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實盡數湮滅……”

  土三山喃喃，臉色一點一點白了下來。

  什麽是真實？

  人族是真實，五色神鳥族是真實，花鳥蟲魚、飛禽走獸……整個五靈境都是真實。

  很明顯，‘盡數湮滅’這四個，指的是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將不複存在。

  “這則讖言，到底是好還是壞？”

  土三山的語氣艱澀無比，“真實都湮滅了，光明重現又有什麽意義？”

  “我不知道。”

  水雲子搖了搖頭，“光明重現是讖言的最終結果，前面兩句則是征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薑道友那種特殊的能力，正是應驗了‘當虛無可以被殺死’這一句。”

  “有沒有可能……”

  土三山面露遲疑，咬牙問道：“天帝的讖言並不一定會出現？”

  “你知道天帝是什麽時候開始撰寫密錄的嗎？”

  水雲子不答反問。

  “連天帝密錄我都是今天才聽聞，怎會知道這個……”

  土三山搖了搖頭。

  “是環天破碎，天帝攜五行天遁走之後。”

  水雲子苦澀一笑，“吾生至今十二萬載，好遊歷，好交友，怠惰於修行，於環天破碎後方掌時之權柄，何其悔哉？——這是密錄的開篇。”

  “時之……時間權柄！”

  土三山混身汗毛立起，臉上再沒有一絲血色。

  事實上，真實一方無論是什麽種族，修煉到一定境界後，都有可能在晚年看到一些特殊的畫面，從而留下讖言，告誡後世。

  不僅曾今的環天是如此，五靈境的歷史上，也有不少大能留下過讖言。

  這些讖言有的應驗了，有的沒有，誰也摸不清楚其中的規律。

  土三山本以為五行天帝也是這種情況，所以還保留了一絲希望。

  可現在……

  土三山深吸一口氣，深深的看著水雲子：“你想怎麽做，殺死薑道友？”

  “……”

  水雲子一陣無語，“你怎麽會往這上面想？”

  “三句讖言，前兩句是最後一句的征兆，但也有可能，第一句才是征兆，後面兩句都是由這個征兆而引起。”

  土三山盯著水雲子的表情，自顧自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殺死薑道友，或許能阻止真實的湮滅。”

  “沒用的。”

  水雲子搖了搖頭，“以時間權柄看到的未來，是注定了會發生的，或許是我們殺不死薑道友，也或許是就算薑道友死了真實也一樣會湮滅……外力是不可能逆轉的。”

  “那就好……”

  土三山松了口氣。

  “怎麽，你好像很怕我對他出手？”

  水雲子有些疑惑。

  雖然土三山本性純善，但人跟人之間肯定有親疏遠近之分，再怎麽純善，按理也不應該那麽替一個剛認識的人考慮。

  “你有沒有想過，等他突破到一等位格，會是什麽樣子？”

  土三山慢慢坐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樣子？不還是這……等等！”

  水雲子一驚，“你想說，那三位？”

  “是的。”

  土三山點了點頭，“那三位連智慧都沒有，都能令邪魔束手無策，放任他們一直存在下去，不斷的囚禁更多邪魔，若是換了薑道友呢？”

  “一個擁有智慧，並且能反過來吞噬邪魔的一等位格……”

  水雲子的眼睛微亮，但旋即又皺了皺眉：“可問題是，一等位格的突破苛刻無比，實力、壽元、空缺、權柄缺一不可，你憑什麽確定他能突破？”

  “你不妨回想一下。”

  土三山抿了口茶，繼續道：“薑道友很懂禮儀，但也只是禮儀罷了，從一開始到最後，他沒有流露過半點自謙或者卑微的神色，舉手投足都是一股莫名的自信。”

  “這……好像還真是。”

  水雲子想了想，頓時詫異不已，“不應該啊，雖然五靈境不及五行天繁盛，但絕對要強過天玄界不止一個層次，他怎會如此風輕雲淡？”

  “因為他有自信，可以單憑一己之力，面對整個五靈境。”

  土三山說的斬釘截鐵，“甚至……滅掉五靈境。”

  “這！！！”

  水雲子瞳孔猛地一縮，駭然出聲：“你可別嚇我！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豈非是放了一個巨大的隱患進來？”

  “隱患不至於，我能感受到，他對五靈境的確沒有惡意。”

  土三山搖了搖頭，又道：“至於是不是嚇你……你不妨想想，幻魔大陣的范圍是二十萬裡不假，可天玄界就剛好處在二十萬裡之外嗎？有沒有一種可能，他行走大墟的起點，在更遙遠的地方呢？”

  “你的意思是……”

  水雲子沉吟道，“所謂的天玄界根本就是他杜撰的？而他真正出身的地方，甚至比五靈境還要高等？”

  “這個倒不用懷疑。”

  土三山搖了搖頭，“薑道友連吞噬之能都坦言相告，不至於在這上面遮遮掩掩，我是說，天玄界與五靈境之間的距離，本身就要遠遠超過二十萬裡。”

  “這……”

  水雲子不由得順著土三山的思路去揣測，“如果是剛好二十萬裡附近，觸發到外圍的幻魔大陣後，耗費大量時間，是能摸索到界門的方位的，但如果是更遠的話……”

  “大墟連上下左右都沒有，他是通過什麽來定位界門……難道？！”

  水雲子似乎想到了什麽，豁然動容，“是天帝！一定是天帝！”

  “天帝密錄？”

  土三山眸中精光一閃。

  “不，密錄裡並沒有相關記載。”

  水雲子神色振奮，自顧自道：“但是，在五行天作為單獨世界安穩下來後，天帝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大墟裡搜尋幸存者，誰也不確定他有沒有到訪過天玄界，或許他去過了並且留下了路引，只是出於保護天玄界的考慮，並沒有將此事記下來。”

  “好吧，這的確有可能。”

  土三山微微頷首，“不過我想表達的意思並不是這個。”

  “不是這個？”

  水雲子皺了皺眉。

  “我猜，被薑道友刻意跳過或者說避開的信息，遠遠不止這些。”

  土三山眯起雙眼，“一個能在大墟行走了這麽遠距離，這麽久時間的人，會以真名和真面目示人嗎？”

  “這一點，便是火道友如此急躁的性子都知道要多加防范，難道薑道友不知？”

  “所以我斷定，薑道友的本來面貌，絕對不似現在這般蒼老，甚至是我們想都不敢想的年輕。”

  “換言之……”

  土三山的語氣感慨無比，“他現在仍舊擁有著極為悠久的壽元。”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水雲子長長呼出一口氣，“可惜，留不住他。”

  “把他一直留在五靈境不現實，不過留一段時間，協助我們開創出一門全新的功法還是有很大希望的。”

  土三山突然笑了起來。

  “哦？”

  水雲子雙眉一揚，“他會同意嗎？”

  “他既打算作客，應該也猜到了些什麽。”

  土三山扭頭看向竹林之外，“而且，要論交朋友的能力，火道友是值得相信的。”

  ……

  ……

  平原。

  “阿姐阿姐，你什麽時候去測資質啊？”

  童兒攥著短笛坐在牛背上，不住的詢問前面的少女。

  “笨，跟你說過好幾次啦，五靈聖地的資質測試都在入秋。”

  少女回身做了個鬼臉。

  “那阿姐阿姐，你會被仙人們選中麽？”

  童兒又問。

  “肯定會的！”

  少女狠狠的揮舞了下小拳頭，顯得頗有氣勢，“阿爸說，我的資質是方圓萬裡最好的，一定能通過測試……嘿嘿，到時候，我就是仙人弟子啦！”

  “哇！”

  童兒的雙眸閃亮無比，“仙人弟子，是不是也能當上仙人？”

  “當然啦！”

  少女下巴一揚，得意道：“到時候我就能飛了，可以白天飛去聖地聽講，晚上再飛回來住。”

  聽到可以飛，童兒更羨慕了，猶豫半晌，問：“那到時候阿姐能不能也帶牛牛飛一趟？”

  “包在阿姐身上！”

  少女毫不猶豫的拍起了胸口，“到時候一天帶你飛一趟……”

  姐弟倆不停地你問我答，所有對話全部是關於仙人，卻渾然不知，這個世界最厲害的仙人，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其實，五靈境中九成的人族，資質都達不到修煉神文的最低標準。”

  火不凡歎了口氣，“或許這是我們人族擁有更高智慧的代價吧，一旦世界的層次退化，血脈所能傳承的資質也會跟著退化，不像五色神鳥，哪怕再差，步入修煉之門都是毫無疑問的。”

  “五靈境現在有多少人族？”

  許崇問道。

  “三十萬萬。”

  火不凡隨口回答。

  三十億？
  許崇雙眉一抖。

  用光明權柄對整個五靈境窺伺的時候，他雖然感覺到了面積非常巨大，但並沒有多想。

  現在一聽人口數量，著實是有些怎舌。

  另外，不算上沒能觀測全貌的五座山脈，整個五靈境可以說是地廣人稀的狀態。

  連退化之後都能有如此盛景，曾經的環天又該是多麽恢宏？
  “相比起來，天玄界真的不值一提了。”

  許崇由衷道。

  “也不能這麽說。”

  火不凡搖了搖頭，感慨道：“五靈境人再多，地域再遼闊又如何？只能偏安一隅，祈禱災難不要降臨，而天玄界雖然規模和層次都小上一些，不僅誕生了勁力和種道這種人人都能修煉的體系，還有道友這般橫渡大墟如等閑的天才。”

  “這般恭維，跟我認識的火道友不一樣啊。”

  許崇玩味的看著火不凡，“道友有話不妨直說。”

  “薑道友慧眼。”

  火不凡點了點頭，旋即轉過身子，抱拳一禮：“多謝。”

  “呃……”

  許崇沒料到是這一出，有些摸不著頭腦，問：“謝我什麽？”

  “我知道，你一定能看出來，水老鬼留你作客的打算。”

  火不凡正色道。

  “哪方面？”

  許崇挑了挑眉。

  “當然是融合兩界的功法了。”

  說著，火不凡面露一絲歉意，“平白得了你那麽多套天玄界功法，還要你參與功法的融合……哪有這種待客之道。”

  “原來你是說這個啊，我還以為什麽呢。”

  許崇松了口氣，不在意的笑道：“不提為了真實這種大義，單就是天玄界的功法能在五靈境發揚光大，這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我當然要支持了。”

  “可是，這對你並沒有什麽好處。”

  火不凡認真的說道，“到了你我這個層次，後續的修煉基本早就確定了，再難更改，對你而言，與其留在五靈境，倒不如去大墟獵殺邪魔來的劃算。”

  “唔，你說的的確有道理，不過……”

  許崇想了想，道：“我問你個問題吧。”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火不凡面色一肅。

  “五靈境的界門，明明是你們三個人在一同鎮守，為什麽在不確定門外情況的前提下，是你出界，而不是他們出界呢？”

  許崇笑著問道。

  “呃……”

  火不凡面色微微一僵，含糊其辭道：“當時我也沒想那麽多啊，可能是我修的火神文，性子比較急躁吧，直接就衝出去了。”

  “你覺得這個回答，我會信嗎？”

  許崇曬然一笑，道：“我曾有過一個長輩，一開始我稱呼他為大人，最後我喊了他一聲師父，他的性子相處起來跟你一般無二，也是大大咧咧似乎很魯莽很急躁，但實際上，他的智慧並不比任何人差，只是有人承擔了智囊的角色，讓他可以不用考慮那麽多……那種情況下，我想你一定是考慮完全才選擇搶在了他們前面出界的。”

  “這……好吧。”

  火不凡一陣糾結，最終有些難為情的點了點頭，“你猜的沒錯，從敲門聲傳來的瞬間，我就打定主意如果非要出界就由我去。”

  “其實道理也很簡單。”

  “水老鬼是玄冰孔雀，資質超凡，而土三山不僅資質好，壽元也更多。”

  “相比起來，我是最沒希望突破到玉仙境的，與其讓他們冒險出界，倒不如讓我來，反死了就死了……”

  說著說著，火不凡的嘴角不知不不覺帶上了一抹笑意。

  “的確有道理。”

  許崇含笑點頭，接著話鋒突然一轉：“但你為什麽不跟他們商量，而搶先出界呢？”

  “這……”

  火不凡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因為你知道，如果商量的話，他們兩個也都會選擇冒險出界，讓另外兩個人留在界內應對，所以你才會根本不給他們商量的余地。”

  許崇背起雙手，眺望生機勃勃的草原，“同樣的道理，為什麽對我沒好處的事，我還要去做呢？”

  “因為人可以考慮自己，但不該隻考慮自己。”

  “尤其是真實已經式微至此，若人人都自私自利，還談何光複？”

  “趁早被吞噬個乾淨拉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