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田清源就被林念禾的背景嚇了一跳,也從鄭麗榮的口中得知這個小姑娘是京城大院的。
他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林念禾又來了,帶著更嚇人的消息。
“田廠長您好,實在抱歉,原本我應該早些來拜訪您的,但實在是紡織廠的事太忙太多,然後又去穗城參加春交會,一來一回就耽擱了,您千萬別見怪。”
“沒事、沒事,”田清源的額角流下了熟悉的冷汗,他忍不住問了一句,“小林同志,你這次來也是住的鐵路招待所嗎?”
“哦,不是,我在軍區大院住的。”
“……!”
林念禾笑得有些無奈,閑聊似的抱怨:“他們非說外邊不安全,我自己住外邊不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兒就能有危險呢?”
田清源笑得勉強又尷尬:“說、說得也沒錯,這些日子省城也不清淨,小心點兒是好事。”
“嗯。”林念禾適時收住話茬,笑著說,“田廠長,我這次來是轉達我們十裡大隊針對火柴廠辦分廠的意見的,耽誤您時間了。”
“沒什麽,這本來應該我過去的,但是火柴廠事情多,還辛苦你跑一趟。”田清源不動聲色的擦去額角的冷汗,盡可能的擺好一廠之長該有的氣度,說:
“我們也商量了,因為最開始建試點的時候你們十裡大隊幫了很大的忙,所以建設分廠後,我們打算給十裡大隊五十個工人崗位,別的大隊可都沒有這樣的優待啊!”
林念禾聽得很耐心,嘴角還掛著一絲笑。
看吧,她就說,如果這個分廠讓火柴廠出資建設,那結果一定是這樣。
五十個工人崗位,聽起來的確不少,但現實情況是十裡大隊和九裡大隊至少五百口人在吃火柴飯。
這砸的可不僅僅是一兩家的飯碗。
田清源說完,看著林念禾問:“小林同志,你覺得怎麽樣?”
“我只是傳話的,不好做決定,”林念禾笑著搖搖頭,“您還是聽聽我們的意見吧。”
“行行行,你說。”
田清源對林念禾很客氣,應聲後就是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
林念禾清了清嗓子,說:“廠子可以建,但不需要火柴廠出資,也不必您費心經營,我們自負盈虧、自己管理。”
田清源的笑臉維持不下去了。
他們這是要另起爐灶單乾啊!
田清源有些想不通——據劉能和袁華的匯報,他雖沒見過李大和的面兒,卻知道這是個老實厚道的莊稼漢,沒那麽多花花心眼兒。
所以這單乾的餿主意到底是哪個缺德的主兒想出來的?
林念禾全當沒看出來田清源咬牙切齒的表情,繼續說:“當然,我們十裡大隊能有今天也多虧田廠長當初願意嘗試分設裝運點的義舉,我們打算以每年5%純利作為租金租用一條火柴生產線。”
田清源一怔,表情總算好看了些。
火柴一包只有兩分錢,但耗量巨大,又是生活必需品。以蘭縣為中心覆蓋的區域,每年能得八十萬到一百萬的銷售額,純利潤大概二十到三十萬。
租一條生產線出去,每年能有一萬多塊的租金,七八年就夠買一條新的生產線了。
租,一定是不虧的。
但讓他舍了二三十萬的純利去看這一萬多塊,那實在不夠看。
“小林同志,我能理解你們想要建設家鄉的心情,但這事兒可不是那麽容易做的,”田清源搓著手,打著官腔,“而且你們蘭縣的重點建設應該是在紡織廠吧?能有閑工夫顧一個火柴廠?”
“蘭縣紡織廠的確很厲害,春交會一千七百萬的交易額,還是因為配額不足的緣故。更別提內銷的頭花銷售火熱甚至登上華夏日報了……田廠長您是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供銷社排著隊求著紡織廠要配額呢。”
林念禾笑笑,語調輕松的不緊不慢的吐出一句格外瘮人的話來:“其實我們如果從別的火柴廠租一條生產線,再在火柴盒上貼上個‘蘭’字,與頭花配額捆綁銷售,那我估計京城和滬市都得用上蘭縣的火柴。”
燧人氏鑽木取火以來,火,就成為了人類的生活必需品。
取火的形式不斷更迭,不變的卻是人類對它的依賴。
有這樣的“必需”做前提,人類是無法離開取火工具的。
當下最普遍的取火工具就是火柴,在售價基本統一的情況下,用哪家的火柴不是用?賣哪家的火柴不是賣?
如果能用一盒小小的火柴得到緊俏貨的配額,那為什麽不能賣蘭縣的火柴呢?
田清源狠狠地打了個寒戰,眼中多了抹驚恐。
十裡大隊找他租生產線,他會因為本就想在那兒辦分廠的緣故嫌棄每年一萬多塊的租金,但換作別的火柴廠呢?他們怎麽可能放棄送到家門口的錢?
田清源不知道京城和滬市到底能不能賣上蘭縣的火柴,但他很清楚,一旦他們真那麽幹了,省城一定會最先換上蘭縣火柴的。
到那時,還說什麽二十萬和一萬啊,省城火柴廠就該掛上蘭縣的牌子了!
林念禾看田清源的表情變化了好一會兒,突然笑了:“我們是感激省城火柴廠昔日的幫助的,如果您願意,我們是絕對不會動黑省其他地區的火柴銷售市場的。”
“我們隻想賺點兒小錢,供養孩子讀書、為老人養老,別人不砸我們的飯碗,我們也不會動別人的麵包。”
田清源尷尬的扯了扯嘴角。
他現在隻後悔一件事——他怎麽就那麽想不開去提建分廠的事兒呢?他提醒他們幹啥?這嘴欠啊!
“田廠長,您的意思是?”林念禾沒給田清源過多的考慮時間,緊追著問。
“這個這個,”田清源擦了把汗,太過緊張,他都沒心思掩飾動作了,“這個我得和大家夥開會商量一下,不能立即做決定。”
“好吧,”林念禾本不想這樣做,見狀也只能不情不願的拿出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給他,“我會坐今天晚上八點的火車離開,您開會商量好了之後可以打這個號碼,轉接蘇團長家。”
田清源的手一抖,差點兒拿不動那張輕飄飄的紙片。(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