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本汗是老了,不是死了
高州有四郡,為合浦郡、鬱林郡、蒼梧郡、康海郡。
合浦郡是高州治所,北接鬱林、蒼梧兩郡,西面與交趾郡有一山之隔,南面便是康海郡。
高州最南方的康海郡,與瓊州相連。
其中南渡江橫貫康海郡,為“南下者必渡之河”之意。
這道江水,即是康海郡賴以生存的水源,也是屏障。
但這條屏障,既阻攔了北方的來敵,又讓南方的漢軍,難以北伐。
南渡江寬廣,但兩岸坑塘較多。
這就導致,不管是東胡的艦船,還是漢軍自己的水師,都沒辦法往來自如。
因為哪怕江面上,可以行駛船隻,可兩岸坑塘過多,不便著陸。
以至於嶽少謙攻取康海郡之後,也只能暫時在康海郡郡城之中,駐兵固守。
沒辦法,想要繼續北伐,只能渡過南渡江。
而想要渡過南渡江,就只能從謝橋過去。
謝橋雖然是一座大橋,但也不能讓大軍一次通行。
橋面上很狹窄,每次最多供給十來個人,並排而過。
而謝橋後面,就是東胡駐軍,漢軍總不可能就這麽大大方方渡河。
如果嶽少謙要從謝橋強行過河,東胡只需要幾百兵馬,就能堵著橋殺。
無異於是排隊自殺。
而合浦郡的守將,也有些能耐。
在嶽少謙趁著張淮陽身死,東胡南軍覆滅的機會,攻陷康海郡後。
他就及時出兵,佔據了謝橋以北。
見嶽少謙選擇穩固康海郡,沒有繼續北進之後。
他更是直接拿下了整個謝橋,進而在兩岸挖建溝渠,布置陷阱。
幾乎是將整個橋頭包圍了起來。
到時候,縱然漢軍繼續北伐,也只需要守住橋頭,安排弓箭手和床弩,就足以讓漢軍死無葬身之地。
昭武二年,正月十五。
東胡大可汗乞顏思烈,七日前,就已經率軍抵達謝橋。
只是進攻不是特別順利。
距離謝橋最近的逐溪縣,縣城中守軍僅一千五百人,面對東胡二十萬大軍,幾乎無法阻擋。
乞顏思烈派遣將領攻打,嶽少謙則親自率兵,出康海郡城救援。
而乞顏思烈得知此事後,也親自領軍三千鐵浮屠截擊。
同時再度派遣將領,趁著嶽少謙救援逐溪縣,分身乏術的時機,以偏師攻打湛江港。
令人意外的是,偏師輕松攻取了湛江港,主力這邊,卻愣是沒拿下嶽少謙支援逐溪縣的八千兵馬。
轟隆——
大地發出宛如地崩一般的聲音。
三千鐵浮屠繞城而鳴。
只是馬匹,就有六千多匹,一人雙馬。
一馬馱將士,另一馬,則背負著重達近百斤的雙層鐵甲,以及鐵鑄馬具。
最初乞顏思烈打天下時,鐵浮屠只有十三人,還是為了護衛自身安全,而設立的親衛部隊。
後來隨著戰事演變,東胡越來越強大,手中資源越來越多,鐵浮屠也逐漸擴軍。
漸漸地,便增長到了三千人,並一直維持在這個數目。
雖然只有三千人,但每個人,都是精挑細選的精銳。
每年軍中演武不達標的將士,甚至還會被淘汰,保證了鐵浮屠的最強戰力。
鐵浮屠的將士們,普遍年齡都在三十歲上下,正是一名士卒的巔峰時期,爆發出的戰鬥力,格外強悍。
再加上全副武裝的鐵甲,鐵浮屠的全副武裝,幾乎無人能夠靠近。
衝擊時的殺傷力,更是令人生畏!
一般的士兵根本不敢與之相敵!
莫說三千人,便是只有一千人,也可力敵萬軍!
只是鐵浮屠雖然野戰無敵,但對於攻城,著實沒什麽辦法。
在馬蹄聲陣陣的鐵浮屠後方,就是東胡汗王乞顏思烈,以及一眾東胡將領。
“汗王,聽聞漢帝已經拿下交趾,正要發兵高州。”
“末將認為,漢軍多半是要從西面海路,登陸後,從側翼威脅我軍。”
“我軍既然短時間內,無法拿下逐溪縣。”
“不如先派遣騎兵,快速去往沿岸港口阻攔,而後往康海郡郡城的方向,徐徐後撤。”
“做出一副我軍主力,在攻打康海郡郡城的模樣。”
“讓漢軍以為,我軍在逐溪縣的主力極少,以誘漢帝發兵,來解救被圍困的嶽少謙與逐溪縣。”
“等到漢軍抵達逐溪縣,我軍則主力盡出,一口吞下。”
諫言的,是合浦郡的守將乞顏宗元。
鐵浮屠的威懾力很強,那嶽少謙雖然頗有統軍之能,但之前在與鐵浮屠初戰之時,也是損兵折將。
雖然得以順利進入逐溪縣,依托城牆固守,但依然不敢再出城門半步。
出城,就是死。
乞顏思烈搖頭,若不是臉上皺紋遍布,竟是看不出幾分老態。
高頭大馬,甲胄在身,反而有幾分年輕時的影子。
仿佛能看到二十年前,那個縱橫天下的大可汗英姿。
“說的不錯,只是太慢了。”
乞顏思烈先是認可了乞顏宗元的說法,但是依然覺得太慢。
這次他親征,力排眾議。
幾乎是壓上了乞顏部大半的勢力,除了傾盡家底,湊足的二十萬大軍之外,還有族中大部分將領。
不少人,都參與過當年的長安之戰,無一例外,全是軍中宿將。
饒是如此,這乞顏宗元一個外放地方的乞顏部族人,二十出頭的年紀,與那些宿將相比,竟也不差分毫。
乞顏宗元的辦法很踏實,無外乎誘敵來攻。
東胡人從來都不怕野戰。
這次乞顏部,更是還有三千鐵浮屠隨軍,就算你漢軍再怎麽能打,也打不過兵種劣勢。
何況足足二十萬大軍,根本不是漢軍那東拚西湊的兵馬,能夠相比的。
雖說嶽少謙頗有能耐,守住了逐溪縣,但東胡兵馬圍城,便可以將逐溪縣當做誘餌,吸引漢軍來救。
圍你的城池,打你的援軍。
如果早些日子知道,漢帝能快速平定交趾,率兵來援,東胡甚至都不一定會拿下湛江港。
而是將湛江港也團團圍住,同樣圍點打援。
東胡大勢,就是如此。
我比伱能打,我比你兵多,壓根不怕兩軍交戰,就怕漢軍不敢打。
乞顏思烈甚是自信,目前漢軍如何還不確定,他心中卻沒有絲毫疑惑,一手穩穩拉著韁繩,一手微微抬起:
“現在在逐溪縣,我們有十五萬兵力,軍中更有無數良將。”
“堵住謝橋之後,戰局對於我軍來說。極為有利。”
“這康海郡,就像是一個口袋,露了一角,只等漢軍進來,我們就能將口袋扎上,悶死漢軍。”
乞顏宗元眉頭緊皺,面容凝重,眼神顯得有些迷離,仿佛在深入思考著什麽:
“只是末將接到情報稱,漢軍收編了交趾兵馬,此時漢帝手中,已有九萬大軍。”
“算上嶽少謙在逐溪縣中的八千人,以及康海郡城之中,還未輕動的一萬多兵馬,也不在少數。”
“若是依托郡城而守,我軍想要攻城滅漢,並無太大優勢。”
乞顏宗元一臉憂心仲仲的模樣,早前漢帝一把火燒完了東胡水師之後,天下人心裡都有預計,只怕五年內大漢不會亡。
雖說這次大可汗親征,勢在必得,他們也有信心讓大漢敗亡,可著實需要一些時間。
而且合浦郡距離交趾郡不遠,乞顏宗元收到的情報,還要更詳細一些。
漢帝的手段著實太過匪夷所思,隻兩個月就平定了交趾,甚至還補充了錢糧,就連兵馬,也是不減反增。
這讓他不得不更加謹慎。
他不是不相信大可汗的能耐,東胡將士的戰鬥力也極為強大,但若是拖延得太久
乞顏宗元看了眼乞顏思烈。
雖說這幾天,他都沒看出大可汗的異樣,但一個七十高齡老頭兒,你總不能指望他,還能像年輕時一樣生猛吧?
而且早就有傳聞,大可汗有疾在身,就算現在表現再如何,時間拖得太久,也必然會有隱患。
就乞顏部族人自己來說,他們更擔心大可汗的身體問題。
畢竟乞顏構一死,乞顏部沒有繼承人,若是大可汗再出問題,在東胡八部之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
“你是被那劉雉兒給嚇到了啊!”
乞顏思烈的老臉,上忽然現出一抹笑意。
“那劉雉兒以少敵多,以弱擊強,所以才不得不百般用計,引誘張議平率交趾兵馬來攻,從而借助天時地利,一戰而定交趾。”
“這”
乞顏宗元撓了撓頭,他確實是受到了漢帝的影響。
畢竟長山之戰,以弱擊強,甚至是在南越土著的主場中,還能一戰而勝。
更是兵不血刃,一口氣俘虜數萬交趾兵馬,這等用兵之能,著實太過可怕了。
縱然是末代君王,隻憑借這一戰,也足以名垂青史,為後世兵書戰策上的典型范例。
所以乞顏宗元也想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在有把握擊破敵軍的情況下,誘敵深入,多路夾擊,確實是好辦法啊!
“本汗若是再年輕二十歲,也必然會依你之計,正面和那劉雉兒,戰上一場。”
乞顏思烈眼皮微微下垂,忽而面上多了幾分紅潤:
“可惜,本汗七十有八,對付一個小輩,何須如此?”
“雉雞初展羽翼,想要搏擊長空,卻被老鷹迎頭撞上,豈不是太打擊自信?”
“哈哈哈——”
“畢竟本汗也不是什麽惡人,見著兒孫輩有成,也是頗為欣慰啊!”
乞顏思烈忽而神色一變,嚴肅道:
“那劉雉兒雖然手握九萬兵馬,看似兵多將廣,實則政令不明,分化明顯。”
“軍中有南越土著,有刑徒,有漢軍,有交趾官軍,想要合力一處,並非易事。”
乞顏思烈直接大聲下令道:
“兵分三路,本汗繼續攻逐溪,圍困嶽少謙,為主攻。”
“另遣派乞顏金瀚,獨領一軍,佯攻康海郡郡城。”
“乞顏大顯同樣獨領一軍,繞路走湛江港,佯攻徐聞縣。”
登時便有兩將朗聲應道:
“謹遵汗王軍令!”
乞顏金瀚與乞顏大顯,都是軍中宿將,拿著漢軍屍骨,打出來的天下聞名之將。
兩人自然第一時間,便明白了乞顏思烈的意思。
就是看準了你漢軍兵力不足,故意四面出擊,令你顧此失彼。
如果那劉雉兒親率主力援救逐溪,可暫時拖住。
彼時兩路佯攻,立即變為主攻,趁機攻略兵力空虛的康海、徐聞兩地。
這兩處地方,一個是康海郡郡治所在,漢軍在高州的屯糧之所。
另一個,則是距離瓊州最近的縣城,輕易便可危及到瓊州。
最後,東胡三路兵馬,可再聯合從三個方向夾擊,打一個漂亮的“中心開花”殲滅戰。
如果那劉雉兒,選擇分兵救援康海郡和徐聞縣,那麽就沒有足夠的兵力,來救援逐溪縣。
甚至,分兵救援,是最愚蠢的招數。
大可汗剛才已經說的清清楚楚。
劉雉兒手中,看似有九萬兵馬,實際上各自成軍。
四萬漢軍,兩萬南越土著,一萬余刑徒軍,兩萬余交趾官軍。
這勢力派系分別,跟東胡八部一樣亂。
無論怎麽分兵,都不能保證軍中和諧。
那劉雉兒以大漢天子的身份,以及在交趾打下的恐怖戰績,自然能保證,九萬兵馬在他手中時,一時共進退。
可要是分了兵,讓其他將領統軍,可就不一定了。
更何況,那刑徒軍與交趾官軍,說不準還有仇怨。
一個弄不好,便會自亂陣腳,東胡人還沒打,他們就自己打起來咯!
退一步來說,哪怕分兵後,依然能夠保持軍中和諧,共同對敵。
可處處都要顧及,就是處處都顧及不到。
等後續八部望風而動,援軍一至,漢軍一樣得被圍攻。
甚至不需要圍攻,恐怕只要漢帝分兵後,以少量兵馬,來解逐溪之圍,大可汗就能直接率兵給他吃掉。
乞顏思烈緩緩勒住馬頭,招了招手。
千軍萬馬,在令旗的引領下,彷佛感受到了整個戰場的壓抑和緊張,馬蹄聲漸緩,開始漸漸減速。
逐溪城外,一片塵煙翻騰。
烏黑色的東胡狼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如林木一般聳立。
滿目所及,便是烏壓壓一片人海,包圍了整座城池。
奔騰的氣勢,如洪流一般,久久不散。
若是膽小些的將領,見著如此氣勢,只怕早就望風而降。
煙塵漸漸消散,天空呈現出深沉的橙紅色。
在夕陽的余暉下,一切都變得暗淡不明。
樹木和城池的輪廓,都開始模糊,景色逐漸失去了鮮豔的明媚,呈現著一種黯淡的蒼涼感。
偶爾有馬匹打著響鼻的聲音,時不時,還有幾隻鳥,在通過樹枝上忽隱忽現。
一片日薄西山之景。
乞顏思烈目光一凜。
大漢,日薄西山!
“傳本汗軍令,鑄土牆,立堡壘,與謝橋橋頭堡連成一片。”
乞顏思烈大喝一聲,下意識伸手,往右側腰間拿著。
卻發現那柄陪伴自己征戰多年的馬刀,早已隨張淮陽之死,而遺失。
他閉上眼緩了緩,從背後取下長弓,雙臂隨之伸展,如同獵鷹展翼那般,仿若振翼千裡。
對著逐溪城頭的大漢旗幟,就是連發三矢。
乞顏思烈整個身體,跟著弓弦微微顫動。
同時抽出左側腰間的馬刀,揚天高舉。
就在馬刀高舉的那一刹那,三矢皆中。
“汗王威武!!”
“東胡必勝!!”
立時便一片大呼之聲,三軍士氣高昂。
無數乞顏部的將士們氣勢洶洶,都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個戰無不勝的大可汗。
弓箭與馬刀,征戰沙場數十年,那懾人心魄的氣場,已經到了頂峰。
甚至那些漢人將士,一時之間,也是心潮澎湃。
幾名乞顏部的核心將領,甚至在那背影中,看到了當年的威猛與恣意。
每個人心裡都有種莫名自信,只要大可汗還在,那劉雉兒絕無可能突破謝橋,再收復半寸故土!
乞顏思烈收回弓,喘了口氣,面上一陣突如其來的紅潤,但強行隱了下去。
除了乞顏宗元,沒有人看出端倪。
他望著城頭上的漢軍,厲聲道:
“本汗是老了,病了,不是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