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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列顛之影》第484章 釣魚執法
   第484章 釣魚執法
  靠欺騙能夠取勝時,絕對不要依靠暴力。

  ——尼科洛·馬基雅維利《君主論》

  巴黎的街景在黃昏的余暉中顯得格外迷人,但偵探事務所內的眾人卻無心欣賞,大夥兒的注意力幾乎都被亞瑟口述的凱道賽公館爆炸當天追捕刺客的經歷吸引住了。

  或許對於約克鄉下的豬倌來說,睜眼說瞎話是一件難如登天的事情。

  但是對於接受了倫敦大學歷史學教育,又在蘇格蘭場幹了三年警探,還出版了《黑斯廷斯探案集》的亞瑟·黑斯廷斯爵士來說,編故事已經快要成為他的一種職業習慣了。

  歷史記錄中全都是故事,並且原著作者,例如基佐、梯也爾這樣的家夥,還都對他們口中的所謂必然性和先進性深信不疑。他們一邊批駁幾個世紀前歷史學者的見解,一邊又標榜自己的無上真理。殊不知只要再過幾個世紀,他們同樣會被後來者打成反動派。

  不過他們倒也不必太抱怨,因為後來者也會被後來者的後來者一巴掌拍死在沙灘上,就這麽一代傳一代,代代都是兜售不同故事的反動派。

  至於蘇格蘭場,那裡的行政文件寫的通篇都是謊話。為了在議會面前標榜自己,從財政預算案裡多爭取些經費,高級警官們在靈活使用統計數據方面花費的心思可比用在治安治理方面重的多。不過即便如此,亞瑟還是可以拍著胸脯說,蘇格蘭場依然是不列顛政府部門當中最為清正廉潔有效率的機構了。

  但這不是因為高級警官們比白廳街各個部門的老官僚更有才乾,僅僅是由於蘇格蘭場的成立時間比較短,部門結構相對簡單。從最高層的羅萬廳長到最底層的普通警員也隔不了幾個級別,所以即便警官們想官僚也官僚不起來。

  而論起《黑斯廷斯探案集》,那就更不用提了,這個行當就是靠著編故事吃飯的,只要事先做好準備編瞎話還不簡單?
  亞瑟坐在靠窗的一把扶手椅上,手中端著一杯熱茶,臉上略微帶著些深思的神情。

  他並沒有全部隱瞞他的所有見聞,只不過是省略了保王黨秘密據點的部分,又對他的追擊路線稍稍做了些改動。

  他將大把的戲份都留在了描繪刺客的穿著上,他同樣乾過警探,因此深知他們這行慣有的臭毛病。

  對於一名偵探,尤其是維多克這樣的名偵探,他們大多覺得自己很聰明,也確實非常的聰明,並且會因為自己的聰明才智而表現的非常自負。

  正是由於這樣的性格特點,警探們通常不願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有時候他們甚至會因為過度追求由小細節揭露案件全景對大眾的震驚而忽略掉擺在明面上的線索。

  “羊皮外套和長頭髮、過時的服裝風格……”

  維多克穿著一身衣領有些磨損的深灰色外套靠在壁爐旁,沉思地看著煮著咖啡的篝火,低沉的聲音從他嘴裡傳出。

  “這打扮如果不是刻意偽裝,那群刺客應當是鄉下農民沒錯了。而且他們還不是巴黎郊區的農民,而是外省的農民。不過,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我見過太多不可思議的案件,每一個背後都有著不為人知的真相,如果真相就擺在明面上,那只能說明我們距離幕後真凶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

  亞瑟嘬了口煙,微微向下壓了壓他的大簷帽:“我也同意。日索凱今天過來,給你帶來什麽新線索了嗎?”

  維多克扶著脖子扭了扭:“線索不算多,他們根據在爆炸後的馬車殘骸裡找到了點東西。那架馬車已經被證實是塞巴斯蒂安車行出租的,但是車行裡留存的租車人信息全都是偽造的。在巴黎,能把文件偽造的這麽逼真的人才,我知道的只有五個。其中有兩個已經上了斷頭台,一個目前在監獄裡服刑,另一個則嚇破了膽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

  大仲馬掰著指頭數道:“這一共才四個,那第五個呢?”

  “第五個?”維多克的鼻子裡噴出兩行煙氣:“亞歷山大,第五個就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呢。你覺得我年輕的時候為什麽總是能那麽輕松的越獄?越獄靠的可不光是賄賂獄卒、膽大妄為、心思縝密,在一切都行不通的時候,我有時候也必須得和他們玩玩程序正義。”

  海涅提問道:“如果您可以靠著偽造文件越獄,那為什麽有一個和您同等水平的偽造者還在布雷斯特監獄裡服刑呢?”

  “這還不簡單嗎?”亞瑟喝了口咖啡:“那是因為維多克先生後來乾警察了,所以他後來肯定已經把路給堵死了。”

  大仲馬聽到這話,哈哈大笑道:“維多克先生,不得不說,您這麽乾可太不厚道了。您走了捷徑,卻不讓其他人學您。”

  “那不一樣。”維多克回道:“我當時入獄是因為我蒙受了冤屈,而弗朗科斯那家夥偽造銀行票據的事情可是直接被我抓了現行,他被判終身勞役難道有什麽好喊冤的嗎?”

  海涅忍不住問道:“維多克先生,您總乾這種事,就不怕他們越獄報復您?”

  “報復我?我的上帝啊!海涅先生,您在想什麽呢?我這輩子越過五次獄,再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這幫越獄的家夥出來後想的是什麽?一般人越獄後想的永遠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靜悄悄的躲起來,不讓任何人發現他們,他們才不會鋌而走險的來找我的麻煩呢。”

  維多克嗤笑道:“再者說,雖然這幫流氓地痞私下裡提到我的名字時,總會衝地上啐吐沫。但是如果只要聽到大街上有人喊我的名字,他們就得連尿都得嚇出來了。在巴黎的任何犯罪團夥,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司爐工’劫匪們,在一聲‘維多克來了’的面前,也只有嘴唇發白直打哆嗦的份兒。很多人都對我恨之入骨,但他們心裡想著的絕不會是來找我報復,而是祈禱上帝能讓我離他們遠一點。”

  亞瑟摘下煙鬥,抬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那我猜,你多半是想要去一趟布雷斯特監獄?去找那個除你之外,唯一有能力偽造逼真官方身份文件的弗朗科斯?他是靠這門手藝謀生的,如果巴黎還有人有能力偽造文件,他肯定認識。”

  維多克頗為欣賞的盯著亞瑟:“老弟,你不愧是倫敦最優秀的警探,咱們倆想到一塊兒去了。不過,我的猜測比你更大膽一些。我懷疑,那份車行的身份文件弄不好就是出自弗朗科斯之手,這家夥在偽造文件的時候有幾個細微的小習慣。或許他自己都沒注意,但是我卻十分清楚,他在書寫字母的時候筆鋒總會情不自禁的微微上翹,我剛剛在日索凱手中核實過那份文件,那筆跡與弗朗科斯的如出一轍。”

  “你的意思是說,保王黨從關在監獄裡的弗朗科斯手中得到了偽造文件?”亞瑟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便是反問道:“弗朗科斯會不會已經越獄了?”

  “越獄?不,他就算不越獄也能把文件傳遞出去。”
    維多克開口道:“老弟,伱不了解巴黎這些犯罪團夥的業內生態。弗朗科斯雖然在監獄裡,但是他的那些獄友刑滿釋放的時候,完全可以幫他捎點東西出去。我們這裡的監獄裡關著許多這樣的技術人才,即便都已經被判終身勞役,依然還能在鐵窗裡面替犯罪事業貢獻才智。”

  亞瑟拿起桌面上維多克剛剛整理好的案件卷宗掃了幾眼:“如果我們就這麽去了監獄,弗朗科斯絕對不可能坦誠他乾過的好事。他已經被判終身勞役,如果再牽扯上刺殺國王,別說釋放出獄了,他能不能活過今年秋天都讓人懷疑。”

  “你說的沒錯,所以說我們得需要喬裝打扮一番,順便再去聯系幾位靠譜的介紹人。”

  維多克說到這裡,頗有些惋惜的歎氣道:“可惜我現在年紀大了,即便再化妝也沒辦法讓那幫劫匪相信我是個剛入行的愣頭青。所以,老弟,你介不介意犧牲一下自己,待會兒咱們化個妝,然後我領你上奎爾邁9街的鮑徹酒館坐坐。”

  亞瑟皺著眉頭問道:“咱們去那兒幹什麽?你有線人在那裡接頭?”

  “不。”

  維多克捏著下巴繞著亞瑟走了一圈,他一邊走一邊考慮著該如何捯飭這個倫敦來的小夥子:“你今晚在鮑徹旅館盡管樂起來吧,那裡有不少姑娘,咱們去和她們鬥酒玩骰子,然後再醉醺醺的包她們一夜,兩個人精疲力盡的躺在床上睡到第二天中午。”

  “維多克先生……”

  “怎麽了?”

  亞瑟深吸了一口煙:“如果您想帶我去找樂子,直說就行了。我認真的研究了半天卷宗,結果到頭來您卻告訴我今天晚上的安排是去包姑娘。”

  大仲馬笑嘻嘻的在亞瑟身邊坐下,與他勾肩搭背道:“亞瑟,這方面倒是我待客不周了,我本應該搶在維多克先生前頭帶你領略巴黎風光的。不過,既然維多克先生提了,那今晚我請客。”

  海涅聽了,也放下正在構思的李斯特黑料舉手道:“算我一個。”

  維多克叼著煙鬥教訓道:“先生們,我們今晚可不是單純的去找樂子。或者說,至少我和亞瑟不是的,我們倆還得把姑娘們哄開心呢。”

  “那當然。”大仲馬拍著胸脯保證道:“快樂都是相互的,哄女士們開心這一點,再沒有人能比我做的更好。”

  維多克聽他這麽說,知道今天晚上多半是指望不上這胖子,他將目光落在了亞瑟的身上,將他的計劃和盤托出。

  “鮑徹酒吧,是聖日耳曼區犯罪團夥十字軍找樂子時常去的地方。那裡的姑娘與十字軍的頭子格瓦維很熟,而格瓦維則是偽造犯弗朗科斯的老相識。所以咱們今晚的計劃就是,先去把姑娘們喝得微醺。咱們一邊套套她們的話,一邊盡量讓她們感覺咱幾個確實是初入行剛到巴黎的新手,最後再央求她們幫你找找門路拜碼頭。咱們哥幾個廣撒網,如果運氣不錯正好碰上個心軟好說話的,應該就會把咱們給介紹過去了。”

  維多克一邊踱步一邊解說道:“根據我對這些犯罪團夥的了解,他們應該會先安排你乾個小活兒,如果能順利通過,他們就會給咱們下發些大點的任務了。到時候,我派人去給他們做個局,聯合大巴黎警察廳那邊給他們撒點肥美的餌料,讓格瓦維生出點偽造文件的需求。只要他想要這麽做,絕對會去派人去布雷斯特監獄找弗朗科斯的。有了格瓦維做保,咱們再接近弗朗科斯,從他的嘴裡打探消息就靠譜多了。”

  如此縝密的安排,精巧的設計,亞瑟一聽就知道維多克玩這一套絕不是第一次了。

  但他依然還是沒想到,釣魚執法這種把戲,原來早在19世紀就已經被這位人類歷史上第一位偵探給玩通了。

  如果維多克的計劃執行的順利,那麽弗朗科斯估計死到臨頭都不會想清楚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從終身勞役改判為死刑。

  亞瑟忍不住感歎道:“巴黎的這幫犯罪團夥遇上了您可真是倒了大霉,我之前一直以為自己在倫敦乾得還不錯,但是和您一比還是有差距。”

  維多克笑眯眯的說道:“老弟,在巴黎,你誰都不能相信,輕信他人可是要付出代價的。我設計這些罪犯還算是有正當理由的,但是巴黎的大部分人設計別人都是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不知道我剛從警那會兒,因為業績太好常常引人嫉妒。

  剛剛你在事務所外邊揍得那個家夥,他當初為了除掉我,先是假惺惺的教我格鬥術聯絡感情,然後又引誘我摻和一個不正經客棧的非法經營,但是我沒上他的當。後來,他更是直接找了個跟班邀請我去搶劫豪梅裡路的一間公寓。

  不過好在我當時的日子雖然過得緊巴巴的,但卻一直守著規矩做人、誠實吃飯的道理。我談不上有多公正廉潔、多有正義感,但是我最起碼守住了底線。否則的話,我哪怕踏錯了一步,你今天要去布雷斯特監獄見的就不是弗朗科斯而是我了。

  但是他們見沒辦法拖我下水,便又在背後打我的小報告。他們專門從地痞流氓的嘴裡搜集我的黑料,然後整理成小冊子交到我的上司那裡。但萬幸的是,我的老上司對我還不錯,每一次一有舉報材料,他轉頭便交給了我。”

  亞瑟也是在蘇格蘭場做過高級警官的,所以他當然明白維多克的話不摻半點水分。警察部門的內部鬥爭,通常比公司裡還要惡心的多。畢竟這是個涉及到刑事犯罪的機構,這裡的辦公室鬥爭通常都是奔著把對手送到監獄裡去的。

  亞瑟開口道:“我一般認為,有兩類告密者是靠不住的。第一是警察,第二是皮條客。因為警察的接發材料大多來自流氓無賴,這幫人剛剛告發了自己的同夥,為了躲避刑罰,他們什麽話都敢往外說。至於皮條客,他們是靠妓女吃飯的,只要警察抓了他們的搖錢樹,他們就會為了贖人不請自來了。我們要什麽線索,他們就敢提供什麽線索。”

  維多克聞言歎了口氣:“老弟,你說的沒錯,看來你確實是個不錯的警察部門領導,蘇格蘭場的警官們在你手下乾事算是享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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