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宮的地面鋪得平整,那邊平常奴才受罰跪的地兒,那才叫受罪呢。”
毛嬤嬤說道。
“娘娘心善,也沒讓小主跪在外面,平白讓來往的宮女太監看了笑話。”
這招,對心高氣傲的宮妃來說有用。
但雲皎她沒往心裡去,只是想到以前玩《深宮》時,在宮廷日志裡看到遊戲自帶的隨機劇情,往往是誰誰誰在禦花園招了娘娘不快,被罰跪或掌嘴,心生怨恨。
不久,雲皎就感受到了從膝蓋處隱隱傳來的疼痛。
她沒有能夠兌換靈丹妙藥的系統,也沒有能夠和仙長妖妃商量的聊天群,只有三個存檔位,除此以外,就是肉體凡軀,擋不得刀林劍雨。
“小主一句話不說的,是不是沒把老奴的話聽進去?”
“腰挺得直些,即使跪著,小主也是皇帝的嬪妃,不能失了儀態。”
毛嬤嬤看似替她調整姿勢,卻下了黑手掐她的腰肉。
雲皎猝不及防的痛呼,她反過來責備她:“受罰時豈可嬌氣說痛?這會說痛,侍寢的時候怎麽不覺得痛?”
古今往來,這種對年輕姑娘欠缺仁愛之心的老人都喜歡把床事羞恥化,樂見那一張張稚嫩臉龐上露出難堪的神色。雲皎原本想閉嘴不理她,卻在抬眸時看見那穿過紙窗的洞。
這時代沒有手機,雲皎也沒有挑燈做女紅的習慣,她的視力比在現代時好許多,但也只能瞧見一片黑。
可在電光石火之間,她居然反應了過來。
洞的後面,是一隻眼睛。
有人在暗處以觀她受刑取樂。
建章宮有誰這麽恨她?背後的人選不言自明,雲皎打從心裡覺得荒謬,堂堂中宮之主,那是真正執掌后宮的主人,擁有了嬪妃們最想要的地位,卻恨得只能在窗後陰暗扭曲地觀察。
雲皎說:“嬤嬤說笑了,皇上那麽厲害又溫柔,侍寢的時候生怕我受罪,不都溫柔著來,我隻覺得舒坦。”
紙洞後的皇后臉龐微微扭曲。
“你!”
毛嬤嬤知道主子在暗中觀看,她怒極又擰了雲皎的軟肉一下。
這回她沒喊痛,甚至沒去看一眼。
“你倒是能忍。”
毛嬤嬤詫異。
旁人看來,熙貴人入宮後便得皇帝青眼,即使她爹官位低點,雲皎在家該是也沒受過罪的,這麽一個嬌氣人兒略遭體罰肯定受不住要害怕,心性大變。她們不知道,雲皎卻是受慣了痛的。
不說術後恢復,光是各種穿刺檢查,就足夠讓病人望而生畏。
記憶中,雲皎最討厭的是氣管鏡檢查。
平常人氣管有異物誤入都要嗆得臉紅脖子粗,她卻要被氣管鏡深入呼吸道,那強烈的刺激像是瀕死體驗,人本來地想要掙扎,可為了醫生能看清裡面的情況,也讓檢查盡早結束,她只能極力忍耐著痛苦和恐懼,做完檢查後渾身汗出如漿,因為忍耐而蜷曲的腳趾過了許久才能放松下來。
為了生存下去而忍耐疼痛,這對雲皎來說簡直像呼吸吃飯喝水那麽簡單。
但,假如能活得更好呢?
“不說話了,你是不是以為皇上會來救你?皇上今日早朝結束後就出宮去了,怕是要明日才歸,你等不到皇上的。”
毛嬤嬤冷笑。
這回,一直不吭聲的熙貴人卻仰起臉,一雙鹿眼倒映著驕陽:“不是以為。”
“他是一定會來。”
讀檔,三十分鍾之前。
皇后同樣扣下了她的宮女,不讓雪芽貢眉去通風報信。
擺在雲皎面前的未來分支有多少?幾十種?幾百種?還是成千上萬個分支……她知道出宮了的皇帝去而複返的可能微乎其微,但絕對不會是零。雲皎不管,她要刷出一個皇帝會來救她的未來。她會一個接一個的往前探索,她有的是用不完的時間。
回檔到第三次。
天上下起傾盆大雨,將雲皎淋成了落湯雞。
回檔到第六次,天空放晴。
面對細微不同但大致相約的環境、對話和發展,時間的河流被她的手從兩端截斷,隻取中間一瓢。普通人面對這種循環恐怕驚怖莫名,長期住院的雲皎卻很習慣。
她不也做著差不多的檢查和手術,吃著差不多藥,在差不多的醫院裡過著差不多的日子?
要執拗起來,后宮沒人比她更能堅持。
而這時,皇帝正第二十次走出宮門。
謝知行原以為熙貴人又因為瑣碎小事心生不滿,他今日出宮有事要辦,回溯到第十次的時候,他已經隱隱有點崩潰。他打定主意要出宮,堅持到第二十次時,他仰起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心道罷了。
“迎祿,朕要擺駕回宮。”
“皇兄……”
一旁的端親王面露疑惑。
“你看今日天色不佳,怕是即將下雨,你我之行就改為其他日子吧,”謝知行歎氣,忍不住抱怨一句:“朕心悸得厲害,怕宮裡出事。”
見皇兄面色不佳,端親王果然沒再勸。
謝知行一勒馬,馬首便掉轉方向,可皇帝要出宮和回宮,都是盛大陣仗,不能急躁,這回去的路稍慢了點,時光就又回溯了!
竟是連一刻也等不得麽?
謝知行眉頭緊鎖,這回他直接吩咐:“讓儀仗慢慢來,朕先回宮。”
說著,不理旁人如何勸說,謝知行便策馬馳騁著闖回后宮。
“皇上,皇上!”
太監宮女遠遠地瞧見萬歲爺,紛紛跪了一地:“都起來!”
謝知行下意識地要問迎祿,才想起來他僅僅算是能騎馬,馭馬之術遠不及他,恐怕這會還在大老遠趕得氣喘籲籲的,他便隨便抓了個太監來問:“熙貴人在哪?”
“回皇上,奴才不知……”
他直往鹹福宮而去,卻撲了個空。
出來迎駕的麗嬪剛說完:“皇上,熙貴人被留在了建章宮罰跪,”的前半句,時光又被回溯了!
不過這一次,謝知行總算知道她在哪裡了。
第二十二次,他騎著馬徑直往建章宮去,一路騎到了建章宮宮門前才停下。
建章宮伺候的宮女從來沒見過馬兒能騎到皇后娘娘家門前的,何等失禮!
可是這個失禮的人是皇帝時,她們也不敢多說什麽。
冬畫煞白了臉,想趕去通知娘娘,卻因為沒被叫起,只能繼續跪著。
謝知行一路直闖建章宮宮內,終於在那片空地上,見到了跪著的纖瘦身影。
對他們的身體來說,都是第一回。
可是謝知行卻感到強烈的疲累,他走到她旁邊,扶起她:
“是朕來遲了。”
讓她等了這麽久。
雲皎仰起臉,漂亮的眼睛平靜如初:“皇上來得剛剛好。”
她不在意久等,她不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