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上下七重天裡九成九的人來說,白玉京是一個嶄新的世界,跟天玄界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而剩下的,要麽是許崇的親朋,要麽是參與到了白玉京的打造,包括竇天淵、樓有知、花家、李向學等等,以及朝廷的內閣。
而且,在整個大遷徙計劃中,內閣成員因為負責了多方面的事宜,相比起其他人而言,他們要更加清楚詔獄是如何成長為如今的白玉京七重天的。
——吞噬。
先是吞噬各類洞天。
然後……
吞噬天玄界。
所以,鄭乾的問題,引發了其余內閣成員的深思。
是啊。
既然可以滅掉五靈境,那最好的辦法,應該就是滅掉五靈境。
雖然現在來看,五靈境的層次高出白玉京很多,可等到白玉京吞噬了五靈境之後,又會成長到一種什麽程度?
惟獨已經當上首輔,深知許崇為人的張順義,嚇得滿背都是冷汗。
砰!
屬於內閣首輔的印章狠狠砸在了鄭乾腦門,撞了個粉碎。
雖然看著沒受什麽傷,但鄭乾徹底懵了。
當然,其他人也懵了。
“以一人獨抗一界?”
張順義騰地一下站起來,陰沉著臉怒斥,“攝政王何等尊貴,哪怕再有把握,又豈能親身涉險?鄭閣老,你說話之前能不能先過過腦子?”
“……”
鄭乾茫然的眼神也跟著陰沉下來,冷冷道:“張首輔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下官的提議,是最符合整個白玉京利益的。”
“一旦白玉京吞噬了五靈境,無論是官員、世家、百姓,都能獲得巨大的好處,甚至有可能讓白玉京一舉逼近三十三環天的程度,至於說獨抗一界……”
“呵呵。”
鄭乾笑了笑,目光一轉,看向面無表情的許崇:“若攝政王需要,下官闔族老小,願率先亮刀。”
“你!”
張順義一指鄭乾,氣得嘴唇都在發抖。
他是堂堂內閣首輔,能不知道滅掉五靈境對白玉京是最好的選擇?
可以說,從‘五靈境’這三個字被許崇吐出來的瞬間,張順義就想到了這上面。
但問題是,這事兒根本連提都不能提,只能全憑許崇的意願。
否則的話……
“很好。”
許崇不包含任何情緒的目光,從這些內閣成員的臉上一一掃過,突然笑了,“看來,你們大多數人都是這種想法。”
除了鄭乾,所有被目光掃過的人都紛紛畏懼低頭,但也只是低頭罷了,沒有一個人否認許崇的話。
張順義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
他知道,本還對白玉京、對朝廷還保留了那麽一絲好感的許崇,被自己的同僚們推離得更遠了一些。
而他已經無法挽回了。
“怎麽說呢?你們的想法其實沒錯。”
許崇面無異色,甚至還帶上了些微慵懶:“對於白玉京來說,最好的選擇是繼續吞噬下去,管他是環天的碎片,還是退化後的環天,只要能讓白玉京變強就行。”
“至於裡面還活著的人,心情好在第七重天給他們留個位置,心情不好把他們同樣當做養分殺了喂給白玉京,反正是外界之人,死就死了,跟你們也沒關系。”
“可你們想沒想過另一個問題?”
許崇的食指敲了敲桌面,語氣陡然冷峻:“白玉京,是我的,不是你們的。”
鄭乾:“……”
眾閣臣:“……”
絕大多數人都僵在了原地。
唯有張順義臉色慘然,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
“一個月後,如果內閣依舊如此令人失望,那它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許崇站起來,冰寒的目光環視一周,旋即化光而散。
他前腳剛走,廳內就立即傳出一陣陣的喘息之聲。
諸多閣臣如同經歷了一場大戰,各自癱靠在了椅背之上,冷汗涔涔。
鄭乾死死抿著嘴唇,面色複雜到了極點,有茫然,有憤怒,有委屈,有酸楚……
“呵。”
張順義嗤笑一聲,“怎麽,你還覺得自己沒錯?”
此話一出,惹得其他尚在驚懼中的閣臣紛紛看了過來。
“錯?”
鄭乾眼神空洞,木然的問道:“哪裡錯了?”
“哪裡都錯。”
張順義歎了口氣,“不僅是你,還有你、你、你……你們都錯了。”
“這……”
諸閣臣對視一眼,一人忍不住開口:“首輔大人是攝政王故交,還請不吝賜教。”
“賜教就算了,我本以為你們早就能明白的……”
張順義無奈的搖了搖頭,“你等所求,看上去是為國為民,大公無私,但首先一個態度就錯了,其次又用了錯誤的方法……如此錯上加錯,也就是攝政王心善,若換永泰帝在此,你等焉能好端端的繼續坐著?”
“態度?”
鄭乾皺了皺眉頭,道:“我鄭乾於言於行於心,自問沒有任何對攝政王的不敬之處,錯從何來?”
“位置,你將自己擺錯了位置,也將攝政王擺錯了位置。”
張順義的語氣透著深深的無力,“你以為,你是內閣大臣,攝政王是大慶真正意義上的帝王,對嗎?”
“難道不對?”
鄭乾愈發不解。
“錯,大錯特錯!”
張順義毫不留情的否定,苦笑道:“白玉京不是天玄界,大慶也不再是以前的大慶,而攝政王……現在的白玉京,哪還有什麽攝政王?”
“自從大遷徙之後,他的身份就只剩一個了。”
“主人。”
“和帝王有著完全不同概念,真正意義上的主人。”
“白玉京之主,七重天眾生之主……”
說著,張順義的目光從同僚的臉上一一掠過,“也是你我之主。”
這突如其來的言論,將內閣一乾人等徹底鎮住。
一個個瞳孔劇縮,心神動蕩不休。
是啊,這裡已經不是天玄界了,朝廷也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朝廷了,而內閣,又何嘗是曾經那個與天下興亡息息相關的內閣?
白玉京的興也好,亡也罷,皆在許崇的一念之間。
“誠然,攝政王生性淡泊,沒什麽控制欲,甚至連一界之主的架子都沒有,但這不是我們僭越的理由。”
張順義繼續說道,“另外你們為什麽不想想,誰才是最早發現可以滅五靈壯白玉京的人?”
“不是鄭閣老,不是我,不是你們。”
“是攝政王。”
“但最終,他不僅沒有那麽去做,反而還與五靈境之人有了密切的來往。”
“個中緣由,我們無從得知,也不需要得知。”
“我們只需要知道,攝政王並不想看到五靈境滅亡,這就夠了。”
說到這裡,張順義深吸了一口氣,語重心長道:“諸位,好好想想吧。”
廳內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所有人都在回味剛剛的那一番話,同時反思遷徙後自己的言行。
良久,鄭乾澀聲開口:“你說的方法錯了,是什麽意思?”
“你是真不知,還是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
張順義雙目如電,逼視鄭乾。
“面對……”
鄭乾的瞳孔猛地一縮,“你是說?”
“滅掉五靈境,真的是壯大白玉京最好的方法嗎?”
張順義問了一句,也不等人回答,就自嘲一笑:“不,不是。”
“五靈境裡也有人族,和我們一樣的人族。”
“在如今真實式微的情況下,與同為人族的五靈境內鬥,無疑是最愚蠢,最不可理喻的行為。”
“甚至毫不誇張的說,這種損人利己,與永泰帝屠害天下有什麽區別?”
“攝政王的憤怒,我不說你們也應該看的出來。”
“他真的是反感你們拿他當槍使嗎?”
“不,不是。”
“他反感的,是你們明明從弱者變成了強者,卻同時從為善倒向了為惡,變成了跟永泰帝一樣的人。”
“呵呵,相比起滅亡五靈境,有一個更簡單,且更適合的辦法。”
“讓五靈境合並入白玉京。”
“方才攝政王已經說過了,五靈境是從五行天退化而來的。”
“這種退化,同樣可以看做是一種類似洞天的衰亡。”
“只要我們派出使者陳明利害,再有攝政王從旁威懾,五靈境並入白玉京,並不是一件難以實現的事情。”
“而這個法子,我相信你們也應該能想得到。”
“只不過……”
張順義面帶嘲諷的笑了笑,“你們誰都不想看到,白玉京再多幾個陰陽神宮。”
霎時間,眾閣臣的面色連連變幻,眼神躲閃。
很顯然,張順義準確無誤的戳中了他們最深處的心思。
陰陽神宮。
誠然,神宮與朝廷,是互不干涉的兩股勢力。
朝廷管不到神宮,神宮也不會插手朝廷政務,看起來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問題是,人心始終都在變化。
相比起煥然一新、日益廉明的朝廷機構,那始終隻聞其名、不見行跡的陰陽神宮,無疑要顯得更加神秘和高貴。
自然而然,人們的向往從封侯拜相,慢慢轉變成了加入陰陽神宮。
可以說整個七重天從上到下,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了這股思想潛移默化的影響。
百姓也好,貴族也好,甚至曾經的大慶皇室,都把加入陰陽神宮當成了人生第一目標。
若長此以往下去,神權凌駕皇權,幾乎成了必然。
對此,內閣眾臣雖然沒有公開討論,但每一個私底下都心憂不已。
一個什麽都沒做的陰陽神宮,就讓朝廷的地位岌岌可危了,再來幾個會怎樣?
更別說這幾個還是外界的勢力了。
“首輔之言,在下心服口服。”
鄭乾長身而起,對張順義一揖到地,“還請首輔不計前嫌,出手補救。”
“這……”
其余人略一遲疑,也紛紛下拜:“請首輔出手補救。”
兩利相權取其重。
滅不掉五靈境,那就只剩下兩界合並這一條路。
哪怕對當下白玉京的架構衝擊再大,好處也是實打實可以惠及全民的,絕對比沒有要強。
“補救?”
張順義微微搖頭,“難啊,如果是之前的話,還有機會讓攝政王點頭,派我等出使五靈境,可現在……”
現在的話,只怕內閣的這群人,一個都別想離開白玉京了。
一時間,眾閣臣心生懊喪,悔不當初。
“是我惡了攝政王,我去求他……”
鄭乾一咬牙,轉身就要往外走。
張順義靜靜的看著,沒做任何阻攔。
因為他知道,只要許崇不願意,那就不會被任何人找到。
然而,鄭乾還沒走到門口,一個突然出現的身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你……”
鄭乾愣了愣,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
來人是陰陽神宮的大長老李向學。
按理來說,李向學雖貴為大長老,但深入內閣重地的話,同樣是需要經過通報、許可等流程的,否則就是壞了規矩。
可偏生剛因一些事惹怒了許崇,鄭乾又哪裡再敢去得罪許崇另外的親信?
只能僵在那裡,讓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來找首輔幫忙,你攔著我幹什麽?”
李向學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鄭乾,旋即繞開跨入廳內,“首輔大人可在?”
“向學?”
張順義有些驚喜,“許久未見,你來內閣尋我何事?”
作為滄瀧縣幸存的三人之二,在大遷徙之後,張順義跟李向學的交情飛速加深,很快變成了無話不談的至交。
雖然輩分上面有些亂,但兩人都不怎麽在乎這個。
“許……”
李向學一看殿內這麽多人巴巴望著,將‘叔’字咽了下去,轉而道:“本長老奉人皇之名出使界外,欲擇幾人同行,來請教一下首輔。”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激動了。
張順義騰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鄭乾猛地回身,一臉驚喜。
其他人也都瞪大了雙眼,懷疑自己的耳朵。
“是…是攝政王讓你來的?”
張順義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不是。”
李向學搖了搖頭,“他隻說讓我決定是一個人出去還是帶些人出去,我想了想,就來找你了……他已經跟你說過這事兒了?”
“呃……”
張順義眸光一閃,一個膽大包天的念頭突然浮上心頭,“諸位,今日便提前散了吧,本官與大長老有要是相商。”
不愧是共事了許久的同僚,張順義一句話出來,閣臣們就知道他準備做什麽。
一邊驚異於張順義的膽量,一邊快速離去,生怕引火燒身。
唯有鄭乾,最後看張順義的那一眼,慢慢都是服氣。
等到廳內只剩下兩人,張順義拉著李向學坐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許叔肯定是見不得你繼續混吃等死,想攆你出去尋個婆娘取回來吧?”
“你怎麽也說我混吃等死……”
李向學又鬱悶又無語。
“哈哈,這個不重要。”
張順義笑了笑,神色突然一肅:“有件事我想聽聽你的看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