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乃狂悖之人也
這兩年時間裡,劉賀給田曹造了不少農具,最怕的就是親自下田教他們如何使用了。
想到冰冷的爛泥和泥裡那鑽進鑽出的蚯蚓蟲子,縱然知道“以農為本”的大道理,劉賀仍然有些抗拒。
“咳咳,郡下想必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經驗豐富的老農,你們慢慢摸索,總能學會的吧。”劉賀一本正經地找著借口,心中則是一萬個不願意。
“可此時正是農忙的時候,這耽誤了春耕,罪過可就大了。”王禾一邊用左手搓著右手上的泥垢一邊搖頭晃腦地說道:“《易》有雲,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
“曉得了,曉得了,春耕是大事,寡人準了!”劉賀抬起了手,按了按跳著疼的太陽穴。
“殿下英明。”
王禾皺得像老核桃一樣的臉舒張開了,行了一個禮之後,就溜了出去。
這下子,三去其二,就隻余下最後一個名額了,剩下的那些板板正正的諸曹史終於坐不住了,一蜂窩地擠了上來。
“殿下,漕曹有事上奏門下。”
“醫曹有事上奏門下!”
“金曹有事上奏門下!”
……
就在諸曹史不顧斯文地爭得口沫橫飛,準備要大打出手的時候,一聲有腔有調的咳嗽聲從殿外傳了進來。
“咳咳咳!”
諸曹史停下了爭吵,閉上嘴向殿外看去,一個五十歲的文士緩緩走了進來,竟然是昌邑相的主簿張破疾。
主簿是相府門下吏的主吏,雖然名義上也是沒有員額的編外人員,但實際上卻是昌邑相最信得過的人,地位也就比相府名義上的佐貳官相丞還要高上一截。
張破疾看諸曹史閉了嘴,立刻換了一副和緩的臉孔,快步走到了劉賀面前,行了一個大禮。
“小吏破疾問門下安。”
“張主簿平身,你我多日不見,想來必有要事。”
“殿下英明,一猜即中。”
“那就直說吧,不用再拐彎抹角了。”
張破疾這相當於是變相的插隊了,自然引來了其他人的不滿。
但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張破疾左看兩眼,右看兩眼,把在場的諸曹史盯得個個心裡發毛,乖乖地站到了一邊去。
把諸曹史“逼退”之後,張破疾才轉過來,恭恭敬敬地說道:“門下,今年是大課之年。”
張破疾就隻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麽一句話,但是劉賀已經心領神會了。
漢朝對官員的考核分為兩種,一年一次的常課和三年一次的大課,大課尤為重要,決定一個官員將來的評級和日後的升遷。
看來這個昌邑相是想讓自己幫他在考核這件事情把把關。
既然是文書檔案工作,劉賀還算是內行,而且是一個輕松的活兒,要比刑訊和犁地要輕松。
今天要辦的前兩件事都是髒活累活,應該要搭配一件輕松的活乾乾。
劉賀此生志向遠大,但也深知勞逸結合的重要,過去被九九六折磨,現在決不能再受二茬罪,吃二遍苦。
心意已決的劉賀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地說道:“昌邑相乃我昌邑國之長吏,昌邑相有事就是昌邑國有事,昌邑國有事自然就是寡人有事,準了!”
三月份要辦的三件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除了張破疾幾“如願以償”的人之外,其他的人都連連歎氣,暗罵自己太迂,錯過了機會,並且發誓下次一定要搶先。
他們之所以來求見門下,一方面是為了百姓,但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本曹做出更多的成績,在郡裡的考評得一個好結果。
“諸位不用擔心,禹無憂已經把你們的話記下來了,他會安排宮學裡的郎中替你們解決的,你們回去候著吧。”
宮學是劉賀在昌邑王宮內辦的私學,由劉賀任教,學生就是那些郎中謁者,教學的內容不是經學這種經國大業,而是“農工商法”這些上不得台面的雕蟲小技。
辦學一年,劉賀實實在在地教了他們不少東西,也是時候讓他們出去歷練歷練了。
在宮中辦學教授農工之學,這本身也是一件癲悖的事情,但是劉賀最不怕的就是別人說他癲悖。
“我癲狂之人也,不通儒家倫理。”這是劉賀用來堵住所有人的嘴的一句話。
諸曹吏也早就聽說過昌邑王有這麽一批門下弟子了,但是他們的臉上寫著疑惑兩個字,顯然不相信這些郎中能像昌邑王一樣幫他們解決問題。
劉賀看出了他們的懷疑,但是也不打算說服他們,因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等郎中們乾出了成績,自然也就能獲得眾人的認可了。
“寡人向諸位保證,他們一定能解決你們遇到的難題。”
諸曹仍然將信將疑,但是最後還是行禮說道:“諾!”
諸曹史散去了,殿內就只剩下陳修、王禾和張破疾這三個幸運兒了。
“你們也回去吧,寡人今天會去曹裡找你們的。”
“唯。”
看著三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劉賀看了看殿外的太陽,時間竟然已經過了巳正時分了,六七刻鍾的時間就在這不知不覺中過去了。
劉賀感到腹內一陣空虛,接著就傳來“咕咕咕”的聲音。
以前,劉賀別說是早餐,就是午餐也常常忘記吃,可現在一頓都不能落,少吃一頓就餓得發暈,看來這諸侯王還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剛才的事情你都記下來了嗎?”劉賀問身邊的禹無憂道。
“稟殿下,都記下來了。”
“再想想,有沒有什麽事情是漏掉的?”
禹無憂想了想,說道:“稟殿下,沒有。”
“你是怎麽做到把所有事情都記下來的?”劉賀在“所有”上面刻意地加重了讀音,同時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禹無憂不為所動,接著說道:“無他,唯手熟爾。”
在劉賀的眼中,禹無憂是一個合格的郎中,品格方正,這個時代主流的經學學得很扎實,而且因為年輕所以還不至於太迂腐,劉賀教給他的那些新知識也吸收得很快。
如果真要找一個缺點的話,那就是為人有些過於方正剛直了,常常看不到劉賀這位“上官”的需求,用俗氣的一些的話來說,就是不會揣測上意。
“你又忘了,寡人今日還沒有吃早膳。”劉賀不得不直接了當地說了出來。
“臣該死,臣立刻就去安排。”禹無憂恍然大悟,他先是收起了那塊寫滿小字的木牘,然後對劉賀行了一個禮之後,才不急不慢地走出了昌邑殿,朝東廚的方向走去。
這慢條斯理的樣子,怎麽看都不像是已經意識自己“該死”了。
劉賀不禁苦笑,看來隊伍還得多多歷練才行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