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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鴻臚寺官舍,執失思力臉色陰沉。
李道宗也樂得清閑,不予理會,將他們隨意安置在一間小院裡。
“你們在此等候接見,不能胡亂走動”。
李道宗一邊說著一邊抻著懶腰便是晃悠悠的轉身離去,若不是李世民差遣,他才不會來接待這些突厥人。
見李道宗就這麽走了,執失思力終究是不甘心,直接問道:“方才辱我者何人?”
李道宗腳步一頓,頗有些意外,“怎麽?”
“那廝如此無禮,我定向貴國皇帝如實控訴”,執失思力咬牙切齒的恨聲說道,他認為唐國終究是禮儀之邦,他向唐國皇帝控訴後,一定可以嚴懲那廝。
李道宗聞言一臉古怪,“你要告他的狀?”
然後仰天大笑,對著左右笑道:“你們聽見沒有?這蠻賊要向聖人告高攸之的狀”。
一屬官聞言也是情不自禁的笑起來,高攸之那是何許人也,那是功評第一等的開國國公,更是聖人的摯友。
“告訴你也無妨”,李道宗負手笑道:“他姓高名衝字攸之,現任大唐兵部尚書,你去告吧”,說完便是樂呵呵的走了。
“高衝?”執失思力一怔,“他就是高衝”。
大唐跟突厥之間的來往也是非常密切,並不是消息閉塞,高衝之名,執失思力在草原上也是有所耳聞。
李道宗走後,一眾屬官則隨之離去,獨留一隊士卒在門口看護,見執失思力神色,那名隊正在門口抱胸看著,不由得嗤笑道:“別說對你無禮,就算是高尚書砍死你,他也屁事沒有”。
“就是”,另外一名唐軍也是笑道:“當年高尚書可以敢踹劉文靜的狠人了”。
“劉文靜?”一些新調來的士卒聞言頓時來興趣,“那不是前魯國公嘛,當年那可是宰相,高尚書踹過宰相?你給我講講唄”。
閑著也是無聊,一群士卒就在執失思力的門口講起高衝當年的光輝事跡,直聽得執失思力一愣一愣,告狀?那還是算了吧,待會兒再把自己搭進去。
直到次日,李世民便在甘露殿召見執失思力,三省六部九卿的一些主官全部在場。
執失思力昂首挺胸進殿,行禮過後,抬頭一看四周,便是愣住,只見高衝正在一邊坐著,笑盈盈的看著他。
“執失思力”,李世民微微頷首:“朕知道你這個人,當年在靈州城外,承范揚名,有你一份”。
執失思力臉色一滯,心裡按罵:以後誰再說中原是禮儀之邦,他一定翻臉,這君臣一個二個只知道揭人傷疤。
李道宗嘿嘿笑道:“慚愧慚愧,從軍多年,無甚功績,也只在靈州略勝幾場”。
高衝等人聞言再也忍不住,紛紛大笑。
執失思力緊攥拳頭,冷哼一聲,沉聲道:“思力不過突厥小卒,不值一提。今日頡利大可汗親率百萬大軍,現已臨近貴國京畿,不知貴國將如何應對?”
見執失思力如此強橫,李世民也是有些詫異,這廝倒是有些膽氣。
高衝當即嗤笑道:“百萬大軍,你怎麽不說億萬大軍?那豈不是更有威懾力”。
眾臣聞言再次失笑,論起懟人,高衝在朝堂上還真沒輸過。
執失思力氣勢一頓,昂首道:“有沒有威懾力,爾等自知,若不俯首稱臣,大可汗不日即可兵發長安城”。
砰的一聲,李世民一掌排在案桌上,怒斥執失思力。
“好蠻賊,朕與咄苾結盟締約,互不侵犯,今日爾等背棄盟約,犯我疆土,究竟是何道理?
再說起你,執失思力,汝祖汝父於大唐亦有功勞,受太上皇恩賜金銀布帛無算,你這忘恩之徒,何敢在此口出狂言?”
雖然所謂的盟約不過是廢紙一張,但是現在在這一點上,大唐佔據著絕對的道義,盟約尚在,頡利便侵犯疆土,這便是出師無名,盡管在草原上無需講究這一套,但是在中原,突厥這種做法令人唾棄,坐實蠻夷之名。
“就是,蠻夷便是蠻夷,無信無義”,高衝在一旁積極附和,開口啐罵道,那真是“君唱臣隨”。
執失思力瞪一眼高衝,他很氣憤,因為這廝一口一個蠻夷,這是讓他非常不爽,突厥雖是遊牧民族,但他們也是一個正經的國家,稱為突厥汗國,也是擁有獨特的文化。
若是頡利派遣阿史德烏沒啜這樣的渾人出使,或許不會因此而感到羞恥,畢竟在烏沒啜看來,盟約那是什麽狗屁,沒有牛羊實在,完全沒有禮義廉恥可言,而執失思力恰恰是突厥人裡面少有的知禮守節之人。
但是面對李世民的斥責,執失思力一時間真是不知如何反駁。
執失思力的父親名叫執失武,祖父名叫執失淹。
當年李淵起兵時,派遣劉文靜出使突厥,贈予突厥財物,請求突厥援助。
當時的突厥可汗是始畢可汗阿史那咄吉,始畢可汗派遣特勤康鞘利領兵協助李淵入京。
執失淹當時在突厥擔任頡利發,屬於中層官員,相當於大唐的刺史一類,隸屬於特勤康鞘利麾下,執失淹便帶著兒子執失武跟隨康鞘利一起南下,支持李淵。
大唐立國後,李淵便賜予康鞘利、執失淹等人大量金銀布帛。
見執失思力囁囁不語,李世民繼續說道:“爾等雖是蠻夷,亦是擁有心肝之人,怎可如此孤恩負德?”
執失思力氣急,便是直接昂頭說道:“貴國勢弱何以竊居中土沃野,我突厥汗國雄兵百萬,怎可居於北地荒原?錦繡之地,自當兵強馬壯者得之,強者生,弱者亡,恆古如是”。
李世民聞言頓時震怒,須發皆張,怒斥執失思力,“既然爾等號稱兵強馬壯,那朕今日便先殺你祭旗?”
主要是執失思力這話實在蠻橫,徹底將李世民激怒,李世民何等剛硬的脾氣,豈能忍受,當場便要將執失思力斬首。
執失思力瞬間色變,“貴國號稱禮儀之邦,怎可如此無禮?”
高衝搖頭失笑,“你講那一套強盜邏輯的時候,怎麽不說無禮?”
尚書右仆射蕭瑀急忙出列,“陛下息怒,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不可遭人詬病啊”。
李世民怒視蕭瑀,“蠻賊輕我,若不殺之,難消心頭之火”。
見李世民如此姿態,執失思力真的有被嚇到,李世民本就相貌威嚴,如今盛怒之下,眼中閃耀著怒火,聲音極其剛硬,執失思力知道他不能再蠻橫下去,當即便是拜倒在地。
“外臣適才無禮,無意冒犯唐國皇帝陛下,請皇帝陛下息怒”。
執失思力真可謂是能屈能伸,當即從懷中掏出羊皮卷,雙手奉上:“外臣今日乃奉突厥汗國大可汗之命,遞交國書,還請皇帝陛下閱覽”。
李世民神色一收,慢條斯理的端起茶杯輕輕抿一口,沉聲道:“呈上來”。
高衝等人見怪不怪,執失思力則是目瞪狗呆。
待李世民看完所謂的國書後,便是輕笑一聲,“咄苾問我作何打算?真是笑話,他兵犯疆界,還問朕有何打算”。
見大唐君臣有恃無恐的模樣,執失思力心裡遲疑,但是面上依舊是強硬說道:“突厥勇士百萬,駐兵郃水,還請唐國皇帝陛下為唐國生民計,早做打算”。
高衝指著執失思力笑瞪眼呵斥道:“你可閉嘴吧,再多說一句,還砍你”。
執失思力愕然。
“既然國書已到,陛下便將此僚遣返回去吧”,蕭瑀也是擔心執失思力這廝再說出什麽蠻橫的狂言惹怒李世民,直接建議道。
李世民看一眼執失思力,眼神清冷,如同看待死人一般,沉聲道:“殺之有損大唐國威,如果放之,咄苾莫不是以為朕懼他兵威”。
話音落下,李世民便看向李道宗,“承范,將這無知蠻賊囚於鴻臚寺,待戰後再作處理”。
李道宗躬身應著。
執失思力徹底懵圈,當即直呼道:“大可汗雄兵百萬,貴國何敢如此無禮?”
“雄兵百萬?”李世民輕笑一聲,“那朕便去見識見識。
傳旨,尚書左仆射高君雅、鴻臚卿李道宗、民部尚書杜如晦,三人輔佐太子承乾監國。
命侍中高士廉、中書令房玄齡、吏部尚書長孫無忌、兵部尚書高衝、左衛中郎將李君羨、右監門衛中郎將李孟嘗等六人,並豳州侯君集、涇州尉遲恭、岐州程知節、同州秦叔寶等四大總管,隨朕禦駕親征,駕臨郃水”。
聽得這話,滿堂嘩然。
蕭瑀立即出列勸諫:“陛下不可,陛下系國家安危於一身,怎可以身犯險?”
李世民冷冷看一眼蕭瑀,“何謂險?當年朕親冒弓矢,虎牢擒二王,尚稱不得險,今日四方兵力齊聚京畿,朕有數十萬大軍相隨,天下何處去不得”。
聽得李世民這霸氣側漏的話,高衝直接山呼:陛下威武。
高君雅嘴角一抽,默默地將腦袋邁向另一邊。
執失思力同樣驚愕,他剛剛聽到什麽?四方兵力齊聚長安?唐國果真有詐!
這一刻執失思力隻想盡快回到郃水北岸,他明白了,徹底明白了。
為什麽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同州,因為這就是唐國君臣引誘突厥勇士深入敵境的陰謀。
一旦唐軍合圍同州,那二十萬突厥勇士凶多吉少,即便不會全軍覆沒,那對於突厥汗國來說,也是元氣大傷,想到此處,執失思力急忙喊道:“唐國禮儀之邦,不可囚我”。
李世民看一眼執失思力,便是轉頭瞪向李道宗,“他怎麽還在?”
李道宗一激靈,急忙下座,“臣弟疏忽,這就拖下去”,當即招來兩名甲士,架起執失思力便拖下去。
執失思力倍感屈辱,正打算呼喊,便聽得高衝在裡面叫嚷道:“那蠻賊已聽到我軍布置,不如把他剁了吧?”
執失思力渾身一顫,立即閉嘴,不敢再多言一句。
回到鴻臚寺館舍,執失思力惴惴不安,直在屋中踱步,祈禱大可汗可以洞悉唐國陰謀,直到正午,便聽得肚子咕咕叫,這才反應過來他到現在還沒有用飯。
“來人”,執失思力一腳踹開房門,“來人,還不端些吃食來,敢餓死我不成?”
門口打盹的甲士一個激靈,噌的彈起來,然後破口大罵:“乾甚,找死不成,再亂叫嚷給你剁成泥”。
執失思力心裡咯噔一下,不敢再叫嚷,他很懷疑這些唐國人都是變態,動不動就把人剁成泥,即便在草原上也少有殘忍的殺人方法啊。
不多說,守衛給拿進來一些胡餅,執失思力眉頭一皺,沒肉……好歹也是使者。
執失思力正準備叫嚷,便聽見門口的甲士直吧唧嘴,艱難的啃著胡餅,在那唉聲歎氣的討論著:“這沒一點肉腥味兒,可饞死我了”。
“你可別提了,快饞死我了,真想吃那肉餡胡餅啊……”。
執失思力腦袋一縮,抱起胡餅就啃起來。
郃水,頡利可汗沒有等回來執失思力,反而等來李世民禦駕親征的消息,頓時驚怒不已。
李世民的舉動完全出乎頡利可汗的意料,在頡利可汗看來,大兵壓境,李世民應該是誠惶誠恐的求和才對,沒想到李世民竟然如此剛烈,直接囚禁執失思力,親自來郃水開戰。
事實上這也是大唐君臣經過多次論證後的策略。
頡利可汗一定認為李世民剛剛登基,地位不穩,不敢爆發大規模的戰爭,所以有恃無恐的深入大唐境內。
而李世民的情況其實並沒有頡利可汗想象的那樣糟糕,盡管是剛登基,但是在此之前,李世民已經做了三個月的太子,穩定政局,已經將各地軍政抓在手中。
李世民唯一顧忌的是京畿,哪怕是國庫空虛,依照李世民剛強的脾性,也敢勒緊褲腰帶跟頡利乾一場。
因為高衝曾經跟他討論過極端情況,現在大唐窮得就剩人了,一窮二白,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正現在也是百廢待興,如果頡利真敢攻打長安,那正好借助四方兵力跟頡利在關內死戰,拚個重傷也要一戰將突厥打殘,然後再來重新建設。
這是最壞的結果,李世民不到萬不得已不敢如此行事,因為李世民好名,他不想剛剛登基就將關內打成廢墟。
郃水北岸,梁山之上。
金帳裡,頡利可汗來回踱步,顯示出這位大汗心中的焦慮。
終於,帳外響起腳步聲,阿史那思摩一把掀開帳門,一臉凝重之色。
“可汗,李世民真來了”,阿史那思摩沉聲道:“郃水南岸,連營數十裡,浩浩蕩蕩,看不到邊際”。
頡利可汗聞言回到座位坐下,眉頭緊蹙,“他怎麽敢?他新近即位,他怎敢如此強硬?”
頡利可汗下意識地將他的經歷代入到這裡。
當年頡利可汗繼位之時,可是戰戰兢兢,苦心積慮的維持各部關系,一邊拉攏,一邊打壓,耗時兩三年才坐穩大可汗之位。
現在李世民剛剛即位,他怎麽敢大動乾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