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新式伴駕
“朕還有折子要批,你不想回去的話,就在偏殿等候。”
陪雲皎釣了兩條魚後,謝知行心裡算了算大約的時辰,不能再偷懶了。
他以為她會選擇回去。
畢竟往日沒有特別的事,她都不愛待在他身邊。
“皇上還有折子沒批完?那臣妾要去,不過臣妾不想待在偏殿,就想在皇上身邊。”
雲皎放下魚竿,過來挽著他的手。
她在心裡天天叫他狗皇帝,然而在皇帝眼中,她也挺狗的。
狗就狗在明明整天拆家不乾好事,惦記好吃的,撒起嬌來還是那麽可愛。
“你竟然也有主動想待在朕身邊的一天?”
他忍不住諷刺的口吻。
“聽皇上說的,臣妾哪天都想粘著皇上。”
雲皎拉他手,仰臉朝他笑。
“隨便你。”
謝知行別開臉。
他心裡依然意外,其實嬪妃想在他忙碌的時候在旁磨墨,上演紅袖添香戲碼的事情不罕見,稀罕的是這個人是雲皎。
到了乾坤宮,謝知行吩咐她:“你有什麽需要就叫迎祿。”
跟著她的兩個宮女進了乾坤宮,腿肚子都在抖。
分配到禦前伺候的都是一等一的伶俐人。
這地兒,平時她們是不配來的。
廊下掛著一溜宮燈,是其他宮殿裡沒有的明亮,皇帝縱她,她也不怕,存了個檔就到處尋摸起來,摸到他放在案上的半乾墨硯。她的手很漂亮,有種纖細而靈動的美,燈光暈染開一圈白,襯著烏黑的墨硯,將她的肌膚比得如外面落下的新雪般皎白動人。
謝知行心中微動。
只要她少說兩句,的確是位傾國傾城的絕色佳人。
他剛在案前坐下,雲皎就轉頭過去吩咐:“蘇總管可有躺椅?”
“這……”
迎祿看向皇上。
“看朕做什麽,熙嬪要就給她拿來。”
“是,奴才這就去。”
雲皎補充:“躺椅太硬,上面給我鋪些軟墊子。”
聽到這裡,迎祿大感不妙,但只能遵從指令。
兩個太監將躺椅搬進來,上面鋪了厚厚一層暖墊,還有羊裘墊著,增加舒適度:“奴才怕娘娘覺得屋裡冷,取了張薄毯子來。”
一切安排就緒,在皇帝的死亡注視之中,雲皎緩緩躺平。
她雙手放於胸前,十分安祥。
謝知行:“你來伴駕,就是這樣伴駕的?倒是會享受。”
不來幫他研磨墨條就算了,還當著他的面就躺下。
雲皎一時半會沒睡意,她換了個姿勢,改躺為趴,一雙秋水眸巴巴地看著他:“皇上,臣妾餓了。”
他幾乎要被她氣笑:“想吃什麽?”
“臣妾想吃掛鹵鴨和雞絲春卷。”
她小小聲的說。
鹹福宮的小廚房是可以自己開火做飯,但食材沒有那麽足,半夜做不來大菜,炸個雞絲春卷還行,鹵鴨肯定是沒有的。乾坤宮這邊卻能隨時從膳房裡叫禦廚乾活,都被雲皎算到了。
何況啊,在自家宮裡睡,差點意思。
要睡就在加班打工人面前睡,滋味翻倍。
迎祿覷了眼主子沉如鍋底的面色,心裡直呼熙嬪膽大。
“不行,”
果然,皇帝他是有底線的!
再寵愛熙嬪,也沒有半夜讓她在乾坤宮裡隨意點菜的道理。
謝知行薄長的眼皮一掀:“掛鹵鴨和雞絲春卷都油膩,只能選其一,換個清淡點的菜,你要是餓就吃碗小面或者粥暖暖胃。”
迎祿:?
咱家真是高看皇上了。
謝知行還覺得自己很有原則,沒有一昧縱著她。
雲皎想想也是,她擰著眉苦惱了起來,兩者都很不錯啊!一番天人交戰後,她選擇了掛鹵鴨,蔥塞於鴨腹之中,蓋悶而燒,膳房禦廚處理鴨子的手法高超,肉質細嫩入味,比她宮裡的小廚房做得好。
“蘇總管,我還要一碗羊肉湯,上面要撒蔥的,還要餅子來配。”
“是,奴才曉得。”
迎祿擦擦額角的虛汗。
他的熙嬪娘娘似乎完全沒察覺到,她每報一個菜名,皇上的臉色就黑一分。
“快去吧,我都有些餓了。”
雲皎注意到了,只是不在乎。
皇帝翻臉她就讀檔,不翻臉就使勁試探底線。
而男女關系就是這麽奇妙,越是心安理得索取的一方,就越會將另一方調教成習慣性付出的性格。
“皇上盯著臣妾做什麽,快批折子,不然等下都沒時間睡覺了。”
雲皎不知死活地催促起他來。
“朕自有分寸。”
謝知行看她一眼,低頭批折子,將竹簡翻得虎虎生風,不信她能這麽躺平下去。
而事實證明,她真的可以。
在等待上菜期間,她好整以暇地癱在躺椅之上,不時改變姿勢。
謝知行嘗試暗示:“磨墨。”
過了一會,沒人有動作。
雲皎看不下去了,她說:“蘇總管,叫你呢,快別愣著,皇上等好久了。”
迎祿瞳孔地震。
禦前伺候的分工明確,磨墨這活兒啊,一般輪不到太監來,都是由美貌宮女承包的,看著也賞心悅目。迎祿再得聖上信任,也沒乾過磨墨的事。下著雪的天,他汗出如漿,哈腰:“是奴才沒眼色了,皇上歇會兒,喝口茶。”
謝知行將迎祿遞過來的托碟接過去,拿蓋子刮了刮茶:“既然熙嬪說了,那就你去磨吧。”
“快去快去。”
雲皎拱火。
書房場面怪異極了。
皇帝在案前加班,嬪妃坐在躺椅上,太監在研磨墨條。
“熙嬪娘娘,先喝碗羊肉湯暖暖胃,其他還在做,很快就可以呈上來了。”
一個乖覺的小太監跟皇上請完安後,向雲皎奉上燉得奶白鮮美的羊肉湯。不僅有肉香,裡面還加了黨參、枸杞、紅棗和生薑,一碗下去寒意盡消。
雲皎還將餅子掰碎,泡軟了吃。
謝知行原本是不吃夜宵的,肚子一飽,飯氣攻心就影響思考,哪怕是吃,也是吃些冷冰冰的食物或者點心。吃點心也不是因為嗜甜,而是吃甜食快速補充能量,更有助於大腦運作。
這驢當的,還愛給自己來兩鞭子。
但他看她吃得這樣香,竟也生出了想來一碗的想法。
“吃沒吃相,能好吃麽?”他問。
“乾餅子吸滿羊肉湯的湯汁,別提多好吃了。”
殿內掛著八角料絲燈,乾坤宮的燈光總比其他宮殿足,人的小心思既無處遁形,也將帝王照得更加氣宇軒昂,不似凡人。天子不食人間煙火,不稀罕凡間的吃食。
可是雲皎沒把他當天子:“皇上也來點。”
她掰下一片餅,浸一半,遞過去喂到他嘴邊。
謝知行皺起眉。
怎會有人這樣用膳,多埋汰!
謝知行將自己二十年來學過的禮儀在腦海裡過了一遍,每條都在亮紅燈。
而當雲皎將餅子喂過來的時候,他還是傾身上前,咬了一口。
嫩而不膻的羊肉湯和粗礪的餅面在頃刻間激活了深宵裡的味蕾,它誠然是很美味的,可惜他天生就不是活在美食文裡的人,他隻品出了羊肉泡餅就該是這個味道,再無其他。
“好吃吧?”
雲皎笑嘻嘻地看著他,小臉上寫滿了幸福。
她的幸福好簡單。
“過得去。”
“皇上真的很嚴格喔。”
雲皎吃得有點慢,看著加班的皇帝下飯。
謝知行一抬眼,就看見她吃完餅子舔了舔手手,心中不由歎息,怎麽有人這樣吃飯的!
“還不快幫你主子擦嘴。”他說。
雪芽這才大著膽子上前用帕子幫她擦去嘴角的碎屑。
吃飽喝足,她讓宮女伺候著自己刷牙,漱完口往遞來的杯子裡吐掉,美美合眼。不一會兒,她的呼吸變得穩定綿長,可見已落入夢鄉。
過了幾秒,謝知行聽見她仿佛在說夢話。
“……春卷……”
謝知行語塞。
她在他身邊,竟還惦記著沒吃到的雞絲春卷!
懷著一種微妙的怨憤情懷,謝知行奮筆疾書,戰到天明。
……
“小主,醒醒,小主……”
雲皎聞聲睜開眼時,看到和平時不一樣的天花板,清醒得特別快:“我在哪裡?”
“娘娘睡得迷糊了,這裡是乾坤宮呢,皇上上早朝去了,特意叮囑奴婢不要吵醒您,別耽誤了請安就好。”
“我想起來了。”
雲皎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皇上這人還是冷靜,讓她多睡一會,但沒讓她可以不去請安。
“奴婢也想讓娘娘多睡會,但再睡下去就很趕了。”
“不打緊,洗漱更衣吧。”
在雪芽貢眉和禦前宮女的伺候下,雲皎飛快穿戴整齊,坐上步輦前往建章宮。
她自覺很守規矩,在六宮看來,卻是盛寵在身。
就連皇后,都不曾在乾坤宮過夜呢。
皇帝徹夜挑燈看折子都要帶著她,這是何等寵愛?
……
這兩天雪下得不大,卻沒停過。
為了保證主子們的出行安全,掃雪的宮人行輪崗製,幾乎每一刻鍾都能見到有人在清掃青磚上的雪。可是這也無法做到時刻保持乾爽,地上路滑,人們自覺地放慢腳步,也給了碰面起衝突的機會。
許貴人正和宮女說著話,突然被喚了一聲:“喂,前面那誰!”
顯然,許貴人沒把自己代入進那誰。
她再往前走了兩步,手臂就被拽著了。
“喂,我們娘娘叫你呢,你怎麽裝作聽不見?”
許貴人腳步蹌踉,回首見到坐在步輦上的蘭嬪,拉她的是蘭嬪從草原上帶進宮的大宮女,力氣比普通宮女大上一倍,地上又滑,差點將她拽得摔倒。
“有話好好說,我們小主好歹是貴人,上手就拽算什麽?”
許貴人的宮女朵兒嚇了一跳,看見主子差點在磚路上摔倒,不由後怕道。
“貴人,”蘭嬪的宮女上下打量她:“蘭嬪娘娘叫她她聽不到,我就隻好提醒一下了。說到底,還不是她不敬在先?”
“朵兒不必爭辯。”
許貴人開口阻止了宮女后,屈膝行禮:“嬪妾給蘭嬪娘娘請安。”
步輦一路移駕到她面前。
許貴人感覺到,蘭嬪的視線落到她的頭頂:“見到本宮不來行禮,許貴人的規矩學得欠佳。”
蘭嬪自小學習燕赤話,但始終周圍人講的是不一樣的語言,在措辭上難免有使人發笑的地方。
話都沒學順溜,就開始一口一個本宮了,可見之前不願侍寢,無心聖寵地位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其實融入得比誰都快呢。
“是嬪妾沒見到娘娘,並非有意不敬,還望娘娘恕罪。”
許貴人有點想笑。
只是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並非有意?本宮看你就是存心的。”
蘭嬪怒道。
她姣好的面容隱隱扭曲著,乍看過去甚是可怖。
“蘭嬪娘娘誤會了,嬪妾對您絕無不敬之意,只是快到給皇后娘娘請安的時辰了,嬪妾走得急了些,地又滑,太專注看路沒注意到您的步輦在後面,望娘娘體諒一二。”
作為宮中老油子,許貴人一聽就知道蘭嬪心情不好,找人發泄怒火來的。
好漢不吃眼前虧,她一邊認錯,一邊暗示對方該見好就收了。
都是要去給皇后請安的人,裝什麽呢!
后宮日子過得憋悶,找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來出氣,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兒,許貴人習慣了,認命認了一半——她依附魏嬪而生,忍受她的刻薄話語,不時捧臭腳,不就為了少吃些苦,有事魏嬪能保她。
蘭嬪要尋自己的晦氣,算不得大事。
自己認個慫服個軟讓對方舒暢,事兒就過去了。
可蘭嬪不是宮裡的老人,她不懂見好就收的潛規則,她們草原上的“帳蓬鬥”,是窮追猛打,是得勢不饒人。她冷笑:“你如果是真心敬著本宮的,就跪下來給本宮道歉,本宮再考慮要不要原諒你。”
如果不是還要去請安,蘭嬪的耳光已經落在許貴人的臉上了。
朵兒暗暗著急。
地上清理過一輪積雪,卻化了些許的雪水殘留在磚縫間,依然凍徹心扉。
“蘭嬪真要如此嗎?”
許貴人一愣。
“對,本宮就要如此。”
許貴人咬咬後槽牙,正要跪下,身後卻響起懶洋洋的聲線:“本宮還以為是誰多大的威風,原來是昨夜巴巴求見皇上,結果連人都留不住,反倒為他人織了嫁衣裳的蘭嬪娘娘啊!”
來人正是魏嬪,她掩唇笑:
“蘭嬪曉得這典故嗎?本宮怕是說得太艱深了。”
她覷了眼蘭嬪的臉色:“哦,看來還是懂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