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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演諸天》第226章 喪妻
  第226章 喪妻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

  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
  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這是一首江城子,叫做《密州出獵》,是密州知州陸崖與下屬出門打獵之後所做的詞。

  這一年,陸崖三十九歲,正值壯年,杭州任職期滿,自請調至密州。

  密州,即山東諸城。

  此地自古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市,直到陸崖的到來。伴隨著陸崖那些膾炙人口的詩詞,密州從而名揚天下。

  在他與一眾下屬打獵的人當中,有一個人叫做劉亭,字子升,是他的通判。

  回到州城之後,他和一眾下屬在密州城的鴻賓樓赴宴。

  酒過三巡,菜至五味。

  通判劉亭從席中站起來,舉起酒杯,臉上掛著溫厚醇和的表情,對著陸崖說道:

  “在下數日之後,將迎娶本縣一女子,舉辦婚禮,還望大人和諸位同僚,屆時能夠到來。”

  陸崖見到劉亭說是喜事,臉上卻不怎麽高興,便問道:“怎麽,你不喜歡那女子?”

  雖然隻到任一年,但他十分喜歡這個通判,只因此人性格溫和醇厚,是個君子,再加上能力也是很好,他很欣賞。

  便也關心劉亭的婚姻大事。

  劉亭拱手有禮說出自己未婚妻子的來歷,道:“我從未見過那女子,只是家中有媒妁之命,其叫做周秀。”

  “周秀?”陸崖問道。

  席間其他人也聽到劉亭說出來的此女來歷,面色皆變了。

  勸道:

  “劉兄,怎的能娶此女。”

  “此女非良配也。”

  陸崖一聽,便問道:“爾等也知那女子,為何如此說話,可是此女人品不好?相貌不端?”

  一官吏說道:“人品倒是良善,樣貌卻是普通,關鍵是,此女不久前雙目失明,看不見了,一個盲女,怎能配得上劉大人。”

  陸崖明了了,便看向劉亭,問道:“如此說來,確實不好,既然你不喜歡,相貌一般,又是目盲,不如推去吧,你不好說,本官讓人去解了婚約。”

  劉亭說道:“不好,我雖不喜歡,但婚約乃是在那女子目盲之前定下,我若此時反悔,如何能立於當世。”

  一眾席間的人勸道:
  “大人不願意背信棄義,確實高義,然婚姻大事,終究事關重大,如今那只是一個盲女,大人不願意再娶她,也是正常,所有人也能理解。”

  陸崖說道:“伱若不喜歡那女子,隻為信義娶了她,以後又如何能夠開心呢?”

  劉亭陷入思考。

  仍歎息道:“人無信不立,即便是不喜歡,我也得娶她為妻。”

  七天之後。

  劉亭大婚。

  陸崖如約前去,大婚當日,陸崖看著劉亭與那紅蓋頭之下的女子,三拜天地,結成連理。

  ……

  一晃六年過去。

  這一日。

  官府宴席之上。

  “六年了,你們夫妻如今感情如何?”陸崖問道。

  劉亭道:“被大人說中了,我感覺有一些對不起妻子,六年了,我娶了她,還是沒有對她生出感情來。”

  陸崖問道:“既是沒有感情,那是否要再續一房,這一次,尋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我朝男子,三妻四妾,又不是甚少見之事。”

  劉亭搖頭歎息:“她已經深愛上我,我不愛她,已經是慚愧,若是再續一房,豈非更對不起她,還是算了。”

  “那你自己考慮吧。”陸崖道。

  其他人也勸道:“若不愛你那妻子,休了便是。”

  劉亭搖頭:“即便無愛,也不能背信棄義。”

  吃完飯之後。

  傍晚回府。

  劉亭看著在庭院內自己的兒子在追逐蝴蝶,不遠處,自己的妻子在給自己做一件新的衣裳。

  望著自己柔美的妻子。

  劉亭很是恍惚。

  六年了。

  當真無愛嗎?
  回想這六年來的生活點滴。

  的確,他竟然沒有辦法找到自己愛妻子的佐證。

  日子一直過的很是平靜。

  六年內的生活,一切都很平淡。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平淡,也會在想,沒有情就沒有情吧,日子平淡的過下去也很好。

  但感受到妻子對自己的熱忱的感情,一年比一年的濃鬱。

  劉亭卻又會陷入深深的懷疑。

  妻子對自己是如此的愛自己,六年了,自己如果還沒有愛上她,自己如何能夠對得起妻子的情義呢。

  這時,他看到妻子起身了,便準備上前。

  卻突然看到妻子一下子摔倒在回廊裡面,丫鬟驚慌大叫的扶起來。

  劉亭也匆忙上前。

  ……

  一個時辰之後。

  整個府內傳來了悲痛的聲音,丫鬟下人們全都在哭泣。

  ……

  他的妻子在今天意外去世了。

  劉亭卻站在房門外。

  他看著躺在那裡,已經失去了生機的發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隨即,

  劉亭平靜地上前,鋪好了妻子屍體躺的發皺的床榻,然後平靜地走到府外,看著府內一眾人都哭泣起來。

  不一會兒,縣城內入殮的殮婦來了。

  整個過程,劉亭都很平靜,甚至坐在桌子前喝了一碗茶。

  整個劉府上下的人都看著老爺如此平靜,無比的擔心。

  管家上前泣聲道,以為是老爺難以承受這個打擊,所以呆傻了。

  劉亭卻十分清楚。

  自己沒有傻。

  他只是……終於明白了。

  六年了。

  直到妻子今天突然去世,自己好像真的沒有對妻子生出感情來。

  明明是妻子去世了,自己卻竟然還能如此的平靜。

  甚至還覺得肚子有點餓。

  看著一眾人都在關心自己,劉亭平靜地讓下人做飯,他要吃飯。

  七日之後,到了劉夫人的葬禮。

  葬禮上,所有的劉家和妻子娘家的親戚朋友都痛哭流涕,披麻戴孝,相互安慰,只有劉亭依舊平靜。

  他甚至感覺死去的不是跟自己無比親密的妻子,而是一個自己不認識的陌生人。

  陸崖也來了,道:“節哀順變,不要太傷心了。”

  劉亭終於可以跟這個最了解自己的大人和盤托出,道:“大人,你誤會了,我並沒有傷心。”

  陸崖只是看著他:“是嗎?”

  劉亭說道:“是的,明明是我六年的發妻去世了,可我真的沒有任何傷心的情緒。”

  陸崖歎氣。

  劉亭很是平靜:“六年了,我竟然一點對妻子的感情都沒有,大人您當年說得對,我即便遵守了信義,卻沒有愛,我現在感覺很羞愧。”

  “你當真覺得自己對妻子無愛?”陸崖道。

  “是的,大人,我現在有羞愧的感情,現在卻沒有悲傷的感情。”劉亭說道:“我很對不起她,這麽多年,她為我生育一子,我卻不愛她。”

  他回頭看去。

  府上是悲傷的哀樂,前來吊唁的人臉上的情緒都很哀傷,唯有他,現在的情緒沒有一點波瀾。

  “六年了,我沒有愛上她。”劉亭自嘲:“我這個人真是無情無義。”

  陸崖卻似乎看透了什麽,拍了拍他的肩膀:“等葬禮結束,你暫時休息數月,不用來府衙點卯上差。”

  劉亭道:“多謝大人,但我不用,我仍舊可以上差,並不會影響公務。”

  陸崖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拍了拍劉亭的肩膀。

  傍晚。

  靈柩之前,所有人都在哭泣。

  劉亭走了過來,看著大家都在背上,他思考了一下,就算是再怎麽樣,這個時候也應該配合著表現出一些哀傷的情緒。

  於是想要擠出悲傷的表情。

  但卻發現,越是想做出悲傷的表情,心裡越是平靜。

  這一天晚上的葬禮結束了。

  第二天劉妻下葬,入土為安了。

  劉亭平靜地撒著紙錢,看著別人在哭泣。

  ……

  妻子入土之後。

  當天晚上。

  劉亭也是平靜地睡了一覺,早起之後,就前往府衙點卯,來到府衙內,差人衙役們都上前拱手安慰。

  劉亭一一與他們打招呼。

  所有人都奇怪。

  “劉大人這完全不像是喪妻的樣子啊。”

  “怎麽一點哀傷的表情都沒有。”

  到了府堂之後。

  陸崖看到劉亭居然又來點卯了,皺眉道:“不是讓你這段時間不用來公堂嗎,回去。”

  劉亭無奈又離開了公堂。

  可他實在不知道要去幹什麽,於是就在大街上開始轉悠了起來。

  路過密州城的小吃攤,甚至還買了一個糖葫蘆,拿走手上,啃了一口。

  街上有女子賣唱,他還駐足,拿著糖葫蘆吃著,聽了許久。

  而他這樣子,也在街上引起了許多的議論和指指點點。

  “這劉大人,妻子才死一天,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唉,畢竟是個盲女,只是礙於此前有約,不得違背罷了。”

  “看來,即便是六年夫妻,也是沒有產生一絲感情啊。”

  “男人就是薄幸。”

  “薄情啊。”

  劉亭聽到了這些議論。

  但他反倒覺得他們說的對,自己的確是好生薄情啊。

  一連三天如此。

  陸崖不準他去公堂點卯,劉亭無所事事,便在城中隨便亂轉,完全不像是死了妻子的樣子,反而被許多事情牽動了興趣。

  他開始注意布衣小孩放的風箏,想要上前去自己試試,有時候又會專注地上的泥塊,以及被吹動的牌坊幡布。

  似乎以前都沒有發現日子裡有這麽多事可以引起興趣。

  這反倒讓他進一步確認。

  六年來的日子,好像是那麽的無趣。

  劉亭的嶽父聽說了自己女婿在自己女兒死了之後,在城內轉悠,便來詢問。

  嶽父當面,也在關心他:“你還好吧。”

  劉亭看著自己的老泰山,或許是懷著內心的愧疚,說出了自己的狀態:
  “嶽父大人,很抱歉,這麽多年,我對於秀娘,沒有產生感情,並不愛她,以至於她已經死了,我竟然一點悲傷都沒有,我很對不起你們家。”

  嶽父沒有說話,只是拍了拍劉亭的肩膀。

  劉亭有些不解。

  為什麽嶽父大人不生氣。

  送走了嶽父大人之後,劉亭便在府中隨意走了起來,開始注意起了府中的一切。

  走在花園裡,站在一朵花面前,站著看了很久。

  似乎看到了什麽。

  卻似乎又什麽都沒看到。

  然後又下意識的走出了府外,走到了城中大街上,四面八方的東西,任何細微的動靜,屋瓦,幡布,又開始在吸引著他。

  有兩個小兒在追逐。

  他又出神看了很久。

  劉亭似乎隱隱意識到了什麽,為什麽會對這些此前都沒有注意到的事情,現在這麽關注呢?

  天氣微涼。

  他感覺有些冷了

  就想要回到府上加一件衣服,回到府上,從衣櫃之中取出了衣服,發現滿櫃的衣服,都是妻子生前繡的。

  劉亭托著這件長衫,以前似乎從來沒有注意到這些圖案,也沒想到妻子雖是一個盲女,但卻可以在衣服上繡出這樣美麗精巧的圖案來。

  他怔了一下。

  然後穿著長衫走出了宅院,這一次散步走的比較遠,來到了一條河邊,發現有個釣魚翁在釣魚。

  劉亭便上前坐了過去,吹著河風。

  他學識淵博,便與老釣叟隨意聊了起來,談到了這條河的魚獲,然後又談到老人的家裡,最後談到了自己的事情。

  “老人家,我對自己的發妻一點情義都沒有。”劉亭說道。

  老釣叟愣住了。

  劉亭說道:“她去世了,我卻沒有任何悲傷和痛苦的感覺。”

  老釣叟遲疑了一下,“那你現在為什麽要來河邊呢?”

  劉亭怔住了。

  老釣叟問道:“沒有悲傷痛苦的感覺,那是什麽感覺?”

  劉亭沉默。

  突然,他沒有絲毫征兆的把老漁翁那一簍釣出來的魚獲都倒進了江水裡面。

  傍晚,陸崖看著堂下狀告劉亭的老漁翁,差人讓劉府的人過來賠錢,並讓劉亭道歉。

  得了賠償之後的老漁翁離去了。

  陸崖看著劉亭沒有說話,讓劉府的人把他帶回去了。

  兩天之後。

  青樓的一個老鴇又將劉亭告上了府衙,理由是他去青樓聽曲兒,聽到一半,突然砸了青樓的好幾張桌子。

  陸崖又做了調解。

  當天,他去了劉亭的家中。

  問道:“你當真覺得你自己不愛自己妻子?”

  劉亭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我愛她,為什麽她死了,我不傷心呢?”

  陸崖不說話,歎了一口氣。

  讓劉亭繼續休息。

  接下來的幾個月。

  劉亭在家中仍舊如常,依舊沒有什麽悲傷的情緒。

  每天也閑散的在外面閑逛著。

  直到幾個月後。

  他家中老父過壽,劉亭邀請了許多朋友,期間酒過三巡,眾人給劉父拜壽之後。

  劉父對兒子說道:“秀娘已經去世五個月了,你正是年輕力壯,為父想為你再說一個妻子,卻不知你是否已經放下了秀娘。”

  劉亭微笑,他從來都沒有把妻子放在心上,又談什麽放下呢,再娶一個妻子也好。

  正要笑著答應。

  忽然。

  他看向了自己的五歲兒子,然後看向了兒子背後的欄杆,繼而看向庭院裡的那株枇杷樹。

  這個時候,他竟然看到了妻子就站在那裡。

  忽然腦子裡所有有關於六年以來的一切,都浮現在腦海中。

  他終於有悲傷的感覺了。

  猛然間,一股窒息的感覺襲上心頭。

  天昏地暗。

  他一下子從桌子上癱軟下去,慌得所有人都趕來扶他。

  劉亭卻猛然間自己爬了起來,來到了那欄杆之前,一下子眼睛內淚水奪眶而出。

  “啊!啊!”

  然後他大聲嚎啕,來到了枇杷樹的面前。

  “啊!啊!”

  他嚎啕著,話都說不清楚了。

  就只是顫抖著手,指著那株枇杷樹。

  一眾人驚惶不明所以的來到嚎啕的劉亭面前,忙問怎麽了。

  “啊!啊!啊!……”

  劉亭這個時候趴在枇杷樹前面像個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指著枇杷樹:
  “此樹,吾妻六年前所手植也。”

  一眾人互相對視。

  劉父不解又心疼:“我兒,你怎麽,怎麽……秀娘不是已經去世半年了嗎,你這半年都沒有悲傷,怎麽今日……”

  劉亭望著枇杷樹,哭道:

  “吾知喪吾妻也。”

  遲到了半年的悲傷和思念,在這個晚上好似潮水一般,突然爆發出來。

  原來他不是沒有愛過自己發妻,是早已經愛上了妻子,早已經習慣了和發妻六年在一起的時光。

  以至於妻子死後,他第一時間是否認,而後感覺平常習慣的一切,都缺失了一部分,心裡也缺失了一塊,然後就想要找其他的事情來填補缺失,卻發現什麽都沒有辦法填補那塊缺失。

  他半年來都不明白那缺失的是什麽,直到時隔半年,突然沒來由的終於爆發出來悲傷。

  次日,劉亭就病倒了。

  半月之後,思念成疾,已經病入膏肓。

  彌留一線。

  而比起身體上的病痛。

  終於不得不接受自己深愛之人已經變成亡妻事實的他,迎來的是心理上的最大痛苦。

  “痛,好痛……”

  彌留之際。

  劉亭看到了陸崖大人來到了自己面前,歎息道:

  “又是痛苦不悟的一世。”

  一陣夢幻之氣,籠罩了整個天地。

  第三世。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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