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整整三天了——”
站在定軍山半山腰處的劉備神色已經格外的緊張,事實上,自從他派出張飛、馬超、趙雲去焚燒魏軍東寨外圍的鹿角,已經整整三天了。
那大火散去,留下的只剩下了一地的廢墟。
沒有鹿角的護佑,蜀軍順理成章…也向魏軍東營發起了總攻。
血色殘陽布滿長空——
整整三日,在那東營的營寨前,蜀軍與魏軍展開了極致血腥的攻防戰。
而據斥候來報,優勢在我——
魏軍因為數量的劣勢,三日來…損失極其慘重,按照張飛派回的斥候稟報,若是那夏侯淵再不派援軍,距離被攻陷,距離那敵將郭淮的陣亡,只是時間的問題。
但…
問題就出在這兒。
“怎麽會這樣?”
劉備眯著眼,他狠狠的握緊手中的千裡望,有些不可思議的望著那激烈無比的戰場,語調中卻添得了許多迷惘與茫然。
法正的眼芒中也滿是疑竇之色,他一邊捋著胡須,思付片刻,方才張口道:“的確,如今的局面與《雲別傳》中的記載有些不同…很難想象,那夏侯淵竟是如此沉得住氣,哪怕是放任東營失陷,也不派出援軍麽?這…可不像是他一以貫之的軍事風格呀!”
劉備也沉吟片刻,“總歸是我們一心以進攻南營為目的,故而…進攻東營處,三弟他們聲勢雖大,但兵力投入的並不多,倒是如今的局勢,不妨,我們直接征兵給三弟、子龍、孟起他們,一舉奪下東寨,從那裡撕出整個逆魏漢中防線的一個缺口,也未嘗不可。”
劉備揣著下巴,這般言語了一番。
卻是第一時間把目光望回好基友法正:“孝直?你覺得呢?”
凡是法正在身邊時,劉備但凡有什麽想法都會與他娓娓道來,聽法正言及利弊得失,然後在做最後的決斷,幾年來…這已經成為一種根植於他劉備心中的習慣。
倒是這個難題拋給法正,法正遲疑了片刻,這才張口:“我還是不相信…雲旗那《雲別傳》中記載的有誤…”
劉備感歎道:“孫子曰: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水因地而製流,兵因敵而製勝。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繼續吟道:“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故五行無常勝,四時無常位,日有短長,月有死生…孝直,其實這三日,我幾次三番想起《孫子兵法》中的這一段,也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們對雲旗的要求太苛刻了!”
“他的確算準了一次、兩次…也的確用那不可思議的謀算將三興大漢的那把火熊熊點燃,可事實上,他也是人,況且又遠在荊州,如何能提前半年就預判出漢中一戰的精準走向!時至今日,他算得已經夠準了,已經立下赫赫功勳了,即便是此番夏侯淵沒有派出援軍,我們也不該太過苛責、強求於雲旗身上啊!”
劉備的意思已經足夠明顯。
即便是局勢沒有按照《雲別傳》中預言的那番發展,這也不怪關麟,他們也當做出對應的方案,不可墨守成規,貽誤戰機。
倒是法正,還在猶豫,他的眼睛眯成一條縫。
他在想…
為什麽?魏軍按兵不動?
夏侯淵有什麽理由按兵不動?
這其中有古怪啊!
若這個問題想不通,那接下來的任何行動,至少在法正這裡…是過不了關的。
可就在法正遲疑之際。
“主公,軍師,你們快看——”
說話的是陳到,作為劉備身邊位次僅次於趙雲的“保安”隊長。
陳到的目光也是極其敏銳的,他一手舉起千裡望,一邊興奮的朝劉備呼喊。
像是山下有大事兒發生。
而隨著這一聲落下,劉備與法正同時舉起千裡望,這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
只見夏侯淵的魏軍南寨突然間就躁動了起來。
無數將軍在點兵,無數兵馬也在緊急的陳列。
與此同時。
“嗚嗚嗚嗚——”
只聽得一陣陣嘹喨的號角聲從南寨響徹而出,這是…是集結的號令!
然後,越來越多的魏軍從軍帳中竄出,他們身著鎧甲,他們紛紛提起各自的兵刃,整裝待發。
不,這已經不是整裝待發了,已經有點兵完成的軍團當先出營。
從行軍的方向來看,卻不是那正在遭遇蜀軍最猛烈襲擊的魏軍東寨營盤?還能是哪?
“動了…動了…”
看到這一幕的劉備激動的手舞足蹈。
法正也瞪大了眼睛,張開嘴巴,像是因為激動喉嚨處哽咽住了一般。
成了!
成了!
一切依舊是按照《雲別傳》的故事在發展,夏侯淵終究…還是沒能逃過雲旗的算計,他…他忍不住派出援軍了!
“主公、軍師…看這架勢,援軍怕是有幾萬人——”
陳到適時提醒道。
劉備則是迅速的把眼眸轉向法正,這一刻,原本動搖的他,再度對那《雲別傳》深信不疑,“孝直,你的堅持是對的,什麽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這些道理在雲旗這裡統統都說不通…哈哈…”
劉備大笑,這是他最接近戰勝曹操的一次,他…他激動的難以自己,亢奮的手舞足蹈。
“嗖——”的一聲…
他直接拔出了雙股寶劍,這架勢,是要親自率軍衝鋒。
倒是法正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這點,迅速的攔住劉備,“主公,既然這定軍山戰場的走勢悉數是按照《雲別傳》中所載,那現如今,主公也當下達那《雲別傳》中必定能斬落夏侯淵的軍令啊!”
這就是好基友…
能在對方頭腦一熱的時候迅速的拉住,迅速的讓他保持冷靜。
劉備當即回過味兒來,他想起了什麽。
“黃忠將軍?嚴顏將軍何在?”
“末將在…”
黃忠與嚴顏早就迫不及待,聽到劉備呼喊,迅速的上前。
“魏軍南寨已動,看架勢是要傾全力去救援東寨,如此…待得敵人援軍悉數派出,嚴顏將軍,就由你去焚燒南寨外圍鹿角,誘出那逆魏賊將夏侯淵…”
隨著劉備的吩咐,嚴顏當即拱手,“末將領命!”
這時,劉備的目光轉向黃忠,“漢升,昔日在荊州時,你便憑著雲旗製成的那神弓挽狂瀾於既倒,救雲長於水火,攻克宛城、箭指許昌,你均是立下大功,今日…”
說到這兒,劉備的聲音愈發的嚴肅,愈發的一絲不苟。
他一手按在黃忠的肩膀處。
“雲旗編纂的那《雲別傳》,黃老將軍是看過的,那夏侯淵的首級,書中為他冠以‘白地將軍’之名,斬下他首級的正是你黃忠黃老將軍哪!今日…書中的文字能否照進現實,能否成為這漢中一戰的決定一手,全賴黃老將軍了…黃老將軍聽令——”
“老將黃忠在此,主公隻管吩咐——”
“待得那南寨鹿角引燃,敵將夏侯淵被嚴顏老將軍引出,就由你帶大軍直擊而下,一舉斬殺那夏侯淵,奪下南寨,進抵漢中——”
聞言…
黃忠一捋長髯,語氣堅定,“夏侯淵,呵呵,不斬此賊,老夫便對不起手中的這大刀,對不起別挎著的這張神弓勁弩,主公,你就瞧好了吧——”
隨著黃忠的話音落下。
他與嚴顏接過令旗,紛紛去各自點兵,只等魏軍南寨援軍盡撤,他們就要朝這裡發起總攻!
局勢變得愈發緊張。
但緊張歸緊張,可對於黃忠而言,對於劉備、對於法正而言,現在發生的這一切悉數有跡可循,有條不紊!
在他們看來,此戰,不過是走走過場,結局注定如那《鬥戰神》的故事一般,必勝,必勝——
…
…
魏軍東寨。
此間的統領郭淮臉色凝重,沉默不語。
仰起頭,高處山脊上,密密麻麻的蜀軍正在變換著陣型,準備下一輪的攻擊。
而那外圍阻攔蜀軍南下的鹿角如今已經悉數被燒成粉末。
至於援軍,他郭淮苦苦期盼的援軍,一連三天,他派了無數人去催促,可援軍依舊未到…
這是怎麽了?
夏侯將軍在等什麽?
郭淮不懂了,徹底不明白了,現如今的局勢,還有什麽比保全東寨,比阻擋住蜀軍進抵漢中更重要的麽?
一陣鼓點響起,不知道第多少波箭雨遮天蔽日的襲來,猶如滂沱大雨躍過那高聳的寨牆,砸在魏軍築起的盾之上,發出了密集的“篤篤”聲。
三日的猛攻…
一日比一日猛烈,最可怕的是…對方還是名將!
張飛、趙雲、馬超——
哪一個單拎出來,不是跺跺腳,這蜀中都要震三震的角色,他…郭淮?算個錘子啊?
“轟…轟隆隆…”
突然,一聲爆響。
原來是蜀軍的霹靂十牛弩射出了那巨大的弩矢,又因為火料的添加,弩矢與寨牆碰撞,砸倒一片寨牆的同時,引燃起了一片大火。
“砸過去,再砸過去——”
這時候,張飛那嘹亮的大嗓門響徹而起,儼然…這種時候,再不出擊,他郭淮…是注定守不住這陣地的。
這時,身旁的偏將問道:“將軍可知?為何…夏侯將軍那兒始終不發援軍?”
他這麽一說,瞬間引起了無數部將的附和。
“是啊…只需要援軍抵達,我們就能衝將出去…何至於,龜縮在這寨子內,任憑敵人的弩矢射殺…這仗打的憋屈啊!”
呼…
郭淮長長的籲出口氣,這種時候,抱怨已經無濟於事,他只能冷冷的哼出聲來,“怎麽?你怕了?”
偏將肅容:“不敢…”
郭淮沉聲道:“那我給你兩千人,給我堵住那砸開的口子,這東寨…關乎漢中歸屬,大魏雄兵一步也不能退——”
偏將楞了一下,咬牙道:“末將遵命…”
當即,他轉身,大聲招呼隊列後方的鐵盾兵們,在箭雨中整合隊形,雖然不斷有人被弩箭射倒在地,但在他們的都伯們的彈壓之下,還是組成了方陣。
隨著一陣低沉的號角,鐵盾方陣猶如一尊巨石,開始緩慢而又堅定地移動…
箭雨射在巨大厚重的鐵盾上,隻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盡數跌落在地上。
這時…
突然間,自蜀軍的側翼,密密麻麻的魏軍開始出現。
無數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那支來自南營的六萬精銳魏軍…他們的馳援到了。
全副武裝的孫禮,已是磨刀霍霍…
少年意氣風發的夏侯威與夏侯榮率步兵在山道上馳騁,身先士卒…
這些鐵塔一般的魏軍漢子因為是急行於這山道上,故而一個個氣喘籲籲,那一雙雙巨大的腳掌不斷的踩踏著泥濘與灰燼。
夏侯威已經看到了蜀軍,他抽出了腰間的佩刀,整個人顯得威風凜凜。
自他抽刀的一刻,整個魏軍上下安靜了一下,繼而…瞬間爆發出怒吼,他們拍打著藤牌,抽出短刀、竹矛…氣勢如虹。
魏將孫禮看著兩位夏侯公子威風凜凜、磨刀霍霍,他當即下達軍令,“包圍蜀軍,格殺勿論——”
這話脫口,“格殺勿論…”伴隨著將士們的呐喊,這支馳援而來的魏軍便如同烏雲壓頂,更是宛若一柄匕首,從側翼…直插入蜀軍的心臟。
倒是孫禮不忘吩咐斥候,“速速擂鼓,吹響號角,稟報郭淮將軍援軍已至——”
不多時…
嗚嗚嗚——
象征著魏軍進攻的號角聲吹響了。
也就是這一刻,郭淮有一種幻聽的感覺,這是魏軍的號角,是魏軍的戰歌…
“來了,來了…我們的援軍總算來了…”
郭淮興奮的一躍而起,他不忘伸出手,親衛迅速的將他的大刀遞來。
郭淮當即大聲嘶吼著吩咐,“傳我軍令,全軍出擊——”
“咚咚——”
蜀軍中,那嘶啞的八牛弩機驅聲響起,手臂粗的弩矢撕扯開空氣,帶著尖銳的叫聲劈入鐵盾陣。
“嘭嘭嘭…”
鐵盾碎裂的聲音此起彼伏,弩矢猶如一道閃電刺進盾陣,將前排的盾甲兵貫身而起,又接連穿透了後面的幾個魏兵,飛出幾丈遠。
閃著烏光的弩箭找到了盾牆中的缺口,帶著澀耳的尖嘯聲衝入人群,哀號之聲再度暴起。
只是,從那暴起的哀號聲中,從那激蕩而起的塵煙中,等來的不是魏軍的膽怯與退縮,而是整個東營營盤所有魏軍的傾巢而出。
郭淮已是飛身上馬,大喝:“眾兒郎,隨我突陣——”
外圍的夏侯榮更是興奮難當,“看到那黑臉鬼了麽?割了他的首級,就現在——”
頓時,夏侯榮、夏侯威、郭淮、孫禮…四股魏軍幾乎將蜀軍團團包圍,迅速的收縮著防線,刺刀見紅…
戰況陷入了白熱化的極端!
“張將軍、趙將軍…四面八方到處都有魏軍…朝…朝我們攻來…”
斥候已經找不到這混戰中的馬超,看到張飛與趙雲在一處,當即朝他們奔來,迅速稟報。
反觀張飛與趙雲,聽到這樣的情報,他們的表情沒有分毫的波動…
甚至,張飛還有些暗中的竊喜。
他那根本遏製不住的笑容就要呼嘯而出。
他看著越來越多的魏軍兵士,像是在說。
——『你張爺爺都等了三天了,你們總算來了呀!』
——『再不來,那就急死你們張三爺了!』
再沒有比張飛此刻…更興奮的時候了。
反觀趙雲,他顯得冷靜一分,看著四周密密麻麻湧來的魏軍,他心下思忖。
——『漢中的魏軍總共也就這麽多,如今都出現在這東寨,那…那南寨夏侯淵那邊,必定空虛了吧!』
——『雖然比預想中遲到了幾日,可總歸,一切都按著《雲別傳》中的故事在發展!很好…很好!』
剛剛想到這裡,張飛已經朝著他大聲嚷嚷道。
“子龍,你那七探盤蛇槍…傳言中神乎其神,俺就不信比俺那丈八蛇矛還厲害?咱們來都來了,就比比看,誰殺掉的賊人多?可好?”
張飛興致起來了…
趙雲卻一如既往的冷靜,“翼德,不可大意,適當的時候…我們還是要撤離的!”
“怕啥…”張飛笑著,卻是壓低聲音道:“等這些魏軍聽到南寨被劫,他們那白地將軍徹底白給了,到時候心態就垮了?咱們還用撤麽?咱們撤個毛啊!”
伴隨著張飛這一道聲音。
“哇呀呀呀呀…”
丈八蛇矛已經揮出,氣浪滔天,勁力磅礴——
…
…
定軍山腳,魏軍南營,一方軍帳內。
這裡擺放著一拍編鍾…
曹操正頗有興致的敲擊編鍾,發出一道道洪亮且富有共鳴力的聲音。
一邊敲擊,一邊輕輕的唱。
“老驥伏櫪,志在千裡,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賈詡、張既、李藐、馬謖,都在這軍帳內,卻是均沒有發出一言…
這時…
夏侯淵急衝衝的跑了過來,“大哥…東寨那邊,我軍六萬援軍已經抵達,據斥候傳報,我軍將士與賊軍的大戰一觸即發,戰況糜爛,雙方損失都很大——”
這是最新的情報,也是最急的情報…
只是,這些情報絲毫沒有引起曹操情緒上的波動。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直到將這首歌全部吟出,曹操都沒有回應夏侯淵。
賈詡不由得感慨道:“大王的氣魄一如年輕之時,不愧是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只是,大王有這份氣魄,可我等皆是凡人哪…大王不發一言,我等心裡是七上八下。”
“哈哈…”曹操笑了笑,“文和,就你會說話…”
吟出這一句話,曹操總算把腦袋轉向了夏侯淵,“打起來了?”
“是!”
“那南寨還余下多少人?”
“五千!”
隨著夏侯淵的回答,曹操慢慢沉吟著重複,“五千…五千…呵呵,留守五千人,不多不少,足夠當誘餌引得那大耳賊入局了——”
曹操的聲音雖慢,可莫名的,就給人一種篤信的氣勢,或許…也是因為他的自信感染著此間所有人。
緊接著,“哈哈哈…”曹操笑了起來,他一如既往的胸有成竹。
卻在這時。
“報——”
一道聲音傳出,“蜀將嚴顏率數千人從定軍山上攻來,每人手持火把與猛火油,他們在…在焚燒南寨外的鹿…鹿…鹿角——”
呼…
隨著這一道聲音,眾人齊刷刷的昂起頭來,所有人的神情為之一振。
對了…
這就對了!
魏王的猜測與推演、預判全部都是對的!
魚要上鉤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