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咱老李這輩子都沒打過勝仗
石周曷先雖說年邁病重,但終究是天下聞名的將領。
有了情報,幾乎已經徹底分析出了局勢。
目前的情況,其實比表面上來看,更為惡劣。
和一開始想要死守不同,那時候,他多少還有些信心。
江陵城雖說不如襄陽城,但也城池堅固,城內糧草充足,兵力也堪堪夠用。
就算被徹底圍城,估計也能堅持上幾個月的時間。
肯定能讓漢軍受困於兵力短缺,以及攻城經驗不足,只要拚上老命,就能死撐數月。
而且江陵基本不可能被圍住。
江陵的北方是天下少有的堅城,襄陽。
一旦派人前往江陵北方去攻城略地,切斷襄陽到江陵的補給線,就意味著這支兵馬要遭受到來自襄陽的圍剿。
越往北,越靠近襄陽這個荊州大本營,能過來支援的東胡兵馬,就越多。
東胡人善弓馬騎射,又掌握著產馬地,別的不說,騎兵不少,機動力極強。
深入腹地絕北道的漢軍偏師,哪怕能應付得了來自於襄陽的兵馬,補給線也是一個問題。
唯有東面的江夏走水路補給。
而江夏郡現在,還在他們東胡人自己手裡。
可即便如此,漢軍的絕北道,依然成功。
已然斷絕了江陵與襄陽的聯系,又順利奪得了夷陵。
再加上手頭的各方消息。
石周曷先突然就回過味來了。
絕北道這個事情,本身是非常冒險的。
派人深入到江陵以北,斷絕襄陽對江陵的支援。
這也就意味著,這支兵馬是深入敵後,孤軍作戰。
本身不會有任何的支援,還得依靠自己,面對來自北面襄陽的威脅。
這就要求了這支兵馬的將領,要有非常高超的統軍能力和膽略,需要在面臨重重壓力的時候,自己做出選擇和判斷。
既要完成絕北道的任務,還要頂住東胡人反撲的壓力,保全自己的戰鬥力。
這說明,漢軍就算能絕北道,領兵出擊的,也必然是進能打,退能走的天下名將。
能到這個檔次,且足夠獨領一軍的,漢軍之中,唯有嶽少謙與那劉雉兒。
但一個領兵三萬去了江夏郡,一個還帶著主力在江陵港鬼混,估摸著發勳章呢。
雖說侯君延配合李景績,勉勉強強能達到這個地步,算他一個破產版關羽。
但當年的正版關羽絕北道,也不算完全成功。
可破產版的,卻成功了。
足以說明兩個點。
一個是,襄陽方面的大賀履,對於支援江陵,並不堅決。
被阻攔一二,就沒想著突破漢軍,強行支援江陵了。
另一個則是,江夏郡的情況,很可能在嶽少謙的兵鋒之下,並不樂觀,已經開始丟城失地。
因而無法另外派兵,再去騷擾漢軍的補給線。
石周曷先看得通透,但對這樣的局勢,也無可奈何。
已經完全成了孤城,根本沒有破局的辦法。
城外的李景績?
別看他連敗三場,被休屠弼追得猛退三十裡。
但壓根沒有損兵折將。
至多讓城中軍心稍微凝固一些,讓將士們有對抗漢軍的勇氣。
但對於一些有識之士,或是軍中高級將領,根本沒用。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江陵城破是遲早的事兒。
一個已經成了孤城的江陵,根本頂不住那劉雉兒親自率兵來攻。
你打贏了人盡皆知的常敗將軍李景績,有什麽用啊?
我上我也行啊!
人家漢軍士氣都不一定掉的!
“諸位可以向漢軍請降。”
石周曷先冷不丁的開口,激了一句。
即便是這個局勢,他也不可能投的,昨天就有了戰死江陵的覺悟。
但麾下眾將,必然沒有他那麽堅定。
那麽就得適時敲打一下,盡可能穩定城中。
眾將面色各異。
沒收到消息還好,現在收到消息了,直接投漢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但石周曷先如此發話,就說明心裡沒有投漢的想法。
石周曷先對城中守軍的掌控力度,還是很強的。
此外,還有個休屠弼。
逼話說的雖然難聽了點,但能力毋庸置疑。
要讓他們這時候投降歸漢,真不一定能順利走出江陵城。
想了一陣,沒有人言降,而是紛紛立場堅定道:
“願與大人死守江陵!”
至於其中有幾分真心實意,就不得而知了。
石周曷先也沒怎麽激動,輕描淡寫吐出一個字:
“好。”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城外的只是李景績,休屠弼還能摁著錘幾天。
在大漢天子引主力兵馬兵臨城下之前,江陵城裡還能安穩一陣子。
與江陵城中那種撲面而來的壓力相比,丟了大營連敗三場退軍三十裡的李景績軍中,一片和諧。
將士們都敗習慣了。
甚至還有些喜歡在李景績麾下效命。
李將軍菜是菜了點,打不了勝仗,跟著最多只能混個三級勳章。
但下限高啊!
跟著別的將軍,敗了就是敗了,動輒喪命。
李將軍不一樣,敗了也能給你須尾俱全的安然帶走。
就說這連敗三場吧。
別看休屠弼是贏了,把他們趕走了。
但他們的死傷,說不定比東胡人還少呢!
當然,跟著皇帝打仗,是最好的。
不僅百戰百勝,還都是大勝,甚至於,基本都不會損兵折將。
將士們已經重新安營扎寨,士氣沒多少變化,也根本看不出嘩變嘯營的苗頭。
只要你習慣了打敗仗,那麽敗仗就無法讓你士氣大跌。
軍中副將甚至還有心情,和李景績聊天:
“李將軍,咱們又敗了三場。”
“自入荊州以來,咱們都敗了幾次了?”
李景績不假思索的回應道:
“大小數仗,已敗了一十八場。”
那副將咂舌。
他是打交州時,就跟著李景績的。
粗略算了算,還真是這樣的,一年約莫能敗個十場左右。
入荊州之後,李景績有過獨自領軍攻打零陵的情況,因而敗的往年更多一些。
堪堪一年多,就敗了十八場。
不過無所謂。
以目前的情況看下來,打荊州他們很可能繼續刷新記錄,狂敗二十場。
李景績也是心大,打勝仗驕不驕,不太清楚,畢竟不能評價沒發生過的事。
但這敗不餒,是肯定的。
“那休屠弼有些能耐,不在侯將軍與狄將軍之下,軍中只怕唯有嶽少保能穩穩勝過他。”
副將點頭,這也是他認可的。
要換成別的將軍,他可能都要沒了。
於是乎,便提議道:
“那將軍為何還駐扎在此,不如與侯將軍匯合,繼續絕北道,以阻攔襄陽援軍。”
畢竟絕北道是李景績提出的戰略方向,現在看模樣,大致上是成功了。
雖說不是打仗,但李景績的戰略,也是難得成一次,值得繼續鞏固戰果。
畢竟說不定,這輩子,也就這麽一次了。
李景績卻是搖了搖頭,捋著已經蓄起的三分長須,道:
“等。”
“等?”
副將不解,他們是為了奇襲江陵,看看能不能破城。
現在明顯失敗了,還等什麽呢?
將軍難道是和侯君延待一起的時間久了,膨脹了。
覺得即便是手中三千兵馬,連敗三陣撤軍三十裡,依然能夠拿下江陵?
不是,百戰百敗還能膨脹的嗎?
“水受到陽光照射後,就變成水蒸氣,被蒸發到天上,水汽在高空遇到冷空氣,凝聚成小水滴。”
“雲層高度迅速上升,導致大量降水。”
李景績忽而抬頭,望向在雲層掩映之下,依然有些刺目的太陽。
“三日之內,必有雨。”
“啊?”
副將一通雲裡霧裡。
但想到李景績轉職之前,是個道士。
道士會算算天象,應該也合理。
只是以前從沒見過這一手啊!
很快時間就來到了三日後。
果然天色開始發生變化。
原本晴朗的天氣轉為陰沉,烏雲密布,迅速遮蔽了太陽。
李景績的話,似乎要應驗了。
“將軍.”
守在帳外的副將,驀然間聽到一聲悶雷,長天之中電光交織。
下一刻,天空開始嘩嘩地下起了雨。
起初是細密的小雨,但很快就轉為急雨。
大雨滂沱,瘋狂地傾瀉而下。
“將軍,下雨了?!!”
副將連忙入了帳中,匯報天氣。
雖然不知道下雨能幹什麽,但李景績居然真的預測到了雨勢。
“正好。”
李景績松了口氣,他雖然在皇帝提點之後,又拾起了老本行,對天象有過一些研究。
但終究比不得皇帝天命在身,輕松呼風喚雨。
因而還是有些不確定。
不過現在雨來了,那麽隨之而來的,就是一切塵埃落定。
“換上白衣,隨本將去江陵城下,走上一走。”
不多時,三千漢軍將士,紛紛換上白衣,去江陵城下逛街。
雨天箭矢的射程又短了不少,漢軍將士們格外奔放。
可城頭上的東胡軍將,已經嚇得魂不附體。
“若是漢軍早就意圖水攻,又請來關聖帝君,隻恐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休屠弼望著暴雨,不禁皺眉。
他這話一點都不好聽。
什麽叫你們?什麽叫死無葬身之地?
不過確實有些道理。
就連一直撐在城頭上的石周曷先,內心也格外煎熬。
長沙郡不就是這麽破的嗎?
水攻啊!
長沙城距離江水還有段距離。
而江陵就在江水邊上。
漢軍又早一步佔據了江陵港。
以及上遊之處的夷陵。
看似是絕北道,實際上又是水攻?
大賀履沒有堅定的派出援軍,難道就是因為,看出了漢軍水攻的意圖,不想讓襄陽的將士送命?
頂不住啊!
石周曷先眼神中閃著無盡的掙扎。
再來一次水淹江陵,再將關聖帝君請來一次,這不就輕輕松松將江陵城給破了嗎?
漢軍這看似是絕北道,實際上是沿用關聖帝君舊事,請其下凡助拳,同時掩飾水攻的事實!
可石周曷先覺得自己看破了這一切,也沒有任何用。
面對水攻、請神,這根本無解啊!
人力怎麽和天地之力相比?
而且
暴雨一來,城中就已是人心惶惶。
關公既然能在長沙顯聖,就能在江陵顯聖,畢竟都是荊州,沒什麽不同。
而江陵更富裕一些,關聖帝君的香火,肯定也更旺盛一些。
還有那城外身披白衣的漢軍將士。
指不定又是那劉雉兒,在用詐死欺天。
踏馬的真是長見識了,見過詐死之計騙敵人的,也見過詐死之計騙自己人的。
用詐死騙老天爺的,千百年來就這麽頭一遭。
問題是老天爺還真信,這次被騙了下次還上當。
你是天子也不能逮著老實兒子一個勁兒的薅羊毛呀!
石周曷先心中長歎一聲。
趕忙喚來了休屠弼,緊急吩咐著。
其他城中軍將,也在加緊活動。
比如城中有一員漢人出身的將領,名喚士仁。
士仁有些能耐,但其為人,可謂是見利忘義、貪生怕死的典范。
正是因為有些能耐,所以在看見暴雨與白衣的第一時間,就已經聯想到了長沙郡的一切。
早已經是驚慌失措。
城下的李景績在溜達了一圈之後,便率軍回營去了。
待回到營中,面對副將的疑惑,李景績淡淡笑道:
“不出一日,江陵必定歸降。”
他打仗確實一直輸。
可只要不打仗,咱怎麽輸?
凡伐國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勝為上,兵勝為下。
這話誰說的來著?
好像是賈無忌,李景績也為老賈感到可惜,一個智略不在薛嘉之下的頂級謀士,竟是死的那麽淒慘。
大漢之失啊!
那副將聽到這裡,亦是恍然大悟道:
“原來將軍是打的這個主意。”
“陛下以澡盆渡江,屯兵江陵港,江陵城中早就人心惶惶,石周曷先又年老體衰,重病在身,只能以多年積威,強行鎮壓。”
“如今驚懼之下,只怕再難以抑製,相信其部下,會有動作的。”
副將頓時佩服起李景績的謀略,若是江陵之中,真有人來投,即便未能獻城來降,那也是大功一件。
果然,不打仗就不會輸。
就和李景績說的差不多。
江陵城中軍將,心已經亂了。
此時的石周曷先,在府中都是身著重甲,外屋裡盡是親衛。
眼看著天色已深,但只要窗外小雨淅瀝,他就不太敢入睡,眼睛瞪得老大,就好像一旦睡著,腦袋就沒了似的。
“大人且放心睡去,外間有弟兄們在,絕對不會放一個賊人入內!”
石周曷先的親衛,見此不由得苦勸。
老將軍本就年老體衰,又大病初愈,再徹夜不睡的話,只怕身體要出大問題。
聽得親衛的寬慰,石周曷先不僅沒有放下心來,反而眯起眼一瞪:
“外賊覆手可滅,家賊難防啊!”
那一眾親衛忙是跪倒在地:
“我等護衛大人多年,忠心耿耿,天地可鑒!”
石周曷先只是沉著臉,望向窗外兀自下著的小雨,揮揮手讓親衛們退下,並不言語。
雨勢只有白天那麽一會兒比較大,現在已經很小了。
哪怕漢軍在上遊的夷陵築壩蓄水,也不容易淹了江陵。
畢竟江陵城靠近江水,往年都有應對的泄洪手段,也對水攻防范了一手。
不借助天時,很難成功。
但將士們的擔驚受怕,依然沒什麽改變。
這場雨並非落在了地上,而是浸入了將士們的心中。
此時,城中一處大營。
營中大帳,燈影搖曳,數人正在帳中密謀。
一名校尉低聲說道:
“將軍,石周曷先乃石周曷本部貴族,又是老將。”
“早前便有死守江陵的打算,現在絕無降漢的道理,我們沒必要跟他一同赴死啊!”
這話頓時贏得其他幾人的附和。
“正是,石周曷先對我等漢人出身的弟兄,向來嚴苛,無半點信任。”
“哪怕這雨勢不大,漢軍水攻不成,等到大漢王師攻城,我等遲早也被當做先鋒,死路一條。”
帳中主位上,坐著的正是士仁,看其面容,倒是頗為儒雅。
“不瞞各位,本將早有投漢之心。”
“劉賓和石周曷聰數萬大軍都敗了,石周曷阿邃的五萬大軍沿岸布防,依然敗了。”
“更遑論,漢軍派出侯君延絕北道,又有嶽少謙攻江夏,江陵已成了一座孤城。”
“石周曷先僅憑一座城池,如何能夠取勝?”
下頭的軍中乾將對視一眼,紛紛應道:
“小的跟著將軍幹了!”
“將軍投漢,請帶上末將一起!”
見得眾人齊心,士仁當即下定決心。
“既如此,事不宜遲,今夜便行動,各位帶上親衛,跟我連夜擒殺石周曷先,一同投漢。”
眾人興奮應諾,當即各自召集親信之人,挑選數百人,在士仁的率領下,趁著夜色直奔石周曷先府中。
只是士仁沒有想到,石周曷先就像是早就有所預料一樣,將親衛全都安置在院中。
他帶兵一衝進去,便是遇到了拚死抵擋。
就連那石周曷先,也是仿若拾起了盛年之勇,聽得動靜,翻身下塌,手中一柄馬刀一通亂殺。
士仁和那挑選的數百親衛,一時間難以成事,隻好溜走。
正在這時,仍是那名率先開口的校尉,再度提議道:
“將軍,既然石周曷先這邊難以下手,不如試一試休屠弼?”
這句話頓時提醒了士仁,當即大喜。
拿下石周曷先,能獻城投漢立大功,但如果能拿下休屠弼,也差不多,足夠做投名狀之用。
畢竟休屠弼連敗李景績,也算一展威名。
於是乎,士仁當即領兵,又直奔休屠弼府中。
休屠弼好似還不知道城中已經發生變故,石周曷先都差點被砍了。
正在熟睡間,士仁率人衝殺進來。
只是呼呼大睡的休屠弼,忽而睜眼,直視屋內的士仁。
“我等欲投大漢,還需將軍獻頭!”
士仁勢在必得,也不把休屠弼放在眼裡。
下一刻屋外一陣喊殺聲,直接將士仁的兵馬,給反包圍了。
休屠弼上去就是一刀,給士仁卸下了腦袋。
“城還未破,你怎的就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