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仲父難道要當眾弑君嗎?朕賭你不敢拔劍!(求訂閱)
今日,劉賀之所以來遲了,當然不是因為與霍成君看書看到太晚,所以起不來。
其實是他要故意拖延時間——為出發北去的韓德爭取一些返回雲中的時間。
哪怕是一個時辰,說不定也可以對這大局產生完全不同的影響。
“陛下,老夫有……”
霍光等劉賀說完,立刻就打算上奏,但是卻又被硬生生地打斷了。
“誒,仲父別急,朕昨夜做了一個夢,很是離奇,三位愛卿可想聽一聽?”
“這……”霍光一時語結,不知道天子要說些什麽。
劉賀權當是看不見這三個朝廷重臣那遲疑的表情,自顧自就說了起來。
“朕昨夜夢到自己竟然變成了一隻鯤鵬,與鳳凰一同在蒼穹之上遨遊,看到了塞北的長城,又看到了南國的靈渠……”
劉賀半閉著眼睛,一刻不停地往下說著,似乎還陶醉於那個光怪陸離的夢中,完全不讓霍光插話。
他這一說就是半個時辰,直到口乾舌燥,才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
這半個時辰,韓德他們應該又能跑二三十裡地吧。
劉賀一定要盡力拖住霍光,為韓德他們爭取一些時間。
“朕想問問三位愛卿,倘若用讖緯之學來解釋的話,此夢是吉還是凶,蔡卿,朕想聽你說一說?”
“諾!”蔡義很是得意,立刻就慢條斯理地掉起了書袋,“這鳳凰和大鵬,都是瑞獸,因此自然是……”
蔡義這個老學究,也許是為了炫耀,一說起來就停不住了,東拉西扯又講了整整一刻鍾。
到了最後,才得出這是一個“祥瑞”的結論。
霍光看到天子還想要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也就顧不得奏對的禮儀了,連忙出言插話。
“陛下,這夢的事情恐怕要先放一放,老夫有要事上奏。”
“哦?倒是朕孟浪了,忘記了此刻是議事的時候,仲父有何事上奏?”劉賀佯裝糊塗地問道。
“老夫昨日派人上奏的軍情,不知道陛下看到了沒有?”霍光問道。
“朕已經看到了,但是仲父語焉不詳,並未說得透徹,所以朕還有些雲裡霧裡。”
劉賀裝腔作勢地拍了拍袍服上不存在的雪,收起戲謔,轉眼間多了幾分天子的威嚴。
“老夫想的是其他幾路大軍的捷報應該也快到了,所以就想等一等,看看今日能不能一起上奏給陛下。”
霍光隨口編出來的理由倒也是滴水不漏。
“那仲父等到了嗎?”劉賀平靜地問道。
“托陛下之福,昨日薄暮時分,田順和田廣明兩位將軍的捷報也已經送到了。”
一邊的蔡義和丙吉又驚又喜,沒想到一日之內,三路大軍都有捷報傳來。
拋去立場不談,這真是天佑大漢啊。
這時,丙吉偷偷地看向天子,卻發現天子非常平靜,好像對這天大的事情未感到一點意外。
雖然丙吉對天子了解頗深,但是此刻仍然不免著急。
這天子到底是成竹在胸,還是不知輕重?
“趙充國所部可有什麽新的消息?”劉賀問道。
霍光疑惑,天子為何不問提到的三路大軍,偏偏要問趙充國所部的消息?
“趙充國所部是從酒泉出塞的,距離長安城最遠,恐怕還需要一些時日才能有捷報。”
“嗯,看來還要等等。”劉賀似在喃喃自語。
“不過陛下也不用擔心,五路大軍有三路能取得戰果,實屬不易了。”霍光非常數量的控制著奏對的節奏。
“仲父此言為何有一些消極?”
“朕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出征之前仲父可是信心滿滿,似乎這幾路大軍踏平匈奴新王庭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劉賀話中的嘲諷之意躍然而出,讓霍光更是有些讀不透。
“此一時,彼一時,今年塞北天氣反常,驟降大雪,天寒地凍,不便行軍,沒有天時,想得大捷不易。”霍光作歎氣狀。
劉賀看著霍光長籲短歎地欲蓋彌彰,不停在心中冷笑。
霍光這欲揚先抑的手腕,被劉賀看得一清二楚。
更何況,他手中還有韓增送來的那封信,更讓他確定霍光是在虛張聲勢。
以前,霍光對大漢有忠心,所以有些跋扈尚可以理解。
如今,卻是為了自己的權勢在文過飾非,當然讓人覺得厭惡。
“那既然有來之不易的捷報,仲父就不必藏著掖著了,呈上來給朕吧。”
“諾!”
霍光不再有任何遲疑,就將懷裡那已經焐熱了的章奏和軍情拿了出來,雙手呈上。
劉賀朝樊克點了點頭,後者走過去接過來,就要交給天子。
“樊克,朕聽說你也識字,朕想讓你來念一下這捷報,看能否讀通。”
樊克不知天子今日為何要考他,但是自然不想露怯,展開那章奏就朗聲念了起來。
“老臣大司馬大將軍霍光謹奏皇帝陛下,五路大軍出塞北二十余日,風餐露宿,忍饑受凍,三軍用命……”
一通溢美之詞之後,才來到了章奏的核心部分。
“虎牙將軍田順率部發於五原,出塞八百裡,近抵余吾水邊,斬殺俘虜匈奴賊寇一千八百。”
“度遼將軍范明友率部發於張掖,出塞一千二百裡,近抵西浚稽山,斬殺俘虜匈奴賊寇一千。
“蒲類將軍田廣明率部發於西河,出塞一千六百裡,近抵東浚稽山,斬殺俘虜匈奴賊寇十九。”
樊克剛剛念完,在蔡義和丙吉回過神來之前,劉賀心中用同時湧起了輕松、暢快和憤怒的情緒。
興師動眾,耗費十億,謀劃半年——居然真的隻帶回了這少得可憐的戰果?
劉賀就算想讓霍光再拿著軍權也不可能了,這對不起大漢的百姓和兵卒們!
短暫的沉默之後,正堂裡突然響起了劉賀那響徹屋頂的笑聲。
“哈哈哈哈!”
劉賀笑得猖狂,笑得癲悖,笑得肆意,笑得不留情面。
這笑聲震得屋頂上的雪都簌簌地往下落,驚得院外廂房的朝臣們一個個探出了頭。
霍光更是被這笑聲弄得暈頭轉向,這天子難不成是又犯了癲悖之疾?
蔡義和丙吉一時也是手足無措,全然將那捷報裡的數字拋到了一邊。
霍光看著天子那捧腹的樣子,心中越發地煩躁,到了最後,他隻得提高了聲音,嚴厲地問道:“陛下何故發笑!?”
這低沉的聲音哪裡蓋得住天子爽朗的笑聲呢,他仿佛完全沒有聽見霍光的話一樣,仍然笑個不停。
“陛下,何故發笑,難道在取笑這捷報嗎!?”霍光再次發問,已經有些氣急敗壞了。
這次,劉賀終於是停了下來,卻有些誇張地用衣袖去擦了擦笑出來的幾滴眼淚。
“仲父啊仲父,你問朕笑什麽?朕當然是笑這捷報太荒唐了,笑你這個大將軍太仁慈了!”
劉賀的這句話讓霍光徹底變了臉,蔡義和丙吉也終於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麽事情。
霍光當成了寶一樣的捷報,竟然只有不到三千人的戰果?
這哪裡算得上是什麽大勝,簡直就是一場恥辱的大敗啊!
“老夫奏書裡說得很明白,今年冬天塞北氣溫驟降,比往年寒冷許多,許多將士的手腳都凍傷了,戰馬損失也頗多……”
“能取得這樣的戰果已經實屬不易,陛下如此癲悖發笑,恐怕會寒了將士們的心!”
霍光一臉震怒,但卻是惱羞成怒,而且那羞還要更多一些。
“仲父,你身為大將軍,難道此刻還沒明白朕笑的到底是什麽嗎?”劉賀笑道。
“老臣不知,老臣只知道陛下不該笑!”霍光似乎賭氣地說道。
“朕笑的不是那風餐露宿的漢軍將士,笑的是這田順、田廣明和范明友。”
“他們明明未有尺寸之功,卻膽大妄為,說自己立下了不世之功,如此謊報軍功和欺君罔上有什麽區別!”
劉賀寸步不讓,直接而強硬地直取霍光的命門,未留一點余地,讓後者提前準備好說辭全無用武之地。
霍光暗暗叫苦,全然沒想過天子會如此直接。但是,他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和天子針鋒相對了。
“陛下雖然已經親政,但是對軍務知之甚少,不可信口開河,詆毀領兵大將,此乃自毀長城的癲悖之舉!”
霍光以為自己的氣勢可以壓過天子,他萬萬沒有想到天子面無退色,反而給了他一個冷笑。
“朕不懂軍務?仲父莫忘了,之前朕就三番五次地說過不要出征,免得無功而返……”
“如今朕的話已經一一驗應了,難道仲父還要說朕不懂軍務、不知兵嗎?”
天子那一臉嘲諷,讓霍光怒火中燒,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朝天子的方向邁了一步,青筋爆出的手也按在了劍上。
這狹小的正堂當中,頓時就多了一分刀光劍影的氣息。
霍光面色鐵青地站著,他沒想到天子竟然會用這種強硬的態度來否定自己,沒有給他留一點顏面。
另外,他還想起了一處怪異:這天子居然對這捷報毫不意外,似乎早有準備,所以才能應對自如。
數個月之前,天子確實三番五次地公然阻撓大軍此次北征,這是朝堂上人盡皆知的事情。
那時候,滿朝的百官公卿都以為天子初登帝位,說的都是癲悖之言。
而如今再看天子當日說的那些話,竟然還真有幾分道理。
霍光手裡捏著的這三份分量很輕的“捷報”,本身就沒有太多的底氣,如今就更是覺得心虛了。
他站在尚書署的正堂中,和天子四目相對,放在劍柄上的手始終沒有移開。
後知後覺的丙吉和蔡義也總算是清醒了過來,連忙站起身,半真半假地攔在了霍光和天子之間。
他們有些驚恐地看著霍光,深怕這個跋扈慣了的大將軍一時興起,把劍拔出來,做出不軌之事。
蔡義也有劍履上殿的優待,腰間也有一把劍,這老頭竟然也哆哆嗦嗦把手放在了劍柄之上,似乎要和霍光一決高下。
一旦霍光發難,蔡義會毫不猶豫地“以身護主”!
另一面,被天子的笑聲引出來的其他人,也呆站在院子當中,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往正堂裡張望。
這尚書署的裡裡外外,登時陷入到了劍拔弩張的氛圍裡。
……
劉賀對霍光的反應並未感到意外。
如果霍光毫無反應,劉賀反而要看不起他了。
劉賀氣定神閑地站了起來,平靜地說道:“仲父莫要生氣,剛才朕所做之事卻有不妥,是朕錯了。”
看霍光沒有反應,劉賀又似有不滿地對丙吉和蔡義說道:“蔡卿和丙卿,如此驚慌失措做甚,難道怕仲父當眾弑君不成?”
丙吉和蔡義連說不敢,而霍光也終於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忤逆,將手從劍上挪開了。
“三位愛卿,朕覺得站著太累,還是坐著議政吧。”
“諾。”
劉賀坐下了,霍光三人也坐下了。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劉賀才開口打破了僵局。
“朕明白仲父的意思,仲父想說的是此次出征是因為天時不利,所以才難以取得大勝,三位將軍能有所斬獲已經值得褒獎了……”
“朕說的可是仲父的意思?”
霍光良久沒有做聲,但是最終仍然是點了點頭。
“朕體恤出征將士們的辛苦,也知道未能取得大捷未必是他們有錯。”劉賀刻意在“未必”兩字上加重了語氣。
他的這兩句話,稍稍緩和了一下氣氛。
今日來的時候,霍光雖然想要將范明友等人的“戰績”定為大捷,但他也知道這極為不容易。
如今,他與天子交鋒了兩三個回合,更意識到這大捷恐怕是說不過去了。
親政之後,天子又成熟了不少,品性也變得更加強硬了。
而且,天子似乎對軍務也有所了解,不是那麽容易被糊弄過去的。
自己似乎又錯看了天子一遭。
看來,只能退而求其次了——立功不成,但求無過。
“仲父覺得朕說得可有幾分道理?”劉賀追問到。
“陛下能體恤前線將士的辛苦,實乃聖明。”霍光淡淡地說道,眼中的殺意收斂了起來。
“但是謀劃半年之久,勞師靡費,所耗費的錢糧以億計數……”
“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揭過去,恐怕也難以服眾,就更別說將無功定為大捷,也更難讓天下百姓信服。”
“斬敵千余人也好,斬敵十九人也罷,這都要大張旗鼓地論功行賞,恐怕會淪為天下笑柄。”
“仲父覺朕說得可有幾分道理?”
劉賀這的這幾句話由淺入深,條理清晰,擺出來的理由更是讓人無法反駁。
斬敵十九人,真的寫到詔書裡大行封賞和舉國褒獎,霍光也覺得面上無光。
罷了,此事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霍光的眼前閃過了田廣順等人的樣子,滿腔的殺意再一次升騰了起來。
真是一群廢物,讓自己在天子面前唾面自乾。
“陛下所言極是,老夫也是這樣想的,剛才一時心急,又想到將士們的不易,所以才會殿前失儀,還望陛下恕罪。”
“仲父不必自責,尚書署本就是商議政事的地方,有爭執在所難免,只要一心為公就無罪可恕。”
一心為公,這四個字讓霍光有些震動。
如今的他還擔得起“一心為公”這四個字嗎?
霍光不敢深究這個問題,似乎這四個字下面隱藏著什麽可怕的東西。
他只能僵硬地點了點頭,對天子的想法表示認可。
“謝陛下開恩。”
“仲父身為大司馬大將軍,認為當下的局面該如何處置呢?”
霍光坐得端正了一些,剛才的頹勢一掃而空。久在朝堂樞紐,就要有著處變不驚的本領。
蔡義和丙吉也終於是長噓一口氣,門外的各部尚書和各部禦史也都回到了自己的閣裡。
“出征的漢軍原定在十一月三十歸塞……”
“如今既然氣溫驟降,恐怕再難尋到戰果,也就沒有必要再讓將士們孤懸塞外了,陛下可下詔讓他們提前歸塞。”
霍光此言,並不是真的讓劉賀下詔讓大軍提前歸塞,只不過在暗示天子莫要追究他們提前歸塞的罪責。
“準奏,朕同意讓大軍提前南返歸塞。”
兵部尚書趙充國和兵部禦史范明友都不在長安城,兵部事宜仍然由霍光代為處置。
“另外,將士出征已久,思鄉心切,陛下還要下詔並頒銅節,讓大軍有序從邊塞退回長安。”
霍光說得很平淡,但是內心很緊張。
范明友等人立功無望,那麽就必須讓大軍和軍中的霍家子侄趕緊返回長安。
成為自己手上的籌碼。
被霍家子弟掌控的南軍、北軍抵達長安城的那一刻,霍光就能進退自如了。
進可以奪權,退可以自保。
於公於私,這都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於私的成分更多一些,所以霍光才更要讓他的語氣聽起來平淡,以免被天子看破。
說完這句話,霍光開始觀察起天子來。
天子未發一言,似乎在思索什麽,這讓霍光感到了一些不妙。
“陛下,是有什麽顧慮嗎?”霍光試探地問道。
“此事,朕不允。”
劉賀說得平靜又乾脆,以至於霍光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是說好軍務仍歸自己處置嗎,為何今日事事都不順心呢?
“陛下,老夫恐怕沒有說清楚,是……”霍光居然還想要再解釋。
“仲父,朕明白,但是朕不允!”
這句話,是劉賀盯著霍光,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利刃。
昨日,當劉賀將那道詔令和銅節交給韓德之後,他的手中就有了足夠的籌碼。
可以在軍務上對霍光說“不”了。
“陛下這是為何?”霍光甚至都忘記了憤怒,反而全是錯愕。
而與他一同錯愕的還有蔡義和丙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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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