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用的論語
臨近八月下旬,鄉試終是落下了帷幕,三場加在一起攏共是九天六夜,說真的,夏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
細細回想一下這段經歷,他發現自己好像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研究怎麽能睡著。
不過好在是結束了。
媽蛋,要是沒考中,再不來了。
開榜得等到九月份,叔侄二人回客棧取了東西,然後去樓下退房。
這客棧裡本就住的是許多考生,這會兒都到了要退房的時候,一個個紛紛聚攏在堂前,一邊等著退銀子,一邊聊著考試的事情。
三場考試間隔不足一天,但凡一場考試結束,大家都忙著休息,躺在床上好好舒展舒展身子,誰也沒工夫說考試的事,到此時考試終於結束,可算是逮到機會聊開了。
你一言我一語,聊得全是頭一場的八股題目,這個說是典出論語,那個說是典出中庸,還有的說是截取自大學。
這種場面在整個大明朝實在罕見,往年的鄉試就算大家的文章寫的有好賴之分,但對於題目的出處總是達成共識的。
哪會像現在這樣,竟是分成了好幾個派系,這幫人吵吵嚷嚷,紛紛覺得自己才是對的,至於其他和自己不一樣的,全你媽是偏題。
有個戴著綸巾的青年秀才,越聽越覺得心裡沒底,這尼瑪就沒人用的是孟子嗎?
忍不住站出來道:“諸位聽我一言,大家都是飽讀詩書之人,那非禮弗為自然是出自孟子。”
說著他便搖頭晃腦道:“所謂非禮之禮,非義之義”
“我非你娘!”他這邊還未說完,就有人跳腳問候其令堂大人。
那青年秀才一滯,“伱怎地”
“我怎地罵你是嗎?我踏娘還想打你呢。”說著,那人便擼胳膊挽袖子,又對周遭人說道:“諸位同年莫要阻攔,且容我與他拚命!”
“莫說是你,我等也想與其拚命!”
“竟說是典出孟子,我國朝迄今百三十年,科舉何曾典出孟子?”又有一人站出來冷冷笑道。
“不錯不錯,何曾典出孟子,最不可能的就是孟子。”
“對,決然不會是孟子!”
“你們.”
青年秀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沒想到自己隻說了一句典出孟子,竟然鬧到這個程度,一個個就跟要活剝了自己似的。
其實這種情況挺正常,這些個書生秀才一個個盡是對四書五經爛熟於心,非禮弗為四個字一看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孟子,最大可能也是出自孟子。
但當時都沒敢用那句孟子的原句出處去破題,現在考試結束,大家略一回想,覺得題目恐怕真是孟子,又生怕題目真是出自孟子。
還沒來得及放松的神經又瞬間繃緊,心裡忐忑的和打鼓一般。
因此才會在客棧堂前高聲吵嚷,為自己的破題出處找注腳,其中未免沒有給自己壯膽的嫌疑。
而青年秀才那一句典出孟子,絕對是刺激到了在場眾人敏感的神經。
踏馬的,就踏馬你用孟子是吧,我們都不敢用,你卻敢用,要真是孟子怎辦?
“哼,簡直不可理喻!”
嘴唇蠕動了一陣,青年秀才終究是沒敢開地圖炮,一甩袖子,丟下句場面話,連剩下的幾十文房錢都不要了,轉身就往外走。
剛走出客棧大門,就有一人飛快跑過去跟上,飛起一腳,將他踹的趴到地上,“我可去尼瑪的吧。”
有人鼓掌叫好,“兄台那一腳端地是有風采。”
“不錯,想必去了軍中亦是一員虎將。”
“哈哈,說的好。”
頓時,所有人都跟著笑起來,整個客棧堂前充斥著快活的空氣,唯有掌櫃的和小二縮在櫃台後面害怕極了,既覺得這幫讀書人可怕,又覺得這一幕荒誕。
說好的手無縛雞之力呢,說好的百無一用是書生呢,怎的還能飛起來踹人?
這時,有人轉頭瞧見叔侄二人,不由問道:“二位同年,不知是用那部經義原句破的題?”
“自然是孟.”
夏儒躊躇幾秒,還是準備承認下來,他心裡也沒底,隻想著和這幫人互噴對線,好以此給自己壯膽,哪怕被揍上一頓又有何妨。
但一個孟字剛出口,那幫人的神色立馬就不對了,好在夏源眼疾手快,一把將夏儒的嘴給捂住。
我管你叫叔,你就這麽坑侄子,這會兒說孟子不是找揍嗎?
你又不是沒看見那人飛起一腳飛的有多高,跟踏馬飛人劉翔似的。
他死死捂著夏儒的嘴,衝在場眾人乾巴巴笑了兩聲,“我叔父是說孟.夢溪筆談,對,夢溪筆談你們知道吧?”
“可是北宋沈括所著?”
“對對對。”夏源連連點頭,又道:“沈括這個人最是推崇孔子他老人家,所以我們倆用的都是論語破的題。”
“原來是論語。”當下,在場眾人的神情瞬間緩和。
“沒錯沒錯,是論語。”
“可是論語中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知而弗為,莫如勿知?”有人躊躇著詢問道。
聽到這話,夏源本能的想了一下出處,好嘛,這兩句根本就不挨著,甚至都不在一個篇章裡,前面的非禮勿視在顏淵篇,至於後面的知而弗為,則出自知行篇。
“不錯不錯,正是這句。”
那人聞言瞬間眼睛一亮,“卻不料小兄弟竟與我想到一塊去了。”
“我也是以此句破的題。”
“我也是。”
“某也是。”
當下又有不少人找到了組織,而找到組織的這幫人紛紛心神大定。
人都有從眾心理。
就像後世考完試後,學生們總會聚在一起對答案一般,只要發現這個答案大家都一樣,瞬間就覺得穩了。
而這幫大明的士子也是一樣,看吧,這麽多人用的是這一句,看來出處就是在此了。
“那個,諸位大哥,我和我叔父還有事,你們要是不急著退房,能不能先讓開,讓我們先退了房錢?”
夏源實在不能再等了,他的手這會兒還捂著夏儒的嘴呢,一會兒該給人憋死了。
“你們先去,你們先去。”
當初交了十兩銀子的房錢,現在攏共退了二百多文,夏源也沒工夫清點,抓起來揣在懷裡,隨即便拉著夏儒出了客棧。
等他們走了之後,客棧裡有些人回過味來,寫夢溪筆談的沈括最是推崇孔子?
不對吧。
天下的讀書人哪個不推崇孔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