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霸這有些忤逆的舉動,讓這狹小的正堂立刻安靜了下來。
而跪在地上的霍顯,心情更是跌宕起伏,被嚇得七葷八素。
剛才,天子為其開口讓她暫時免於酷刑的時候,她生出了一種逃出生天的僥幸和竊喜。
可沒想到這黃霸竟然像一條惡狗一樣,緊緊地咬了上來,絲毫不留任何的情面和余地。
早知道這黃霸是一個如此心毒手辣的人,當日就應該早點讓他死在詔獄裡。
也免得今日再出來搬弄是非了。
看來,自己還是不夠狠,有朝一日若是還能東山再起,一定要更狠幾分才行。
霍顯心中的毒辣再次漸漸萌發起來,但是她臉上的柔軟卻沒有褪去,仍然是滿臉木然驚慌的樣子,看不出波瀾。
“黃卿是廷尉,此事就按照黃卿說的辦吧,先給那淳於衍用刑……”
“若弑君之事果真與霍顯有牽聯,那再將霍顯押來暴室獄,到時候如何用刑,朕不再插手。”劉賀佯作不甘心道。
霍顯暫時逃過一劫了,這還是讓她感到慶幸:至少現在可以立刻離開這可怕的暴室獄了。
蟲叮鼠咬,飯食粗臭,溺器肮髒,每日更要聽左近牢室裡的女犯們瘋瘋癲癲的癡語……
霍顯是一日都不願意再在這暴室獄待下去了。
可是還不到高枕無憂的時候,淳於衍還關在這暴室獄裡。
這可惡的黃霸恐怕馬上就要對她用刑了,剛才那些可怕的重刑,淳於衍恐怕也是熬不住的。
如果霍顯沒有倒台,手裡還捏著淳於衍的兩個孫兒,那後者就算把暴室獄裡所有的酷刑嘗個遍,也不會吐露半個字。
可如今,自己也自身難保,又怎麽可能威脅得了淳於衍呢?
活是暫時活下來了,往後又怎麽辦呢?
回衙之後,必須抓緊時間再想想辦法,看看霍光還有什麽主意。
“嶽母!”天子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將霍顯從胡思亂想中拉回到了這狹小逼仄的暴室獄正堂。
“嶽母,黃卿是廷尉,此事就交給他去處置吧,若淳於衍或嶽母確實是冤枉的,朕會讓黃霸秉公處置的。”
霍顯只能不甘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就柔柔軟軟地對著天子行了一個禮,更口稱“謝恩”。
但是在拜下去的那一刻,她卻在心中埋怨起霍成君來。
自己好不容易讓她進宮當了皇后,為何關鍵時刻卻發揮不了任何作用,真是不爭氣的女子。
早知道如此,當初將她生下來之後,就應該直接溺死在便桶裡。
“嶽母,還有兩日就是小除了,正是一家人團聚的日子,朕也將兄長暫時放還回去了,你們一家可以先團聚。”
“別的事情都不打緊,一家人齊齊整整地在一起,才是最緊要的。”
霍顯又是一喜,禹兒也被放回去了!難道天子真的在找機會放過他們霍家?
縱使心中仍然有數不盡的不滿和怨念,但霍顯也不敢在此時表露出來,只能柔弱地答了一聲諾。
未再多言,劉賀立刻下令派人將霍顯押回霍宅囚禁。
霍顯離開了,霍家最後一條被放回去了,看看他們敢不敢做什麽歹事。
此時,天色更陰沉了一些。
倒不是因為天上的烏雲更密了,而是因為此時已經快要到酉時了。
沒想到一日的時間,居然這麽快就過去了。
“黃卿,平日裡看你如此富態,還以為你性情平和敦厚,未曾想到扮起狠來,竟然也得心應手。”劉賀笑著說道。
“陛下,微臣從出仕那一日開始,就一直在刑場訟獄中打熬,給犯人用刑本就是家常便飯,微臣本來就是個惡人。”黃霸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說道。
“但是斷獄之事,恐怕不能光用刑罰,過於冷峻而又殺伐過渡,很容易招來禍事。”劉賀想起黃霸剛才嚇唬霍顯的惡毒言語,不禁提醒道。
“陛下所言有仁君風范,但微臣在廷尉寺任職十多年,見過太多的惡人了,不用重刑他們莫說是改過自新,就是認罪伏法都不願意。”黃霸仍然堅持己見。
“黃卿懲治過的惡人自然有千千萬,那黃卿可還記得,受刑之後仍是清白的人有多少?”劉賀再次問道。
“不足一成吧……”黃霸言語中有一些猶豫,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篤定了。
“這一成的人在酷刑之下走一遭,不殘也傷,將來的日子更不會不好過,官衙可曾給過他們養傷錢,黃卿可曾因此受過罰?”劉賀的笑容已經收斂了起來,不再似剛才那樣和顏悅色了。
“他們既無得過養傷錢,而微臣也未因此受罰……”黃霸的聲音更小了一些。
“在認罪的九成犯人當中,會不會也有被屈打成招卻又不得沉冤昭雪的人呢?”
開始緊張起來的黃霸沒有回答,因為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你也曾經被人冤枉下獄,蒙受冤屈和屈打成招本就是同源之水,黃卿應該能體會到其中的苦楚……”
此時,院外的雪又開始下了起來,而正堂中那炭盆裡的炭火也逐漸暗了下去。
暴室嗇夫許廣漢本想去添些木炭,可是看到天子臉色似有不悅,就沒有敢起身。
於是,正堂的裡就越來越冷了。
雖然如此,可黃霸鬢角上的汗水卻出了一層密密的汗水。
而他的臉上則再也沒有剛才的那份得意了:天子這是在責備他太過濫刑了。
“陛下指責得是,這是微臣失察了,微臣向陛下請罪!”黃霸連忙站起來,在天子面前跪了下來。
“平身吧,朕今日不是要問罪於你,只是想讓你想一想此事,用酷刑來斷獄的邊界到底應該在何處?”
“微臣今日回去之後,一定好好地想。”黃霸誠懇地說道。
“倒也不必著急,來年朕就要推行新政了,這斷獄訴訟之事自然也包含在其中,屆時還要黃卿輔佐。”
新政?
黃霸抬頭看向了天子,一時竟然沒有聽懂這個詞。
“推行新政就是要變法!”天子說得堅決,黃霸卻有一些不好的預感,自古變法之人,都沒有好下場啊。
商鞅、李悝、晁錯皆如此。
不過,黃霸心中更多的仍是興奮和激動:能參與一次變法,不管結果是成功還是失敗,那是法家信徒畢生的夢想。
更何況,黃霸本來就對大漢“獨尊儒術、罷黜百家”的局面感到不滿意,自然更加渴望能看到一些改變。
只不過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天子這一次的變法,比歷代所有的變法都來得猛烈一些。
“微臣明白了,微臣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黃霸再次下拜道。
遠的事情說完了,就要說當下的事情了。
“黃霸,你認為這霍顯和霍禹會鑽進朕布下的網子嗎?”劉賀把玩著案上的驚堂木問道。
“剛才陛下與微臣所演之事並無破綻,想來應該能騙過霍顯。”黃霸謙卑地回答道。
“好,淳於衍已經招供的事情,不得外傳,其余的事情,依計行事。”
“唯!”
在這個時候,幾十個精乾的繡衣衛從未央宮的北門飛奔而出,或是向正北或是向西北,縱馬而去。
他們所帶的詔令,將在長安城內外組成一張巨大的網,等待霍光他們的到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