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說:“之前來過許多人,我沒把筆記給他們,我知道那些人是什麽德行,他們不在意真相。”
林懷洲合上筆記本,問他:“你就不怕我也這樣?”
大夫搖了搖頭,笑容有些苦澀:“劉力浦已經這樣了,就算他有心,上邊也不會再保他一個廢人,如果……那就算我是落井下石吧。”
他手裡有血色的罪證,這麽多年來卻從不敢交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信誰,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林懷洲把筆記本收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落井下石,是雪中送炭。”
大夫的眼睛微微亮了幾分:“真的嗎?”
“真的。”
林懷洲點頭,又指了一下身後的病房:“看住他。”
“好!”
林懷洲離開衛生所,眉頭緊鎖著。
劉力浦的問題和輕蔑表情還停留在他的腦海裡。
為什麽?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他看見了、他能解決。
僅此而已。
說得文學些,這叫“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說得直白些,是因為看見了不管的話,以後睡不好覺。
林懷洲想那年他在西北重傷,還拖著兩個傷得不比他輕的戰友。雪夜無燈,他們失血過多,幾近昏厥。
許是命不該絕,一個瞎了一隻眼睛的婆婆半夜聽到狗叫,出門來瞧。
林懷洲擔心自己仨人的模樣嚇著她,她卻說:
‘哎?打仗了?快進來,俺家有地窖,你們藏起來。’
臨別前,林懷洲問她,婆婆,您當初怎麽就敢讓我們進家門?
婆婆笑了,她說:你們傷成那樣,看見俺一個老太太又不舉槍,肯定是咱的娃……娃,以後別躲俺們,俺們不害怕。
林懷洲第二次來西北時,又去了一次婆婆家。
婆婆還在笑,他卻只能給她上三炷香。
聽說,婆婆是睡覺時離開的,沒遭罪。
……
最初,誰都沒覺得這次的檢查組是什麽正經行為,他們之前又不是沒接觸過這些人,哪次不是呼啦啦來十幾個?什麽檢查組只有兩個人啊!
嚴寬晾了他們一天,隻讓人把他們關著,卻一句話都不問。
第二天他才把人都舉起來,拿著一張報紙,抑揚頓挫地給他們讀了一篇名為《沒有水的村莊》的文章。
公社裡那群前一天還沉浸在內鬥中的大小領導全懵了,冷汗嘩嘩地往下掉。
嚴寬抖了抖報紙,翻過面兒來給他們看:“瞧瞧,華夏日報,你們可真有面兒啊。”
幾個地位僅次於劉力浦的人手心開始冒汗。
他們用一口井向上邊要過許多錢。
有打井的、維修的、甚至還報過機井乾涸、要再打一口的。
單單靠著這幾口井,他們每年就能分到幾百上千塊。
以前也有人來檢查過,不過每次他們都能“妥善”化解。
可如今事情鬧到了華夏日報上……
這就不是他們能解決的了。
嚴寬放下報紙:“說說吧,怎麽個事兒?”
“……”
劉力浦的罪證實在好查,他最初幾年還會小心些,到了後來,他已經不屑於在背地裡搞小動作了。
再加上那些人掙破頭想立功,昔日的守口如瓶如今是守口如廣口瓶,連劉力浦的相好住在哪兒都被說出來了。
“你用不著我了吧?”林懷洲第無數次問嚴寬,“我這還有正事兒呢。”
嚴寬整理著證據,煩得不行,直接問:“你不等判了他們再走?”
“你辦事我放心,我在這兒又幫不上什麽忙。”林懷洲拍了拍嚴寬的肩膀,“我想趁著這兩天去看看我妹,要不然下次見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那你就去……”
嚴寬的話還沒說完,門口響起敲門聲:“林懷洲同志在嘛?”
一聽到這動靜,林懷洲就樂了:“在!”
他大踏步出去,果然在門外看到了他妹妹。
“嘿嘿,哥,我回來了。”林念禾笑得燦爛,“辛苦你啦。”
前一刻還說自己在這兒幫不上什麽忙的林懷洲話鋒一轉:“這點兒小事辛苦什麽,有哥在,輕而易舉就解決了。”
嚴寬:“……?”
林團他是真的一點兒臉都不要啊。
他除了又抓了幾個拘捕的人,就是整天在自己身後催催催。
別的事兒他也沒乾啊!
林念禾猜不到這些細節,她很配合地給她哥鼓掌,然後把手裡的挎包遞給他:“這是謝四拍的,有一些大隊裡的真實生活和采訪,你拿回去吧,應該可以作為證據。”
“好。”林懷洲接過來,頗為得意的回到嚴寬面前,把挎包放在他桌上,“看,我妹妹拿來的證據,不比你這幾天弄到的少吧。”
嚴寬:“呵呵。”
林懷洲說:“沒事兒我走了。”
“你趕緊走。”
走吧、走吧,他走了自己的耳根子還能清靜些,工作更快。
林懷洲真走了。
因為他明天下午就得去報到,再不跟林念禾說說話,真是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見面。
國營飯店裡,兄妹倆相對而坐。
“我之前就想說你,”林懷洲往羊肉湯裡加了兩杓油潑辣子,“你們辦的這個學校雖然是好事兒,但你不能整天往鄉下跑吧?”
林懷洲對這事是持反對態度的,林念禾的身子骨哪經得起這麽折騰?
再說,碰到劉力浦這種面上帶惡的倒還好些,如果是那種笑裡藏刀的,幾個林念禾都不夠埋的。
“第一次嘛,肯定要我自己來看看,不然我也不知道都有什麽問題。”林念禾吃得鼻尖兒冒汗,她繼續說,“而且啊,我現在也真找不到合適的人做這事……”
“哥,這就是個花錢的活兒,幾十上百萬從手裡流出去,我去哪兒找這樣不為金錢折腰的人?再說,還得找一個背景夠硬能撐住事兒的,不然再碰見劉力浦這樣的人怎麽辦?我總不可能捐款蓋個學校還要送他兩間屋吧?”
林懷洲聽著,也覺得有道理。
不過很快他就說:“視金錢於無物、又有背景有時間,你如果對腦子沒要求的話,季銘亦能乾這活兒。”
林念禾:“可是……萬一他出來溜達一圈兒,給季爺爺帶好多孫媳婦回去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