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有同個大院的小夥伴來同一個大隊一起下鄉這事兒,林念禾絲毫不覺得驚訝,甚至還覺得隻來兩個少了點兒。
這就是京城的“圈子文化”了,一個大院的人,上班自然都在一個單位,送孩子上學也順理成章的往一處湊,下鄉這種大事,那更得習慣性扎堆了。後世的京城,很多通家之好的交情開端就是下鄉——同吃同住同乾活,就算當時有齟齬,等到回了城、憶苦思甜的時候,矛盾也都變成了笑談。
林念禾掛了電話,靠著桌子回憶溫家姐妹倆。
她穿來這兒之後,在大院裡住了一個來月才下鄉,對於一個大院的鄰居們也有些基本的了解。
但由於原主留下來的親疏不同,她對每個人的了解程度也不盡相同。比如從小和原主一起打架的謝四,林念禾不僅知道他隻吃蔥花不吃香菜,還知道他喜歡百順胡同裡的關家大姑娘,有事兒沒事兒就去百順胡同晃悠……不過人家關姑娘是溫柔嫻淑的正經人,隻對謝四說過七十二遍“滾你丫的”。
溫家姐妹就屬於沒什麽直接交情、相對陌生的鄰居小夥伴了,林念禾對她們的了解,主要來自於林媽偶爾的感慨。
林媽說,溫家倆丫頭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的,笑起來也柔柔弱弱的,看著就乖巧又懂事。
林媽還說了,禾禾你用不著硬學,你溫姨十六歲進文工團,幾十年了沒跟別人紅過臉,她家是有點兒溫柔基因的。
林念禾想著,想著,皺起鼻子,戴上了痛苦面具。
別人家的孩子追來了,這讓她有點兒憂傷。
主要是她真的不太會跟這樣柔弱范兒的姑娘打交道,這要是哪句話沒說對,她倆不得哭好大聲?
難搞哦……
林念禾頭疼著,很快,讓她更頭疼的消息就來了——
“林丫頭,後天跟我去一趟火車站,接新知青。”李大和回到大隊部,看林念禾還在這兒,便對她說道,“咱大隊新來的兩個女同志也是京城人,反正你整天閑晃蕩沒啥正經事,跟我一起去吧。”
“啊,我知道啊,”林念禾看向他,表情略有些複雜,“我爸剛打電話就是跟我說這事兒呢,是我家同個大院的鄰居。”
李大和的眼睛亮了亮:“那敢情好啊,你們那的孩子都不矯情。”
李大和至今還記得,當初他接到林念禾時,雖然這小崽子一看就是個廢物,但從始至終都沒抱怨過一句鄉下生活苦,也沒鬧騰過要回家。
林念禾想了想,委婉提醒:“隊長叔,我那倆鄰居吧,人很好,但性子比較軟,也比較柔弱,您多擔待。”
林念禾覺得,同是老鄉,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她還是要照顧一下的。
不止是照顧溫家姐妹,也為了讓李大和穩住心態,免得心理落差過大,讓本就不富裕的發量再遭橫禍。
李大和是了解林念禾的,他拐著彎兒琢磨了一遍她的話,明白了。
李大和捋著日漸稀疏的發頂,惆悵的眺望遠方。
好想去掀鐵軌,讓那趟火車打道回府。
……
蘭縣的火車站人向來不多,每逢人頭攢動,縣裡的人就知道——這是又有知青來了。
“唉……”
李大和蹲在牛車邊,吧嗒著煙袋歎氣。
自打那天林念禾給他提過醒後,他就一直沉浸在憂傷中,幾次半夜做夢忍不住歎氣,差點兒被李嬸踹下炕。
林念禾看他這樣,沒話找話打岔:“隊長叔,小山哥和大喜的婚事準備得怎麽樣了?”
林念禾覺著吧,心情不好的時候想點兒喜事,應該可以撫慰一下隊長叔脆弱的心肝,然而——
“唉!”
李大和歎氣的聲音更大了。
林念禾一臉懵。
兒子娶媳婦都不能讓他開心一會兒?只是兩個嬌弱女知青,殺傷力不應該有這麽大吧?
林念禾當然不會知道,如今一提到李小山和王喜喜的婚禮,李大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媳婦。
婚期越近、李嬸越暴躁、看他越不順眼。
以前,李嬸還只是嫌棄他不乾活,最近幾天都開始嫌棄他的頭髮了——“你可別咕搗你那兩根毛兒了,要我說,還不如直接剃了乾脆,還能顯得精神點兒,現在這德行,知道的是你兒子娶媳婦,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快四世同堂了呢!”
李大隊長很委屈。
他都禿了十來年了,他媳婦現在才開始嫌棄他,是不是晚了點兒?
委屈歸委屈,爭辯是一個字都不敢的,否則的話——“呦,就顯得你長嘴了是不?你要是能把胡謅八扯的勁兒使在乾活上,我能整天念叨你?小山!別說老娘沒告訴你,要是以後你就扎倆手是活兒不乾,你丈母娘拿鐵鍬掀你我可沒臉管!這也就是我娘去的早……”
當晚,李大和就夢到了故去多年的嶽母大人,老人家老當益壯,掄著鐵鍬追了他一宿。她追,李大和就爭辯,終於在天快亮時說服了嶽母,老人家感覺很愧疚,建議李大和跟她下去躲躲……
大隊長難做,老爺們兒更難做啊……
李大和咂吧著煙袋,滿肚子牢騷沒處發。
他左右看看,瞥到了林念禾。
“帶你出來玩的是不?那倆不是你鄰居麽?趕緊找人,等我喊呢啊?”
林念禾:“……?”
她好像看到了一口飛來橫鍋,直勾勾的砸在了她的頭上。
她撇了撇嘴,小聲嘟囔:“我不跟發量堪憂的人一般見識。”
“哎你個小兔崽子!”
林念禾直接忽略掉李大和的無能狂怒,一個箭步跳上牛車,踮腳眺望黑壓壓的人群,尋找著記憶中的溫家姐妹的臉。
“我操……你丫的幹嘛呢?擠什麽擠?想耍流氓啊?”
“怎麽回事兒?你著急?你急什麽啊?趕著投胎去?”
嘈雜中,又急又快卻字字清楚的京片子瞬間就抓住了林念禾的耳朵。
聲,是女孩子的聲,但是這話……
林念禾琢磨著,不可能是溫家姐妹說的啊。
她記得,清楚的記得,那姐倆說話軟乎乎的,更像王雪的吳儂軟語。
罵街?怎麽可能?溫家是有點兒溫柔的遺傳基因在的啊!
她如此想著,視線卻不受控制循著聲音看了過去。
兩個穿著軍綠色衣褲的姑娘,巴掌大的臉,眉眼溫柔,辮子油亮……最要緊的是,她倆跟林念禾記憶中的溫家姐妹長得特別像!
林念禾看著她們,喃喃自語:“首先,我們排除她們倆就是溫家姑娘的可能……”
“其次,就算她們真的姓溫,也一定不是溫晴晴和溫軟軟。”
“綜上,我溫叔可能有倆私生女,她們的媽還和溫姨長得有些像。”
“哦,溫叔是個老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