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虎女焉能嫁犬子?虎焉犬 吾嫣權!
黃昏時分,關麟的車隊駛到江陵城下。
張飛性子急,當先騎著白馬進城找二哥關羽去了,臨回巴蜀前,得把該敲定的事兒敲定了才是。
關麟倒是饒有興致的下了馬車,與魯肅、諸葛瑾一邊步行,一邊聊著天。
別看是他們三人聊天,可周圍圍了不少人,關麟的部曲,東吳的部曲,連帶著諸葛恪、張星彩、張仲景、士武等人都在。
至於他們圍在城門外,並不進場,則是因為關麟的一個提議。
“魯大都督,諸葛先生,如今就要進這江陵城了,而城中有不少關家軍,其中還有少量河東(山西)人,我爹也是河東解良縣人,不妨我說幾句解良縣的方言,你們試著聽聽,看能不能猜出我說的是什麽?”
關麟這話是扯開嗓門說的,頓時引起了周圍不少人的好奇。
張星彩問:“我們能猜麽?”
“當然可以。”
關麟笑吟吟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目光轉向一乾東吳兵,“你們都可以猜猜,若是誰猜準了,本公子重重有賞。”
見關麟頗有雅興…
魯肅看了看天。
今日…天色已晚,多半也無法去拜訪關公了,索性魯肅笑道:“既關四公子有此雅興,那就說說看,我們權且猜一猜…看誰能討了雲旗公子這份賞賜。”
諸葛瑾輕輕捋須。
因為是關麟主動提議,他下意識…總覺得其中有鬼。
可具體哪裡有鬼又說不上來。
這時候,諸葛恪已經行至他的身旁。
小聲道:“父親是在擔心麽?”
“你又喊我父親?”諸葛瑾沉下臉。
諸葛恪正色道:“父親看似絕情,其實是溫情,我與父親既是生在這亂世,許多事情身不由己,又何必拘泥於一個稱呼呢?”
“呵呵。”諸葛瑾淺笑一聲,對諸葛恪的話不置可否:“不過是一個河東方言,又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諸葛恪像是事先知道關麟的想法,他一攤手,淡淡的道:“這可不一定。”
那邊廂…
所有人已經將關麟圍成了一個小圈子,浩浩蕩蕩幾百人,倒是魯肅、諸葛瑾被推在最前的位置,張星彩玩心重,她是躍躍欲試。
關麟則張口說出了第一句。
“咳咳…那我說了——”
“哎呀你說知府,知府不佔顯,那五府呢哼?五府也不車也,你瞅瞅無量迷攆,慫娃瞅個窩都汗服溜的,哎呀這倆憨不拉幾,窩蹬老逼啦,白卓坡行了,一天球都不乾!還婁叟的不行,哎你瞅窩截獲有福嗎?給窩擦下起算球!”
關麟這一番話是完美複刻老爹的。
其中許多句,老爹急了…罵人時就這麽罵的。
當然,這不是山西話,這是解良(運城)話,與尋常的晉語不大相似,接近陝西關中話,發音特點是基本沒有前鼻音,平卷舌不分。
最特別的是…
四個聲調,一二三四聲在運城話裡基本上是二三四一聲!
當然…
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隨著關麟這一番話。
魯肅、諸葛瑾、張星彩一陣默然。“……”
所有東吳部曲的與關麟的部曲也紛紛睜大了眼睛…
心裡嘀咕著,這錢怕是不好賞了?
甚至一些出身太原、或者是雁門的並州人,他們表示。
——『這說的是河東話?』
果然…
關麟的一番話脫口,沒有一個人應答。
關麟左右環望,“沒有來猜猜的麽?若是…這些都猜不透,那我爹講話,你們聽著可就要費勁咯!”
“我聽那…”張星彩好奇的張口,“‘一天球都不乾!還婁叟的不行’是說‘一天啥也不乾還摳搜的不行’麽?”
“沒錯——”關麟直接回道,頗為讚許的看了張星彩一眼。
他把目光又轉向魯肅與諸葛瑾,連帶著還有來自江東的一部曲們,像是格外關照他們。
又或者說,這番話本就是刻意朝他們說的。“魯大都督、諸葛先生,還有你們…不猜猜麽?”
關麟這麽一問,有東吳的部曲,祖上是在山西的,躍躍欲試。
“前面兩句…實在聽不出來,不過…‘這倆憨不拉幾,窩蹬老逼啦,白卓坡行了’,當初在老家時聽過,好像是…‘這倆憨批,那腦子不行,白長了個脖子’!”
這話脫口…
關麟當即道:“對對對,就是這句,賞,該賞,能猜出這一句,看來你跟我爹,跟那些河東解良人溝通交流,是沒啥大問題了!”
當即糜陽就將一袋錢幣遞給了這東吳部曲。
這東吳兵打開袋子,滿滿的五銖錢,當即高興壞了。
大家一看真的賞啊…
熱情頓時就高漲了起來。
“我也猜猜,最後那句‘給窩擦下起算球!’是不是罵人的意思啊?”
“‘慫娃瞅個窩都汗服溜的’這句…我聽過,是‘你看看你的樣子,口水都流出來了’?”
“——賞!”
“‘哎你瞅窩截獲有福嗎?給窩擦下起算球’,我知道了,這句的意思是‘你看那井裡有水沒?給那貨扔進去算了’!”
在幾個祖籍是山西人的東吳部曲的助力下,越來越多的人猜對。
“猜對的都賞!”
關麟毫不吝惜錢財,不管是東吳部曲,還是自己的部曲,凡是答對的就是一大袋子五銖錢。
魯肅是揣著下巴,饒有興致的看。
諸葛瑾卻是雙目凝起,他心裡在盤算著,總是覺得這事兒不簡單。
可這位關四公子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呢?
倒是他身邊諸葛恪笑出聲來,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
諸葛瑾淡淡的問:“看來,雲旗公子這行為,恪兒是事先知道了。”
“孩兒是雲旗公子的心腹,這些事兒,孩兒自然知道。”諸葛恪輕輕點頭,卻又一本正經的道:“不過,我是不會告訴父親大人的!”
諸葛瑾眼神中添了幾許落寞,嘴上嘣出一句冷冷的話。
“我沒想讓你告訴我!”
諸葛恪一邊聽著大家夥兒的猜測,笑的卻更燦爛了不少…
笑容中,他回憶起昨夜…整個車隊,夜宿在一處驛館時的情景。
他,諸葛恪站在了關麟的房門前…
他鼓起了莫大的勇氣,做出了最終的決定,他敲響了門,將父親諸葛瑾此行江陵的最後一個計劃告訴了關麟。
“我爹來江陵,其實是奉吳侯之命,來向關公提親的,吳侯之長子孫登欲娶關三小姐關嫣姑娘…然而此提親,卻是一個陰謀,一番詭計…”
諸葛恪娓娓將東吳的算計講出給了關麟。
包括,這門親事,若是答應了,就將關銀屏充做人質;
若是關公沒有答應,憑著他的性子,勢必怒罵吳侯,如若此事傳揚出去,那有朝一日,時局有變,東吳就有了一個極佳的偷襲、背刺的借口。
到最後,諸葛恪鄭重的告訴關麟。
——“此提親,無論關公如何應答,都是一個死局!”
反倒是關麟,他短暫的怔了一下。
不過很快,他的表情恢復如常。
他想起了…歷史上的這樁事兒。
也是孫權替兒子孫登向他三姐關銀屏求親,然後就是老爹那句著名的“虎女焉能嫁犬子”,簡直把孫權氣到炸裂。
當然,這只是演出來的炸裂罷了!
正是借此關羽對孫權的“羞辱”,水淹七軍後的東吳背刺關羽,白衣渡江偷襲荊州,竟在輿論上、在民意上沒有獲得太大的譴責。
一個求親;
一個“口嗨”,卻讓東吳獲得了輿論上的支持,此計算準了老爹的性子,可謂是用心歹毒。
當然…
關麟也判斷出來,如今的局勢下,至少當下,東吳是不會背刺的…這不符合他們如今的利益與方略。
可…三年後、五年後呢?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永恆的盟友,有的只是永恆的利益。
早晚有一天,東吳還是會背刺的。
而那時候,這件塵封已久的往事就會被再度提起,當年關羽對孫權的羞辱…那所謂的“虎女焉能嫁犬子”,就能成為一個輿論支持、極佳的動機…
『——虎女,犬子!』
呵呵…
關麟心頭不由得感慨。
——『這無異於老爹關羽指著孫權的鼻子將他罵的狗血淋頭了,一方諸侯,一方國主,這自不能忍?他的子民也不能忍?乃至於整個荊州都會覺得是東吳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想到這兒…
關麟“唉”的一聲歎出口氣。
諸葛恪卻繼續說,“這詭計,我一直在猶豫是否告訴雲旗公子,可…既已做出決定,還是…”
“你做的沒錯!”關麟拍了拍諸葛恪的肩膀,“事實上,無論魏、蜀、吳,誰最後贏了…諸葛氏一族都不會輸!你只需要做你個人的選擇就好…無外乎對錯,只在乎立場!在乎你認為誰能贏到最後!”
一番寬慰,緊接著關麟眯著眼,像是陷入了某種沉思。
諸葛恪微微抿唇…不敢發聲打斷關麟。
待得沉吟了良久,關麟方才開口,他主動問諸葛恪,“你說,魯大都督與你‘大伯’向我爹提親後,我爹會怎麽回答?”
這個…
諸葛恪眼珠子轉動。
最終在關麟好奇的目光中,吟出了一個字——“滾!”
“關公一定會讓魯大都督與我爹…滾出去!”
諸葛恪想不到其它粗鄙的詞。
當然…或許,還有更難聽的。
“哈哈…”關麟笑了,他感慨道:“你不懂我爹,我爹是讀《春秋》的,是文化人,文化人怎麽能用‘滾’這種粗鄙的辭藻呢?他會說…‘虎女焉能嫁犬子’!”
啊…
——虎女焉能嫁犬子?
諸葛恪心頭一怔。
他嘀咕著。
——『這還不如那個“滾”呢!倘若真的是這一句,在未來往事重提,傳入江東,那…那江東豈不會同仇敵愾?』
“雲旗公子…這…”諸葛恪張開了嘴巴,他踟躕了下,方才道:“為了荊州的穩固,雲旗公子當阻止關公啊!”
“阻止?何必阻止?”諸葛恪永遠忘不了,關麟最後留下的笑容,以及那自信滿滿,信誓旦旦的話語。
“我爹是山西人,那邊的口音其實很容易被人誤解,因為沒有前鼻音…‘虎吾’不分,‘焉嫣’不分,‘犬權’不分?什麽虎女焉能嫁犬子?明明是‘吾’女‘嫣’能嫁‘權’子…翻譯過來,那就是我爹的女兒關嫣,怎麽能嫁吳侯孫權的兒子呢?這話…元遜,你品,你細品!”
此時此刻,再度想到這裡,諸葛恪那心頭的湧動、飄忽的思緒悉數收回。
他的笑容還在…笑容可掬。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為何雲旗公子會試著講“河東解良縣”的方言…
為何雲旗公子要教魯大都督與父親,還有這無數東吳部曲學著“解良話”…
——虎女焉能嫁犬子。
——吾女嫣能嫁權子。
同樣的語調,不同的字眼…
不同的方言,不同的解讀。
一次潛藏著的巨大危機,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化解了。
呼…
輕輕的呼出口氣,諸葛恪的目光望向關麟,此刻的關麟已經剛開始下一輪“解良方言”的解讀。
他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河東解良話最是繞口,來來來,我給你們翻譯一句,你們…且聽聽是不是這個調兒?”
說著話,關麟開始了新一輪的解良方言。
“‘扶上兩歪鳥,接鳥給喂鳥學’…這句的意思是‘樹上有兩隻鳥,這個鳥對那個鳥說’,下一句,‘你往吾安移一哈’這個意思是很好理解,是‘你往那邊移一下’,‘我一哈就再球哈氣了’,這句是‘我一移就掉下去了’!”
“你們聽懂沒有,我爹河東運城那邊,人都不說‘下’,說‘哈’,還有說這個字,他們用‘學’,那麽…我再考考你們,比如下面這句,‘這鳥雪,解鎖甲,你在哈氣我給你解服?’有人能告訴我這一句是什麽意思麽?”
就在眾人一本正經的思索的時候。
魯肅吧唧了下嘴巴,思慮了片刻,他張口道。
“我知道了,‘這鳥雪’就是‘這鳥說’,‘解鎖甲’就是‘急什麽’。‘你在哈氣我給你解服’,就是‘你掉下去,我給你借住!’”
——誒呦喂!
魯肅的解答讓關麟眼前一亮。
關麟連忙道:“想不到魯大都督很有語言的天賦嘛!”
魯肅卻笑道:“雲旗公子,可還沒有給我獎賞呢?”
“有,有!”關麟笑著吩咐糜陽將準備好的錢袋遞給了魯肅。
也是滿滿一袋五銖錢。
魯肅像是玩的頗為愉悅,心情大好。
一乾東吳部曲也對河東解良話…生起了莫大的興趣,更是潛移默化中,將一個事實印入了他們的心頭。
——『關公是河東解良人,關公說的解良話,要三思而再品…莫不能只看表面的意思!』
想到這兒,不少部曲連連感慨:
“這河東解良話真是有意思啊!”
關麟也感慨道,“是有意思,卻也不好聽懂…話說回來,我爹與一些河東解良老鄉都帶著口音,一些話…你們聽起來,或許是一個意思,可仔細想想又是另外一個意思!所以呀,在這江陵城中,聽到什麽,可千萬不要立刻做決斷,把這話,在腦子裡過一遍,保不齊就別有洞天,琢磨透了呢!”
聽著關麟的話…
諸葛瑾尤自一頭霧水,不知道關麟,這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倒是諸葛恪,連連驚歎。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雲旗公子用晦澀難懂的方言,來處理此‘定親’一事,簡直“高明”啊!』
——『就不知道…一切會按照他的預想麽?』
——『做兒子的就這麽了解父親麽?就篤定,他會吟出那句‘虎女焉能嫁犬子’…不,是吾女嫣能嫁權子麽?』
…
…
江陵城郊的一處農莊。
門外一乾農人打扮的男子森嚴佇立,當他們看到一位紅衣女子時,紛紛單膝跪下,動作整齊,卻一言不發。
女子正是靈雎。
呼…
她輕輕的呼出口氣,左肩上的傷口讓她這段時間並不輕松。
因為那該死的暗器,哪怕是肩上的毒性,第一時間被擠出來,可…便是這些余毒,也讓她十分痛苦。
靈雎已經試過許多種方法解讀。
可…只能延緩,哪裡能那麽容易的根除?
呼…
又是一聲幽幽的呼氣。
靈雎暫時不去想這些,他進入這農莊,她的表情更添凌厲肅穆,待得進門後,頗為豪放的一揮手。
“把查到的,有關關麟的情報統統講出來——”
當即一名農人站出,“關四公子身邊時長有一名女子,是張飛的女兒,名喚張星彩,武藝不凡,擅使長槍!似乎,是因為這關麟不懂武藝,故而張飛特地留下女兒來保護他。”
又一名農人站出一步:“這位關四公子今日便可回到江陵城,此次出使長沙,他救了當地的名醫,名喚張仲景,聲名大噪…更是建立了官醫署,將所有的醫者網羅其中,如今已是荊州地區杏林的領袖。”
第三名農人站出:“這關麟勢必與沔水山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喚沔水山莊的莊主黃承彥為老黃,黃承彥稱呼他為臭小子,他可以隨意進出山莊,且…許多山莊外的農人都見到過,兩人關系格外熟絡…”
第四名農人正要稟報…他打算稟報的是關麟與關羽這對父子之間,那劍拔弩張的關系。
卻聽得“砰”的一聲,靈雎發火道:“我要的情報,是這些麽?”
一句話凌厲異常。
一時間,所有的農人偽裝下的殺手,均下意識的低頭,像是不敢迎上這位“溫姑娘”的目光。
倒是靈雎,似乎因為動了火氣,惹得肩上一陣酸痛。
靈雎咬著牙,忍住了這一股疼痛,她語氣放緩。
“我是要接近他,不是要殺他…我需要的,他的喜好?”
靈雎的眼眸漸漸地凝起。
即將到來的落日,讓她的心情愈發煩躁,“比如,這位關四公子好色麽?好賭麽?愛財麽?還有關府中可為其安排有填房侍女?那張星彩長相如何?兩人之間除了護衛之外,是何關系?還有…”
靈雎一股腦問出了一大通。
提到了這兒…有一名農人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道:“若論及美貌,這張星彩如何能與溫姑娘比肩?”
“可…這位關四公子是否好色,這個就不得而知了!”
“至於小姐問到的…喜好,似乎…這位關四公子格外喜歡聽書,此前在江陵城,總是會去‘得勝橋’下聽人說書,許多人都見過他。”
——“說書麽?”
靈雎一邊輕輕的捂著肩膀上的傷口,一邊輕聲喃喃。
她不由得順著這“說書”往下思慮。
——『如何利用說書,製造一個邂逅呢?』
——『英雄救美的話,對他會有用麽?』
——『糟糕,忘記了…他似乎不懂武藝,哪裡還有什麽英雄救美,該死…關羽的兒子竟不識武藝,這難道…就是天意麽?』
一時間,靈雎思慮再三…
她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該怎麽與這位關四公子相識…
曾經,母親大人施展的美人計、連環計…她聽人講述過無數次,可究竟該如何施展?靈雎犯難了。
又該怎麽利用他,接近那殺母仇人——關雲長!
一時間。
一連串的疑問在靈雎的心頭不斷湧動。
她是“鸚鵡”的主人,可“鸚鵡”是一個殺手組織,不是一個…“紅娘”的組織啊!
靈雎只會殺人…
她不會勾引男人哪!
一時間,因為煩躁,靈雎一手握住那連弩…她的心頭只剩下一句。
——『要怎麽接近這關麟呢?』
——『似乎,好難!』
…
…
Ps:最後一章會晚,早睡,莫等。
放心,它就在那兒擺著,明早也跑不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