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火熱中,常士弘的冷靜顯得格格不入。
就連溫嵐都睜開眼睛,狐疑問他:“你不考大學?”
常士弘與溫嵐同歲,隻比她大了幾個月,正是考大學的好年紀。
常士弘把飯盒放在她床邊的桌上,回:“我湊什麽熱鬧啊,我有工作、有吃也有喝,我去考大學?那不是瞎折騰麽。”
他無所謂得像個外人。
林念禾與王淑梅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無奈。
常士弘這人向來隨心所欲,他不想做的事兒,全公社的驢都拽不動他。
林念禾琢磨著,等會兒得讓蘇昀承把這事告訴汪瀟,讓他跟常勁中說一聲——畢竟常叔叔是把親侄子放在他們這兒的,高考這樣的大事,沒有不告訴他的道理。
她剛夾了塊土豆放進嘴裡,就聽到溫嵐說:“你該不會是覺得自己考不上才不敢考的吧?”
常士弘像被拆穿了小心思,瞬間暴躁起來:“說什麽呢?我有什麽考不上的?”
“那你為什麽不考?”溫嵐睨著他,“瓜慫。”
常士弘:“……!”
說他遊手好閑可以,但說他慫?
他哪慫了!
溫嵐燒得暈乎乎的,眯著眼睛繼續念叨:“我還以為你骨頭挺硬的,嘖……高考都不敢參加,還說啥自己是條好漢……”
“哈!”
常士弘氣得在病房裡走了兩圈兒,猛地瞪向溫嵐:“你等著,我肯定考得比你好!”
說完他就走了,連飯盒都忘了帶出去。
林念禾瞠目結舌:“嵐姐,你這招激將法用得漂亮啊。”
王淑梅也跟著點頭:“的確很好,以後要是小小不好好念書,我就讓你罵她。”
嵐姐一臉懵:“啥激將法?我就是嫌他慫。”
林念禾:“……”
王淑梅:“……”
出水痘發燒,讓嵐姐本就一條直路走到黑的心眼子更短了幾分,她哪有閑心想那些彎彎繞繞啊,有時候話說出口半分鍾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
不過結局是不錯的,常士弘跑去排隊領書了。
是的,領書。
五個月前馮遠山就開始準備課本和練習冊,這些書都是以前收上來的,他不舍得燒更不舍得撕,汪瀟又慣著他,這些十年前的課本就都保存在了倉庫裡。
聽到恢復高考的風聲後,馮遠山就開始擺弄這些課本,期待著有朝一日能把它們發下去。
今天,他夢想成真了。
實際上,這段時間以來,雖然沒有明確的消息,他也做了不少事——
用各種名義加強高中教育,大考小考幾乎沒斷過;
打著選拔幹部的名義在廠子裡組織學習和考試,學的、考的都是高中內容;
以及在老師群體內考試選拔,找出學習最好、教學經驗最充足的一撥人。
在公社前排長隊的年輕人們或許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曾有人在背後默默為他們奔波操勞,白了鬢發。
因為早有準備,蘭縣對待高考這件事行動格外迅速。
消息是上午傳出來的,書是下午發出去的,高考補習班是晚上成立並座無虛席的。
眼見著提前準備好的四間高中教室座無虛席,兩個人的課桌擠了三、四個人,過道裡還坐著幾排,馮遠山急了。
“這不行啊,十二月份才高考,這麽整不得沒考試先病一大批?”
他急得皺眉頭,正打算把初中也用來做補習班時,計廠長來了。
“馮哥,我新建好的廠房給咱騰出來了,桌子啥的都搬過去了,你跟我去看一眼,缺啥我再安排!”
秋夜裡,計廠長滿頭大汗。
馮遠山的眼睛亮了,卻還是提醒了一句:“你得想好啊,高考到十二月份,我們去了可就不挪窩了,你耽誤得起?”
“嘿,最多就是少賣點兒錢麽,”計廠長看得很開,“咱掙錢是為了啥,不就為了讓小崽子們能過得好點兒麽,我這把歲數了我還能吃幾口。”
他說著,一把拽過馮遠山,拉著他上了紡織廠的小客車。
以紡織廠現在的實力,他這個廠長完全可以配個小轎車,但他不想擺譜——從家屬院到廠子,走路最多五分鍾,有那錢他乾點兒啥不好。
這處廠房在城東,剛蓋好,縫紉機都拉來了。
不過現在,車間裡擺滿了一排排帶著飯菜香味的桌子,這些桌椅都是從食堂拉來的,經年累月的香味融進木頭,揮之不去。
“旁邊就是食堂,”計廠長大手一揮,“讓他們過來吧,我管飯。”
馮遠山瞧著他,說:“我今兒發出去兩千來套書,三個月,你管的起嗎?”
他當然知道紡織廠有這個實力,但……
“不就仨月嘛,”計廠長揚著下巴,“有啥管不起的?我還把話擱這兒了,誰給我拿錢我跟誰急眼!”
聽他這麽說,馮遠山就放心了。
他想了想,又說:“我前些天去十裡大隊講課,老李大哥說,他們火柴廠產業小,管不了太多人,十裡大隊的孩子上大學的話,學費生活費他都管。”
計廠長:“馮哥,你想要錢就直說。”
“哦,要錢。”
計廠長這兩年也磨練出來了,他琢磨了一宿,擬出了個章程來:
凡是蘭縣公社的社員、知青——
被北大清華錄取的,蘭縣紡織廠獎勵一千元;
被其他大學錄取的,蘭縣紡織廠獎勵八百元;
被大專學校錄取的,蘭縣紡織廠獎勵五百元。
另:若畢業後回蘭縣工作,不論職業,紡織廠將無償給予三年工資的作為安家費,並分配房子。
林念禾在病房裡看到這篇通知後人都傻了。
這還是她那憨憨地跟在領導後邊、坑個人都要遭受良心譴責的計叔叔嘛!
她震驚,身旁兩個小夥伴更是震驚得直接從病床上彈起來:“啥?一千塊錢!”
“梅子,考大學還送咱錢啊,計叔瘋了吧?”
“瘋是不可能瘋的,領導們明顯是怕有人沒有學費生活費。”
“一千塊錢啊!我得做多少衣服呢!”
“這都夠在京城買個房子了吧?”
“不知道,但我突然就很想考北大了……我好像都退燒了哎!”
“真巧,我也是。”
林念禾:“……”
垂死病中驚坐起,不考清北不歸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