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次來的時候，這些紫藤花開得還沒這麽絢爛，陽光下的它們美得叫人覺得很不真切。

  就如這個地方一樣，都是虛無的夢境。

  見他出神，裴意邊倒茶邊緩緩開口道：“公子，可是有什麽煩心之事？”

  “既然來都來了，那便同我講講吧。”

  “謝謝。”

  樓江寧禮貌性道了聲謝，望著茶桌上的擺件再次失神，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看著她勾唇笑了笑。

  然後問她：“裴意，你說這世上真的有不愛自己子女的父母嗎？”

  他直勾勾地望著她，如翡翠般幽綠的眼睛深沉、認真，仿佛想現在就從她的臉上得到一個答案。

  裴意伸手撚起一塊糕點，送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清甜滋味瞬間就在口腔蔓延開來。

  沒等到回答，樓江寧臉上笑意很快淡了很多，喝了口茶，繼續說道：“我和我哥哥從小就沒感受過來自父母的愛。”

  “他們對我們的要求非常嚴苛，稍有錯誤就會受到極其嚴厲的懲罰。”

  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住，眼裡已經有了淚花，仰頭將茶一飲而盡，雙手抓著膝蓋繼續開口。

  “我很幸運，拋下一切成功逃離了那個酷似囚籠的家，可我的哥哥卻被永遠困在了裡面。”

  “所以，你覺得他因為父母長期的嚴苛管教，從而心理產生了扭曲是麽？”

  裴意打斷了他還想說的話，再次為他斟茶。

  樓江寧先是一愣，隨即輕輕點頭：“對，你應該也知道，在現實生活裡，他找人撞了我，毀了我的左手。”

  “此事我自是知道的。”

  放下茶壺，她靜坐在原地，眼角微微彎成了月牙，一抹如晨曦般溫柔的笑容悄然綻放在清澈的眼眸之中。

  “所以公子您後來是怎麽想的？”

  “可是怨恨他毀了你的左手，毀了你的夢想與事業？”

  裴意臉上始終保持著淡笑，仿佛春風持續拂過湖面，帶起一層層漣漪，只需一眼，便不再舍得移開目光。

  樓江寧定定看著她，怔愣了許久，忽而驀然又無奈地低頭笑了笑，像是自嘲。

  “對，即使他對我做了這種事情，我對他的怨恨也遠不及失望與不解。”

  “我始終想不明白，作為一母同生的親兄弟，他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到底是為什麽呢
  到底是為什麽呢
  他嘴角那抹自嘲的笑容愈發濃鬱，垂眸看向茶杯中蕩漾的水波，心裡也隨之泛起無盡苦澀。

  幾乎是頹廢的姿態，彎著脊背低聲喃喃：“總不能是被父母給徹底順服了吧”

  樓承哲，他的大哥，已經完全變成和父母一樣的人了嗎？
  “為什麽要這麽想？”

  裴意隨手拿起茶桌上的手帕擦拭指腹，微風吹動她的青絲，頭上的琉璃發飾折射出光的色彩。

  放下手帕，她又端起茶杯淺嘗一口，淡然道：“換個思路想想，他找人毀了你的左手，或許是為了達成某個目的？”

  “某個目的.”

  樓江寧猛然抬起頭來，瞳孔微微顫動，腦子裡瞬間有了思緒，就連唇瓣都在跟著顫抖。

  為了讓我自願回歸樓家，樓承哲竟然做了如此狠毒的事情！
  他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

  因為這是目前唯一有依據的想法！

  難怪.
  難怪大哥之前一直讓我回家看望父母，原來是因為這個！
  樓江寧緊緊抿著薄唇，試圖壓抑自己內心的悲戚與苦楚。

  但他卻怎麽都控制不住自己，難過到沒忍住勾唇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從一開始的啞笑再到後面的仰天大笑，樓江寧眼角都笑出淚了，就算趴在茶桌上面，肩膀也是抑製不住的抖動。

  裴意也不做聲，始終靜默地望著他。

  因為她知道，樓江寧年紀雖然不大，但是頭腦十分清晰。

  他很有分寸，更有極其強大的心理。

  再令人無法接受的事情，他都能迅速忘卻，或者埋藏於心底。

  不知過了多久，樓江寧終於冷靜下來，抬起手用袖子擦去眼淚。

  微紅的眼角微微上揚，對著裴意歉意一笑：“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無礙，吃塊糕點吧，轉換一下心情。”

  裴意順手將一碟精致的糕點推到他的面前，眼眸淨澈，笑容始終溫柔而寧靜，仿佛平靜的水面，幾乎沒有任何漣漪。

  “謝謝。”

  連續吃了幾塊糕點，樓江寧的心情徹底平複下來，喝完溫茶解膩，露出了由心而發的微笑。

  “謝謝你，幫我解開了困惑。”

  “沒有，我只是給了您思路，具體還需要您自己去查個明白。”

  裴意勾著清淺的笑，再次為他斟茶，全程下來，都沒碰到他一寸衣角。

  每次進入夢境，她都在陪自己排除憂慮，不知為何，樓江寧忽然感覺心跳有些加速。

  眼睛總是控制不住朝她看去，而且每次都能與她對視上。

  幾次欲言又止下來，樓江寧耳朵都紅了，單手捏著茶盞，不知該如何是好。

  頭頂的驕陽愈發猛烈，曬得竹林都悶熱了。

  裴意掩著面懶懶打了個哈欠，嬌軟的聲音裡都染上幾分顫意：“時候不早了，樓公子，慢走不送。”

  “啊？”

  樓江寧恍然驚覺，抬頭時意識開始模糊，不等他開口說話，眼前的景象就已消失不見。

  周圍又黑又靜，剛才的竹林竹屋就像他的幻覺一樣，眨眼間就沒了。

  “江寧，醒醒，江寧.”

  意識低迷的時候，樓江寧好像聽到了自己大哥的聲音。

  樓承哲略微著急的聲音一直回蕩在他腦海之中。

  倏然睜眼，樓江寧緩慢吐息著，這才發覺冒了一身冷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看他醒了，樓承哲這才松了口氣，扣著襯衣扣子坐了下來。

  “江寧，你做噩夢了嗎？”

  “沒”

  歪頭看了他一眼，樓江寧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垂著眼簾靜默發呆。

  整理好衣領，樓承哲看著他說：“快別發呆了，先去洗漱，等下會有護士過來給你取留置針。”

  “吃完早飯，我們一起去外公家吧。”

  “好，知道了。”

  樓江寧點了點頭，下床穿鞋，然後徑直走向衛生間。

  等他洗漱完出來，原本還算寂靜的病房因為鍾沫沫的到來顯得有些熱鬧了。

  望著他們，樓江寧忽然想起什麽，手指微微蜷起，抿唇走了過去。

  晚上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