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異類
依舊是秦淮河北岸的學府街,距離致用齋隻隔了幾個門店的位置,另外一處更加寬敞的五開間兩層店鋪,今天正式開業,讓人驚異的,依舊是皇帝陛下禦筆的匾額。
上善居。
顯而易見,這名字取自《道德經》中‘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乍一看名字,一般人還有些難以想象,這店鋪到底出售何物,但,進門之後,看一眼那琳琅滿目的晶瑩剔透,頓時也就明白。
這名字,關鍵不是‘上善’,而是‘若水’。
無論是那玻璃,還是天然的水晶,可不都如水一般。於是,再看店名,好寓意啊,能起了這名字的,肯定不是一般的秀才。
這不一般的秀才是誰?
稍微知道些這店鋪背景的,都能猜到。
那短短一年不到就成了小王爺的‘送五百年國祚’世外高人。
還在紛紛飄揚著細雪的天氣,店內店外卻都是熱鬧,一般百姓可買不起那與黃金等值的昂貴物事,站在門外遠遠看一眼,也是滿足。
果然是巧奪天工。
話題又難免轉到昨日,明州的營海司獻上帶魚王,竟是超過了三丈長,還有多條一兩丈長的,精心擺置,綁了紅綢一路從龍江碼頭上岸,特意穿過了金陵城,再從皇宮南門而入。
再後來的消息,帝見之大悅,將營海司貢獻帶魚奉祭太廟,賞賜百官,並下令明日的大雪節氣當天在宮內舉辦‘帶魚宴’,預祝豐年。
還有傳聞說,今冬海捕,明州的營海司少說也能收獲50萬擔的帶魚。
五十萬擔,那可就是5000萬斤啊。
還是‘少說’的。
再想想金陵西市上也是來自明州價格不貴的各種海魚,那小王爺……只是這份營海功勞,就不愧自己‘送五百年國祚’的名聲了。
難怪皇帝陛下如此寵幸,連續兩個店鋪都親筆題匾。
大家說著說著,不由嘴饞,一些人已經決定去一趟西市,看有沒有帶魚販售,也嘗嘗鮮。
只可惜了,聽說那營海司還專營了魚翅等物,取自海中巨鯊,可惜,要麽供奉皇城,要麽就是城內特定的一些酒樓和店鋪售賣。
那可是好東西啊!
太醫院傳出的消息,這魚翅,男人吃了養身,女人吃了養顏,就是孩子吃了,也能變得更加聰慧,就說那小王爺,文曲星降世一般的人物,就是吃魚翅吃出來的。
雖說也有些醫士批評這是無稽之談,但,難不成你比太醫院更能耐?
反正,原本只是幾百文一斤的魚翅,當下最便宜價格都漲到了3兩銀子一斤,那些個品相上好的,更是有價無市。城中一些酒樓裡還有傳聞是後湖上小王爺府邸裡流出來的炮製方法,一盅,10兩銀子。
就這……還不是你想吃就能吃得上,得預定。
嘖!
這可不是平頭百姓能想的了。
不得不說,這也算小王爺的一個缺憾之處,太喜好行那商賈事,不體面。
皇帝陛下竟也是縱著,都不管管。
上善居內,親自兼任了掌櫃的喬旺一邊迎來送往,一邊看著帳房那邊短短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超過1000兩黃金的流水,內心裡很有些不是滋味。
這玻璃和水晶生意,自家大人一再主動壓縮,到現在,竟是把自家壓到了只剩一成股的程度。
雖說大人和他們反覆說過幾次,這份生意太暴利,自家佔太多不是好事,但,每年百萬貫的資財就那麽流走,即使明白其中道理,喬旺還是做不到自家大人的那份灑脫。
或許,這也是為何自己只能當個管事罷。
內心裡暗暗地又自我建設一番,繼續在店鋪內一直停留到巳時末,親自招待過照例前來掛紅賀喜的一些賓客,午時之前,喬旺提前離開,返回玄武湖。
大人府邸內,中午也有宴會。
主要是為昨日抵達的黎圭接風,順便也宴請其他一些客人。
回到玄武湖上,抵達梁洲大宅的一處外院,這邊顯得很熱鬧,大人身邊的內侍何瑄與護衛總管趙續一起負責招待,喬旺到來,也一起加入了迎送行列,畢竟他既是大人身邊丫頭的父親,還有個已經升任正四品指揮副使的兒子。
黎圭不在,說是被大人喊去說話。
當下院子這邊,人也不少。
除了一起從明州趕回來的幾位營海司官吏,還有近些日子一直投帖想要拜望的一些客人,比如來自福建的古仲仁一行,喬旺私下有過接觸,一共三家,分別是古氏、崔氏和柴氏,都是地方大族。之前受到自家大人提點,主動選了家族子弟過來參加科舉。
另外,還有之前夏日裡自家大人在舟山島上下榻那座宅院背後的姚家。
姚氏家主姚冕這次也是親自帶了子弟趕來金陵參加科考。
再就是東南的不少豪商地主,乃至一些域外商人,比如那個從作坊買了數千斤玻璃的忽魯謨斯商人伊布·刺那兀羅,當下已是冬日,適合南下的時節,對方倒也沒走,還一直從明州跟來了金陵。
不過吧,在喬旺看來,雖說一個個都是身家豐厚,但,總的來說,這些人……其實都不怎麽上得了台面。
就像這午宴,能讓在場大部分進門吃個飯,就已經是禮遇,自家大人顯然沒有親自招待的意思。而且,本來該是露個臉的,但,因為大人近日身體有恙,這次不出來見人,也就更是理所當然。
這邊熱鬧著,大宅正中二重院落的正廳內,朱塬正在和黎圭說話。
還是關於明州那邊正在進行的冬捕。
“……方僉事,還有諸多同僚,一直謹記著大人教誨,絕對不可竭澤而漁,這次也就頗為小心。帶魚有出水即死之特性,若將幼小撈出,再放回也難活命,開捕之後也就頗為謹慎。若不然,以探測魚群之豐富,每日兩三萬擔進項都是可及的,但那就要有大量誤捕了……”
朱塬捧著一杯溫茶,聽著黎圭敘述,很是滿意地點頭,又說起:“出水即死,這是因為帶魚屬於深水魚種,深水裡的水壓是很大的,關於水壓和氣壓,我和你們講過。汛期時,帶魚遊到相對淺水的位置,因為依舊在水中,還是能保持體內體外的壓力平衡,一旦出了水,氣壓要比水壓弱很多,快速而強烈的壓力變化會造成血管和髒器破裂……嗯,大概就是這樣。”
黎圭輕輕點頭,很是認真的模樣。
朱塬啜了口茶,內心裡卻是小小腹誹,木啊,都不會捧一下。
黎圭一點沒GET自家大人心理活動,等朱塬放下了茶碗,又說道:“這次海捕,幾位僉事商議後,也是頗為謹慎,因是初次的遠海捕撈,暫時只出動了1300余海船。”
這件事朱塬也知道,方禮幾個在海捕之前就提過。
根據測繪,比如嵊泗列島外海的帶魚漁汛起始區域,距離嵊泗列島還算近一些,但卻是已經離開了定海超過300裡距離。
若不是官方組織,往年的時候,即使是相對風平浪靜的冬日,那麽遠的外海,也是這個年代的捕魚禁區,除非不得已,不然很少有漁民肯跑那麽遠。
再說整個漁汛,基本也都是在舟山群島外圍。
或許後來的三五十裡距離不算什麽,機動輪船一個小時左右的路程,當下,不順風的時候,可能就是一天。
總的來說,這次冬捕,營海司是相當保守的。
要不然,兩三個月時間,全力發動,整個冬汛,突破百萬擔的魚獲進項都不是問題。
這番保守策略,其實也是朱塬批準的。
第一次冬捕,主要是積累經驗,穩妥為主,畢竟時代不同,萬一出什麽大狀況,後悔莫及。
這麽又說了一會兒話,感覺有些累,朱塬適時打住:“既如此,就這樣吧,稍後午宴我就不出面了,你也幫著招待招待,還有,吃過飯,可以找你姐姐說說話。”
黎圭答應著,起身又是一揖:“文衡告退,大人還要保重身體。”
你會客氣的啊。
嘴角勾了勾,朱塬點頭:“去吧。”
等黎圭離開,等在偏廳的留白走了出來,扶著自家小官人上了等在後面的肩輿,一路來到內宅。
這邊已經擺好了飯,寫意幾個侍候自家小官人吃著,又說起,之前吩咐取來的幾樣青花瓷器,內庫那邊已經送到了。
朱塬來了興致,當即讓人搬過來。
這麽一邊吃,一邊欣賞。
元青花啊。
朱塬知道,後世元青花炒作的成分很大,甚至,為了炒作,業界還炮製了很多假消息出來,比如某個著名的蕭何月下追韓信梅瓶賣出了8億這種,完全的扯淡,人家南京博物館的鎮館之寶,拿給你拍賣?
誰敢賣?
誰又敢買?
不過,元青花值錢,那也是真的,即使破億的幾個有水分,但一些精品,數千萬級別的拍賣價,也是非常普遍。
之前攻破大都,除了被一鍋端的元廷皇室,皇族和勳貴的資產,也算是被老朱一鍋端。
當初回來時那浩浩蕩蕩的船隊,內裡好東西可是真多。
說起這個,老朱節儉是真的,但,守財,也是真的。曾經關於這一段,其實就有馬氏的念叨,元廷那麽多珍寶,陛下可不要沉迷其中啊。
因為鍾表‘刻漏’的事情,朱塬要來了一份單子,最近抽空一直在瀏覽。
這裡又不得不說起至正帝。
關於‘木匠皇帝’,提起這個詞,很多人立刻會想到朱由校,不過,某種程度上,至正帝也算一個‘木匠皇帝’,當然,也不精確,說是‘工匠皇帝’更合適一些,因為這位也很喜歡製造各種精巧器具。
比如之前相當於鍾表的水晶宮刻漏。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奇巧珍玩。
不過,相比水晶宮刻漏,其他的,給朱塬的聯想主要只是背後的工匠。
不得不說,元廷一方面壓製匠戶的社會地位,另一方面,通過壓榨,也著實刺激了匠戶的創造性。
就說大都那邊,全國聚攏起來的大批精銳工匠,製造列表五花八門,其中很多,用後世的話語來說,就是真正一般人想用都用不起的奢侈品。
朱塬已經給老朱上書,之前帶回來的三萬人還不夠,大都的所有匠戶,都必須送來金陵。
到時候……
那可是一大堆新公司啊!
再說陸續被侍從小心搬進來的五六隻青花瓷器,其中一個,恰好就是後來被陪葬沐英又輾轉成為南京博物館鎮館之寶的蕭何月下追韓信青花梅瓶。
坦白說,相比後世機械化精密製造出來的一些瓷器,眼前這些,乍一看,繪畫甚至有些粗糙。但,朱塬知道,這個年代,這就是青花瓷的最高工藝,乃至無論之前的宋朝,還是之後的明朝,雖說都有青花瓷,卻都無法超越。
朱塬讓人把這些青花瓷搬過來,當然也不是想要佔為己有。
當下,雖然也是珍品,卻也賣不了太多錢。
還不如自己的玻璃器皿。
若是要傳給後代,且不說能傳幾代,太刻意的話,將來數量太多,很難說也會不會值錢了。
朱塬看到這些,主要想到的,還是一點,文化。
文化,其實就是錢啊!
說這個是不是有些俗?
不!
如果我一個皮包,就因為出產自一個國家,一個品牌,就能賣出幾十萬上百萬的價格,賺來大筆大筆的利潤供養自己的百姓,這難道俗嗎?
不僅不俗,還很實在。
非常實在。
當然了,前提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必須把自己的文化捧得高高的。
大概就是……來,趴地上,抬頭看我!
就像後來有些個,我就是一坨泡菜,我也是民族文化精品。
這其實就很對。
再就是,更典型的,西方的衣服鞋履箱包,也是不斷地捧啊捧啊,才終於有了後來的地位。
我就是能值幾十萬。
你不買,那是你沒格調,你下等,你窮鬼,你連個包都買不起,你就進不了‘上等社會’圈子。
大概就是這麽來的。
然而,遺憾的是,也是後來的後來,就有那麽一個異類。
別的國家,別的民族,都是拚命地抬高自己的文化,但,就有那麽一個,因為一些歷史原因,莫名其妙的,就是很喜歡貶低自己的文化。嗯,當然也不是莫名其妙,準確說,應該叫裡應外合。
畢竟,將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貶的低低的,才更適合不斷壓榨。
同樣的一個包,我賣一百萬,你賣一百塊。
就是這種。
從經濟之學角度,剖開了,這叫什麽?
這叫剝削!
道理很簡單,貶到足夠低,才更適合剝削。甚至於,貶得久了,被剝削者,也覺得自己理所當然地該被剝削,拉都拉不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