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太完美也不好
明倫堂最西屋的臥榻旁。
采桑聽著釵兒口齒伶俐地說著銅錢匯兌之事,還有自家大人饒有興致地表情,雖是一時沒明白小姐妹的心思,卻飛快打定主意,自己也定是要說些事情。
然而,剛挑中了那監察彈劾收魚之事,采桑就聽到釵兒同樣揭開了這個話題。
這妮子還很有技巧。
沒有大喇喇地直接說有大戶攛掇監察彈劾自家大人,隻提起有個認識監察的岱山財主到昌國社區時,因為收魚之事說起自家大人壞話,惹了同鄉厭惡,被趕了出去。
話裡意思是大家可都向著大人。
至於話外之意,采桑覺得,自己都聽懂了,自家大人怎可能不懂?
就是……
這妮子把能說的都說了,自己……說甚麽?
難不成說自己二姐也想來伺候大人?
采桑不傻,明白自己當下若說了,大人如何反應不提,定是要被周圍留白姐姐她們記在心上。
這營海使府邸,恁多的女兒家,誰能少了某些心思?
多一個姑娘,那就是多一個對頭呀!
想到這裡,采桑有些了悟,這件事……還真只有直接和自家大人說才最管用,就像之前看到,除了旁邊三個胡女,大人只是一句話,那婆子送來的另外幾個丫頭也就被留下了。
只是一句話。
嗯。
采桑腦瓜轉了轉,發現……大概,自己只能等再有捧燭的機會,才適合與大人說一句。
這又有問題。
馬上就要離開明州,若是,這之前都再沒某些機會,那……或就一直沒有機會了。畢竟到了金陵,千裡迢迢,怎能為了一個小小丫鬟而折騰?
采桑患得患失地胡亂想著,一旁釵兒已經跳到了另外一個話題,說起自己父親近些日子在磚瓦作坊做事,提起了那邊最新的製瓦機,原來是提意見,說是可以做幾套活動磨具,便於不斷操作更換,取下瓦胚時也更安全。
采桑聽不懂,朱塬當然聽得懂。
前些日子提起的製瓦機思路,姚封那邊很快做出了樣機,而且,相比朱塬最初設想幾百斤的配重,通過滑輪杠杆相結合的設計,那邊直接把配重提升到兩千斤級別。
兩千斤的巨石配重,與曾經幾百年後的萬噸級液壓機之類不能比,但當下,卻可以使得黏土在重力高壓之下更好地一次成型。
朱塬看過了圖樣和做好的瓦胚,很是滿意,近些日子太忙,倒是還沒來得及去現場看看,更別說進一步的改進意見。
沒想到,眼前小丫頭能帶來一個主意。
稍稍回憶之前看過的圖紙,琢磨片刻,朱塬問釵兒:“你父親叫什麽,是做什麽的?”
釵兒道:“奴爹爹塗讓春,曾是岱山漁民,托了大人福,一家人今年搬到定海,近日一直在製瓦作坊幫工。”
夏季漁汛結束後,明州海洋發展集團旗下,除了少數漁民繼續海捕作業,其他大部分都被分派進行各種基建工作。特別是入秋之後,對於農業來說是豐收季節,卻是舟山沿海漁民的最淡季,參與海捕的人數進一步減少。
正是這數以萬計轉向陸地的勞力,讓定海周邊幾乎一天變一個樣子。
預計這種情況將會持續到立冬。
往年同樣是海捕淡季,今年……卻要從立冬開始,為冬季的帶魚汛做準備,然後,接著是春季的小黃魚汛,夏季的大黃魚汛,一路下來,直到明年的秋天。
說起來,今日是九月初五,霜降節氣已過,下一個節氣就是立冬,時間是九月十七。
並不剩多少日子。
當然,立冬後只是開始準備,帶魚汛具體何時到來,在哪裡匯聚,向哪裡移動,漁汛終點又在哪裡,暫時只有一些漁民提供的模糊經驗,詳細的數據,還需要營海司接下來幾年不斷進行實地勘測,並為海捕提供更多參考。
思緒稍稍發散,朱塬也喝完了一小碗山藥蓮子甜湯,放下湯匙,轉而對釵兒道:“塗讓春,不錯的名字,難道是讀過書?”
“爹爹沒讀過書,”釵兒搖了搖頭,卻是道:“但在村裡,捕魚之外,爹爹卻還是個造船修船的好手哩。”
“哦,明白了,能工巧匠,”朱塬了然地笑了下,想想說道:“明天吧,我讓姚封去找你父親,談談他的想法,呵……肯定是可用的,仔細想想,那衝壓式的製瓦機,模具在底部固定,萬一取瓦胚時出現故障落下,簡直不敢想。活動模具是必須的。這樣,如果你父親願意,之後就留在製瓦工廠當一個組長吧,有什麽好想法……嗯,明天讓他們弄份告示出去,不管誰有好的想法,都可以提,只要有用,就提拔,或者獎勵。”
釵兒一臉欣喜表情,想要跪下,發現離臥榻太近,只能順勢深深地福了福:“奴替爹爹謝大人。”
“伱也有獎勵,”朱塬說著,看了看面前桌上諸多菜點,指了指自己剛剛喝過的那盅山藥蓮子甜湯:“這個給你,等下自己去喝。”
釵兒再次福身道謝。
朱塬轉向一盤香酥大蝦,拿起一隻自己剝著,一邊又笑著道:“聽你說話就是個聰明丫頭,有空多學些東西,將來也是個出色的小秘書。”
釵兒更加欣喜,平日就羨慕那些能幫大人校書繪圖的姐姐們,連忙又應聲:“釵兒記住了。”
旁邊的采桑隻覺得鼻子酸酸的。
其他不說,釵兒轉眼給自己父親掙了個‘組長’的職銜,就實在讓人羨慕。
這組長是今年營海司組織海捕時開始出現的,雖說沒有正式的官品,但通常都管著一兩百人,無論是身份還是待遇,相比普通的漁戶都要高很多。
更何況,釵兒父親這是轉去了製瓦作坊當組長,顯然,之後就不用下海了。
漁戶出身,不得不下海,這是命。
但,如果能不下海,想來沒有那個漁戶是願意下海的。
那怕今年開始營海司給出了諸多保障,然而,下海捕魚,終究還是風險重。
再看眼前的自家大人。
釵兒說完,該自己了,但,大人明顯已經盡興,不想聽她再說的意思,而且,采桑也發現,自己……實在沒甚麽可說。
難不成自己還要揭一揭釵兒父親的底細。
比如……
她之前可不知道釵兒父親叫甚麽塗讓春的,和自家爹爹的伍三六一樣,釵兒父親……因為排行第三,她從小到大都隻叫三叔,周圍人也隻喊他塗三。
采桑也能想通。
想來,這‘塗讓春’,大概也是這段時間進行戶口登記時臨時起的大名。
定是這名字……
早知道,就該提醒爹爹,不就花幾枚銅錢的事情,怎地就不找先生也起個好名字。
榻上桌旁。
朱塬沒再裡采桑,主要是重新回到了釵兒剛剛提及的收魚之事。
老朱之前送了一份彈劾奏章過來,讓朱塬自己處理,朱塬沒打算改變態度。
沒想到,有些人還是不甘心。
朱塬也能想明白,這些人之所以如此糾纏,還是看到了一點。
營海司有錢!
不說今年只是出售海貿公司牌照就一次性收獲了200萬兩白銀,哪怕之後,無論是海捕還是海貿,步入正軌,營海司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正向收入。
對於這筆錢,朱塬的考慮是不斷投入營海相關產業的同時,還能貼補海軍,乃至向中樞財政輸血,就像之前主動上交那100萬兩白銀一樣。有了錢,有了資源,朝廷才能更進一步建設這個國家。
然而,某些人,卻隻想把這份收益摟到自己懷裡。
思緒更進一步延伸。
自從知道有人開始彈劾自己,朱塬腦海裡就已經敲響了警鍾。
朱塬很清楚一個道理:老朱對自己再好,也經不住有人三番五次反反覆複地在他耳邊說壞話,畢竟,長輩身份之外,老朱的另一個身份,還是帝王,而且還是曾經歷史上有名的多疑帝王。
為此……朱塬最近已經在主動做一件事。
自汙。
搜羅胡女,其實就算一項。
因為朱塬意識到,自己把自己在老朱那裡塑造的太完美,並不是好事。越是完美的東西,越經不得磕碰。就像一張白紙,稍微點上一滴墨,那一點黑在周圍人看來,就會異常的顯眼。
同樣道理,自己在老朱那裡太完美,當遇到別人不斷挑錯,甚至哪怕成功一次,一張帶了墨點的白紙,在老朱看來,或許就會變得礙眼。
因此,沒什麽特別的規劃,幾乎是本能地,朱塬開始自己先往自己身上點一些墨水。
再說這收魚之事。
尋根究底,其實更加嚴重。
因為這屬於利益衝突層面。
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哪怕這條財路是朱塬親自創造出來的,但,既然你這次給了,下次卻不給了,就注定會被人記恨。
朱塬之前本打算采取一種緩和手段,依舊保持官捕與民捕並行的狀態。
當下再想想,只要這口子開著,就免不了被人惦記。
大戶參與海捕,相比自擔風險地費心費力處理、運輸、販賣等等,直接一股腦打包給官方,還能獲得不菲的收益,如何選擇,傻子都知道。
既如此……
那就……徹底關門吧!
或許短期內會遭遇各種各樣的非議,但也好過長年累月地被人惦記。
而且,這樣也能在官方協調下更好地保護海洋資源,免得放任民間胡亂地大捕大撈。
保護海洋資源,恰好也能作為發布禁令的理由。
耳邊傳來輕喚,是寫意,朱塬回過神,發現手裡一隻剝了一半的大蝦已經涼掉,扭頭看看旁邊眼巴巴的梧桐,遞過去,不管頭尾,整個塞到了女人主動張開的嘴巴裡。
接過留白遞過來的帕子剛擦了擦手上的油漬,轉眼間梧桐又期待地張開嘴巴,朱塬伸手,托著她下巴重新合上,一邊看了看旁邊的細雨和點點,明顯也期待食物,卻很正常,再看中間這個,不由笑道:“不會是智商有問題吧,我可不想要個傻子?”
其他姑娘都笑,留白還接道:“聰不聰明不說,定是個浪費糧食的。”
重新接過青娘遞來的筷子,朱塬轉向一碗羊肉湯,一邊夾起一塊羊肉,一邊道:“你們好好看著,養一段時間,給她們吃好點,還有,記得每天都要洗澡,她們皮膚不好,更需要多沐浴。”
寫意答應:“奴記得了。”
朱塬咬了口羊肉吃下,再看了眼梧桐,道:“把這發髻給她解開,胡女不適合這種髮型,怪怪的,披著才好看一些。還有衣服,嗯,梧桐適合夾克衫和牛仔褲,你們抽空幫她做一套,牛仔褲不要緊身的,寬松一些更好,她腿長,撐得起來。還有,要穿皮靴,呵,弄一雙高筒的棕色牛皮靴。”
寫意再次答應。
各種古怪的衣服樣式,她們都知道,只是平日不會上身,在自家小官人要求時才會穿一穿。
留白還向依舊站在一旁的釵兒和采桑示意,兩個丫頭直接走到梧桐身後,開始解她的發髻。被兩個站著都不比她高多少的小丫頭擺弄頭髮,梧桐依舊很順從,乖乖地任由她們施為。
朱塬也沒忘另外兩個,稍稍打量,說道:“細雨適合裙裝,嗯,是西方的那種裙子,有空了我畫個草圖你們去做,點點嘛……”左右看看,視線捉到某個麻袋:“小魚之前的那一身,照著樣子給她做一套。”
寫意又答應一聲,還看了眼藺小魚。
那次下雨天做各種古怪的衣服,其中這妮子從裡到外獨一份,自家小官人叫那種樣式……嗯,女仆裝。
衣服做好後,某個妮子就當寶貝一樣藏了起來,平日裡連摸都不讓別人摸。
留白顯然也記得某個妮子的獨一份,偶爾難免嘟囔幾句,不過,自家小官人這麽吩咐,丫頭卻傾過身子自上而下地看了看地上的點點,又轉向麻袋姑娘對比一番,才對自家小官人道:“這胡女……沒有呢,做了也白做。”
朱塬乍一聽沒明白,見周圍帶笑的丫頭們目光所向,才反應過來,笑著瞄了眼留白:“你這就是典型的五十步笑百步吧?”
“噗嗤——”
“呵——”
“咯咯——”
周圍一群這下全沒忍住。
留白大窘,不敢對自家小官人如何,便瞪向周圍:“不許笑!”
榻邊兩個妮子已經解開了梧桐的頭髮,朱塬放下筷子,伸手撥了撥,一個披肩發的高個子洋妞,頓時順眼很多,於是獎勵地又撚起一隻香酥大蝦塞到女人嘴裡,一邊拱火:“使勁笑,嘲笑留白的機會可不多。”
得了自家大人的背書,周圍姑娘們笑聲更大,窘得留白使勁兒跺了跺腳,見阻止不了,紅著臉蛋轉身落荒而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