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兵臨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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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談殿陷入沉思,馮暄也不逼著他迅速表態,依舊是慢條斯理的自斟自飲,好似穩穩拿捏著談殿一般。
而談殿此時心裡也是非常掙扎,從現實層面上,理智一點來看待的話,他很明白馮暄所言非虛,僅憑他這區區數萬僚人,在大勢面前,絕對難與朝廷爭鋒,畢竟時代不同。
現在需要面對的是一個大一統的中原王朝,談殿並沒有失智,更不會囂張到以數萬僚人之力就跟朝廷作對,他一直是遊走於邊緣,用高衝的話來說,就是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
盡管知道實力相差懸殊,但談殿心裡也很是不服,他向來性格不羈,當年在前隋時也曾擔任官職,但是他受不了稱臣上貢那一套,隻願繼續在大山裡耀武揚威,作為一人獨尊的大酋長,豈不更加快活。
“馮二,你為保命,前來勸降,我不怪你,但這事我絕無可能同意”。
想到下山之後,便要上貢稱臣,搞不好還要在馮盎麾下任職,聽馮三驅使,談殿心中便頓時堅定想法,如此一來豈不是又回到百年來,談氏附庸於馮氏的局面,這是談殿絕對不可以接受的。
“談兄,你、果真要一意孤行?”馮暄頓時臉色慌亂,再無先前那份淡然從容,他本以為談殿定會聽從他的勸諫,只是沒想到談殿心中的執念如此之深。
“絕無可能”,談殿冷聲說道:“你再勸一句,休怪我翻臉無情”。
馮暄臉色煞白,額頭上泛起絲絲汗珠,神情慌亂無措,呢喃道:“若是放火燒山,你我、你我難逃一死啊”。
談殿聞言隻覺得心中煩躁,憤憤拂袖而走。
馮暄見狀也不阻攔,現在談殿沒有當面翻臉,已是看在多年交情,若是他作為說客,如此不識好歹,一個不慎,談殿真有可能痛下狠手。
畢竟,於公,談殿仇視官府,於私,談殿仇視馮氏。
馮暄一人獨酌良久,最後直到八分醉意,搖搖晃晃的走到門口。
“倒老命我帶你前去客房歇息”,門口守衛也是聽聞馮暄名聲,也不敢怠慢,忙是攙著馮暄下去。
盤蛇嶺的勸降陷入僵局,另一邊,高衝率軍長驅直入,直接越過高羅兩州的界山五指嶺,進入羅州境內。
羅州五縣,石城,招義,零綠,吳川,南河,實際上也只有治所石城、招義,還有沿海的吳川,這兩三個城池值得一提,其他兩城或地處偏遠,或位於山中,貧瘠蠻荒,向來不受重視,甚至於官府也僅僅是一個擺設而已。
招義城在羅州中部,北邊便是白州,而治所石城則在羅州東部,從高州進入羅州,越過南石州的治所石龍,便可逼近石城。
早在進入羅州時,高衝便已經收到石城的相關情報,石城僅有一千多人駐守,主將正是談殿之子談珩,其中八百人是原本的羅州府兵,三百余人是山中僚兵。
這些僚兵現在也可以稱之為談氏僚兵,他們原本生活在莽莽大山之中,後來依附於談殿生存,聽其征調,為其征戰,所以稱之談氏僚兵,也並無不可。
一千一百人,這個數量只會多不會少,羅州本就貧瘠,若非臨近雷州等地,也不會有兵力駐守,雖有八百人,但其中可戰之兵,應該不會超過五百。
特別是這個地方多少年來沒有打過惡仗,當年談殿從山裡打出來的時候,沒有受到什麽抵抗就拿下羅州,由此可見一斑。
五千兵馬駐扎石城外,趁著天色還沒徹底暗下來,高衝便帶著眾人來到城外觀察城防。
“經略,你打算如何用兵?”龐孝節摩拳擦掌,略顯激動的問道:“末將任憑驅馳”。
他對高衝以往的戰績崇拜已久,現在終於有機會跟隨高衝一起打仗,心裡很是興奮。
高衝負手凝望城池,轉頭看見龐孝節戰意昂然的樣子,只是輕聲一笑,“五千戰兵,面對一千雜兵,還需要問我如何用兵?”
龐孝節聞言咧嘴一笑,“那倒也是,只需一個衝陣,末將自信可以殺散他們”,但說完之後,便是臉色一苦,“可是他們也不出城啊”。
高衝微微頷首,看向田陽明等人,“你們有什麽想法?”
田陽明撓撓頭,“五千人攻城有些為難了,再說我們也建造攻城器械”。
那名來自馮氏的副將見狀說道:“五千人不足以攻城,那就只能引誘賊軍出城來戰了,只是守城之人是談珩,這賊廝恐怕不會輕易中計”。
高衝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馮副將,這人是馮盎的從弟,一路行來沉默寡言,沒有多少存在感,但是這簡短的一句發言,包含兩個內容,其一引誘賊軍出城,其二談珩不會輕易中計。
馮副將的言語雖不多,但這一句話所含的內容卻是不少,看見馮氏能人也是不少。
高衝也是頷首認同,“這談珩頗類其父,行事謹慎,現在他擺出一副嚴防死守的架勢,顯然不會輕易出城”。
見高衝讚同馮副將的話,田陽明好一陣冥思苦想,然後說道:“那就勸降,馮暄可以勸降談殿,那我們也可以嘗試勸降談珩,萬一奏效呢”。
聽得這話,眾人紛紛不自覺的搖頭,表示不可行。
裴行儉上前,輕輕拉扯一下田陽明的衣袖,“自光兄,當年我師父招撫黔中,若是輝光公沒有歸附,你會擅自出城歸附嗎?”
田陽明見眾人不甚認同,心底不服,正準備滔滔不絕。
聽到裴行儉的話頓時一噎,惱羞成怒的狠狠瞪他一眼,“打仗呢,小屁孩別插嘴”。
裴行儉掩嘴失笑。
裴行儉赤子之心,所言也是非常貼切,當年若是田宗顯沒有宣布歸附,田陽明作為子孫也斷然不會擅作主張。
現在同理,作為父親的談殿尚在後方大寨裡,前方作為長子的談珩也應該不可能出城歸降,除非父子二人有仇。
城外眾人肆無忌憚的觀察著城防,城上之人也是驚慌不安。
談珩面色沉重的看著城外唐軍火熱朝天的安營扎寨,緊握著刀柄的手心已然微汗。
城外唐軍少說也有五千人,打的旗幟更是經略使,大將軍,大都督,戰意高昂,十分駭人。
反觀石城守軍的素質他也是心知肚明,八百府兵基本上全是前隋遺留的潰兵,不僅兵無戰心,甚至缺兵少甲,談珩可以依靠的只有那三百僚兵,但人數太少,僚兵也不善於攻防戰,兩方實力懸殊,絕對難以抵抗。
“大郎,不若趁唐軍忙著扎寨,由我出城殺一陣”,身邊的副將狠聲說道,言語雖是表現得狠戾,但看他神色,應該也是心情沉重。
談珩立即搖頭,“不可,我們人少,最好就是固守待援,若是冒然出城,唯恐中計”。
副將聞言也是悶聲應著。
“信使派出去了?”談珩問道。
“早在唐軍抵達城外時便已派出了”,副將回道:“難道我們就在這裡等候倒老來援嗎?”
“你還有更好的辦法?”談珩眼睛一凝,沉聲反問道:“那經略使來者不善,但究竟是何目的,尚不清晰,一切還需要由我阿耶定奪,任何人不得擅作主張”。
副將隻得應諾。
日落西山,天邊最後一抹金輝漸漸消失,隻留下一片橙紅色的余暉。
石城地處雲開大山的西南角,北高南低,北邊的山巒起伏,南邊瀕海的沉積平原地形平緩,既是州治所在,也是羅州境內最富庶最有潛力的一座城池。
只要攻破石城,在一定意義上便是收復羅州。
高衝凝目許久,扭扭略微僵硬的脖頸,轉身就走,“回去歇息吧,今夜你們輪流值守,明日午時出營搦戰”。
龐孝節等人聞言應著,也是對第二天的搦戰十分興奮。
經過馮暄一番話,談殿徹夜難眠,他總覺得他是僚民,在這大山裡小打小鬧,應當不至於招惹官軍。
多年來他做得最過火的事也就是響應寧道明起兵,進攻高州,牽扯住馮盎的兵力,然而寧道明兵敗身死後,他便立即撤軍,回到大山裡再不出山。
現在退回深山,那高經略應當不會費心關注吧,談殿心中這般想著,迷迷糊糊的便到下半夜。
月色明亮,談珩派出的僚人信使跌跌撞撞終於趕到盤蛇嶺,一番通報後,徹底將談殿的睡意驚醒。
“他、他竟真的來攻?”談殿一臉震驚。
然後便是破口大罵,“馮三,一定是馮三那廝,若非他從中作梗,那經略使此時已到廣州了”。
那信使哆哆嗦嗦不敢多言,隻得顫顫說道:“倒老,大郎那邊還等你援救”。
“天亮後我便發兵,下去吧”,談殿煩躁不安的擺擺手。
信使忙不迭拜謝告退。
僅有談殿在屋中來回踱步,焦躁不安,忽然,他一嗓子吼起來,“來人,掌燈,把馮二帶過來”。
不多時,睡意朦朧的馮暄被人從床榻上粗暴的拽下來,一路上馮暄罵罵咧咧,他好歹也是成名多年,在嶺南也是響當當的人物,這幾個僚兵竟敢對他推推搡搡,口出不遜,可是將馮二給氣壞了。
殊不知那幾位僚兵全是談殿的親衛,他們已經知道馮暄是代表朝廷來勸降,現在朝廷居然派兵攻打談大郎,還惹得倒老震怒,如此一來,僚兵肯定不會再給馮暄好臉色。
進到談殿寢屋,馮暄便是叫嚷道:“談兄,你族裡這幾個崽子好不曉事,竟敢對我這般不敬”。
呲唥一聲,馮暄的話音剛落,談殿一把抽出短刀,狠狠地扎在案桌上,“馮二!”
馮暄頓時一個激靈,“談兄,你…”。
談殿咬牙切齒的說道:“我顧念當年情誼,任你勸降,未傷你性命,結果你給我來這一套?”
馮暄聞言一臉茫然,更多的還是驚恐,“談兄你這是、什麽意思啊?我對你可是從未有過欺瞞”。
“唐軍攻打石城,你怎麽解釋?”談殿恨聲說道:“用漢人的話說,你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明面上來勸降我,使我放松警惕,背地裡再來攻我城池?你找死!”
說到後面,談殿已經是忍耐不住怒火,抓起案桌上的茶壺便朝馮暄砸去。
馮暄久不習武,且年過六旬,如何能夠躲避,一聲慘叫,茶壺碎了一地,馮暄便捂著額頭,指縫間已經是滲出鮮血。
“談殿,你、住手”,馮暄忍痛叫道。
談殿發泄一通,也清楚現在不能殺馮暄,深吸一口氣,便是吼道:“來人,給他包扎,別讓他死在這”。
門口親衛忙是應諾進門,給馮暄一頓收拾,倒上一堆黑乎乎的藥粉,然後撕下一截黏糊糊的衣擺給馮暄額頭一系,便算是包扎完畢。
馮暄忍住痛楚,強撐著精神問道:“你說唐軍已、已到石城了?”
“剛剛談珩派人來求援,還能有假?”談殿冷哼道:“你作何解釋?”
“不、不應該啊”,馮暄也是驚慌失措,“五日期限未到啊”。
“什麽五日期限?”談殿眉頭一皺,追問道。
馮暄渾身一震,隻得如實說道:“高衝給我軍令狀,五日之內,若是不能勸你下山,便、便放火燒山”。
談殿也是驚恐失色,“好狠”。
然後反應過來便是啐道:“你馮二越活越糊塗,他只是恐嚇五日後放火燒山,未曾說不打石城,你這廝害人不淺”。
馮暄聽得驚慌不安,臉色迅速變換,在這驚恐之間,馮暄猛然抓住一絲靈光,竟是驚叫道:“明白了,我明白了,這是高衝故意如此,他知曉你不會輕易歸降,便出兵相逼”。
說罷便是掙扎起身,死死抓住談殿的衣襟,“大郎,你聽我說,不能再猶豫了,那高衝可是凶神,他將寧長真硬生生逼死在黔中,你跟他對立沒有好下場啊”。
聽得這話,談殿心中萬般惱怒,一把將馮暄推開,“你休漲他志氣,我談殿在這羅州還從未怕過誰”。
談殿這一甩也是徹底激起馮暄的求生欲,瞪眼怒斥道:“你這是找死,縱使高衝良心發現不來燒山,他一紙調令,征調嶺南兵力來攻,你如何應對?旁的不說,僅僅是馮陳寧三家合力,你如何應對?”
談殿再次無言以對,只是喘著粗氣怒目以對。
“天亮之後,你我速去石城,當年說明情況”,馮暄繼續說道,“據我所知,石城不過千余守卒,還多是老弱,若是去晚一步,唯恐談珩侄兒性命不保啊”。
“他敢?”談殿頓時火冒三丈,“若如此,我便與他拚個你死我活”。
馮暄這時已經冷靜下來,整理一下亂糟糟的衣襟,額頭的疼痛使他一陣心悸,同時也對談殿升起一絲恨意,剛剛可是好險沒將他砸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