了萬眾期待的公主的位置上,會如何?
她喜歡侍弄的草藥,愛好專研的藥膳,時常消遣的話本和說書,所有一些她那樣恬淡的性子適應的生活,轉瞬間就會像水珠在烈日的曝曬下蒸發一樣,全都無影無蹤了。
剩下的只有沉重的責任、複雜的局面和被皇帝針對的危險
彼時,他心中煩亂,恨不能將她快速送離,讓她與這一切都撇開得遠遠地。
只不過眼下,秦慎仔細思量了一下,覺得她應該不會是。
也許,父親送她過來只是無心之舉罷了
只是他眼前又浮現出她紅著眼睛走時的樣子。
秦慎沉默半晌,將那隻裝了珍珠耳墜的荷包緩緩收了起來。
*
晚間,秦恬才發現珍珠耳墜丟了一隻。
不過這事無關緊要的事,得了令人安心的消息,她翌日一早就回了青州。
秦夫人連著兩晚都沒有歇好,眼下見秦恬安然無恙回來了,連忙拉了她。
“沒有什麽衝撞了你吧?”
秦恬連道沒有,心裡禁不住暗暗比較秦夫人和那位嫡兄,相比嫡兄,秦夫人待她就平穩多了,從誤會解除之後,一直都待她很好,可不像那位嫡兄,讓人鬧不明白。
她在心裡暗暗嘀咕,但是還是將肅正軍剛和朝廷軍打的這一仗告訴了秦夫人。
這消息比旁的都快,秦夫人在秦恬言語之間就緊張得不行,但一聽到結果又笑著落了淚。
沒有什麽比在外行兵打仗的親人,沒有受傷,安安穩穩,更好的事了。
翌日上晌,秦夫人就叫了秦恬一道,去青州最大的慶余寺,上了三炷平安香。
悶熱的夏日漸漸過去,風自北方裹挾著絲絲縷縷的清涼吹拂而來。
一晃眼,天氣在西面戰場不斷傳來的消息中,入了秋。
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