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狼和病人
在貧民窟的邊緣角落,這裡的房子淒慘至極,恰如陰森森的修道院(附近還正好有一個)、了無生氣的荒野、不堪入目的廢墟。
伊凡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差的地方,明明坐落在亂石堆上,那屋子渾身上下卻沒有一塊完整的石頭。
空氣彌散著一種下水道才有的騷臭味,使得在場的幫工們紛紛露出厭惡的表情。
“求求您,救救小克裡爾德,他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昏迷不醒。”
“我想這應該是和他額頭上的傷口有關,不是誰這麽狠心,打傷了我的小克裡爾德。”
女人哭泣的時候,淚水就會順著皺紋流到下巴,叫黃不溜秋的皮膚看起來多了一些光澤。
她的眼睛很大,不過缺少光亮,乍一看像是既沒有味道、有沒有汁水的果子。
伊凡沒有過多打量對方,反而一直觀察屋子裡面的男孩。
這應該就是自己的病人了。
髒兮兮的面孔、右手手指上有一個斑點形狀的膿包,下巴稍顯不對稱。
眼睛因為昏迷的關系死死緊閉,卻也能看出匪相,他的人中上有一顆黑色的痣,嘴唇被一塊異常突起的齙牙頂起來。
光看他的面容,就可以知道這個小孩不是個好東西,未老先衰的樣子,鼻子有一塊黑色植物的軟殼。
現在若是死掉了,說不定就是為將來的社會除去了一個定時炸彈。
“汪汪~”罩在爛簍的小狗發出狺叫,好像是在刻意引起人們的注意。
伊凡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頭,他覺得這叫聲雖然虛弱,卻流露出不同於尋常野狗的貪婪、狡猾之意,怕不是把小狼崽子撿回來當狗養了。
有個幫工忽然驚呼一聲,他們忽然認出了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女人的身份。
她居然是前些年比較出名的“富家”千金,是在場所有幫工曾經的夢中情人。
當然,這個“富家”是指得貧民窟裡面較為富裕家庭。
拉貝泰利埃爾,一個足夠順耳的姓氏。
也是拉貝太太原來的姓氏。
“小拉貝的父親是一位葡萄種植場主人,他是一個勤勞、老實的男人,只可惜妻子早死,隻留下小拉貝一個女兒。”
另外一名幫工多嘴:“葡萄園主的女兒,那可是一大筆錢。”
“當時有句話,誰娶了小拉貝就能當上體面的老爺。”
講故事的人頓了頓,補充道:“老坊主由於年事已高,已經無力治理自己的葡萄園了,於是就把園子賣給了別人——買了足足一千個金郎。”
“如果我有這筆錢,我一定不會留在城市裡,最起碼要去買幾個邦尼的土地,當一個富家翁。可是這筆錢最終還是被別人拿走了.”
拉貝太太有些臉紅,因為她知道下面的情節。
自己熱衷於城市裡的繁榮生活,被一位外表俊朗的銀行職員蒙騙,最後拋下了鄉下的親戚,帶著大筆遺產同那位銀行職員結了婚。
至於結局顯而易見。
喜愛賭博、逃避責任的男人就像是瘟疫。
他把原屬於拉貝太太的財產全都輸得精光,然後在某一天一走了之。
拉貝太太是有羞恥心的,如果可以的話,她情願在一塊不起眼的角落,用指甲挖出一塊半米寬的小洞裡將自己藏進去。
可是現在還不行,她還需要央求那位醫師為自己的孩子救命,這可比自己的臉面重要多了。
“求求您了,醫師。”
她再一次央求道,眼淚幾乎都要滴到伊凡的衣服上。
這個可憐的女人做過許多工作,像是在理發店裡面為客人洗頭,又或者靠著滿是繭子的手為服飾店的裙袍端正衣褶,給窮人縫補衣服。
苦難如鐵網一般罩住了她,那些看不見底的負債正在把她往絕路上逼。
這個昏迷不醒孩子已經成了家庭裡面的唯一希望。
若是丟失了這希望,這個女人馬上就會自殺。
伊凡站起身子來,他已經看過了男孩的情況了。
傷得非常嚴重,身體的大部分地方都有淤青,但是並不嚴重。
額頭上有一塊非常明顯的血塊,橢圓形的口子裡面多得是滲血的肉糜。
伊凡非常確定,自己絕對不可能醫好這個病人。
而且受傷的部位是腦袋這裡,普通人根本沒有試探的機會。
一旦處理不好,就是即可死亡。
別說是像自己這種剛剛接觸醫學的門外漢了,就連這個時代最頂尖的外科大夫都不一定能有把握拯救這個男孩。
雖然伊凡的生理衛生知識非常有限,但他知道這種程度的傷口必然存在一定的內傷。
外傷好治,內傷難愈。
後世的某個衛生雜志上曾經出版過這樣一段話,嚴重腦出血危及患者生命時,內科治療通常無效。
“我覺得”伊凡就想要拒絕。
拉貝太太竭盡全力的挽留:“先生,我知道您醫術高明,也知道世界上有治不好病,但是這個孩子是受到主的祝福生下來的,他的命運不應該就此停止,求求您放手一搏、哪怕還有一絲希望也好。”
放手一搏?一絲希望。
街道上忽然刮起了風,棕紅色的陽光完全略過這塊惡濁的土地。
陰影和陰霾交織在一起,昆蟲的幼蟲從潮濕的泥巴裡爬出來,頭腹部鵝黃色的汗毛剛剛豎起來,還沒有完全伸展後肢,就被人踩成渣滓。
伊凡心思一動,一種渾然天成的惡意心理居然就這樣油然而生。
他再次朝著地上的男孩望了一眼,讓人憎惡的死灰、烏青的臉色如同刷了一層油亮的紅漆。
而那副歪曲、令人作嘔的痞子模樣足以為緩解實驗者的心理負擔,下三濫的道德品質完全可以被解釋為對整個社會毫無作用。
男孩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用不了不久就會死了,不如死之前來個廢物利用。
小白鼠,哪有活人好用。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你之前用泥巴丟我,現在被我實驗,這就是因果循環,要怪就怪你之前不長眼吧。”
“呵呵呵。”
伊凡打定主意後,反而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那笑容表面上陽光自然,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最冰冷刺骨的惡意。
見到這股親善的微笑,拉貝太太還以為對方有了把握,內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於是也不鬧騰了,緊緊抓住醫生的袖子,一臉希冀地看著對方。
“咳咳,我知道你很心急。”
“但是你孩子的傷不是一般的手段可以治療的,他幾乎是一隻腳邁入了死亡的大門,我想整個城市的醫生都對這種情況束手無策。”
“我知道所以求求您”
“不,我必須提前說明一下,我本人也沒有把握,當然作為一名上帝的信徒,我絕對樂意在他人危急的情況下伸出援手。”
拉貝太太就像抓住救命稻草,連連點頭:“我明白的,請您輕快施救。”
伊凡裝作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他像是在主人家正大光明行竊的盜賊,臉不紅心不喘地站在原地。
同時示意其他人、包括拉貝太太離開這間屋子,以免打擾自己的手術。
“我需要絕對的安靜。”
在他說完這一句,並且快速關上門之後。
伊凡注意力回到了病人身上,他並沒有看到房間的稻草簍子裡鑽出了一頭黑色小狗。
眼斜口寬,高昂的鼻子。
具備侵略性的眼神,尾巴很短幾乎不曾卷起來。
這頭黑犬打從骨子裡就有狡猾、奸詐的基因,當它困在簍子裡面的時候,一直嗷嗷亂叫、渾濁嗚咽的聲音讓人心煩意亂,以至於人們都刻意地忽視了它。
現在它從簍子裡面鑽出來的時候,卻一身不吭、沉默寡言地好似森林裡面最老練的獵手,躲藏在牆壁的邊緣處,等待時機展現自己的貪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