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朕一分錢不拿,不合適吧?!
從高皇帝到孝昭皇帝,大漢帝國向百姓收取的地租的比例非常固定,大約在“十一之稅”到“三十稅一”之間浮動,而大部分的年頭都是“十五稅一”。
如果遇到了荒年或者災年,天子還會下令減免當年或者連續幾年的地租。
一戶有三個壯勞力的人家,能夠耕種百余畝的土地,能生產出一百多斛的粟,而只要繳納六七斛的地租,確實不算特別重。
【一漢畝等同於三分之一市畝】
但是,帳不能這麽算,因為這是對於有地的農戶和來說的。
那些無地而只能租地的佃農,不僅要替豪民富戶繳納地租,更要給他們多納一份額外的地租。
這份交給豪民富戶的地租可不低,有時候要佔到土地一半的收成。
因此,同樣是種地的農戶,有沒有自己的土地,是生活好壞與否的關鍵。
有自己的土地,就能吃得飽;沒有自己的土地,就得餓著。
這也是暴秦和大漢軍功封爵制度得以延續的重要原因。
劉賀對田延年生出一絲殺意,是因為他剛才那幾句話,完全是站在豪民富戶的角度來說。
豪民富戶把農具買回去,租給佃租土地的農民,然後再多收一成的租子。
看似各得其利,非常公平,但是實際上呢,豪民富戶對佃戶的剝削卻多了一層。
原來只是通過土地進行剝削,如今又可以通過農具來進行剝削。
這就是掌握生產資料的重要性。
田延年看到劉賀的臉色黑了下來,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隻得唯唯諾諾地站在一邊,一時也不敢插話。
自從天子登基一來,在田延年的心中,天子是大將軍的傀儡,沒有實權。
但是最近這種看法發生了改變。
一是大將軍對天子日益信任,二是大將軍的女兒已經被立為了名義上的皇后。
這也意味著,這新天子已經可以和大將軍共享這大漢帝國的權力了。
田延年是那種為了往上爬,可以向百官公卿亮刀子的人,自然明白這其中的意義。
所以現在如今眼目下,他對天子是不敢不敬的。
“田卿的這幾句話自然說得也沒錯,但是大漢的百姓可不只是富戶,朕更不可隻考慮富戶而棄黔首不顧。”
“是是是,陛下愛民如子,倒是微臣考慮欠妥了。”田延年連忙說道。
劉賀看起來說的是自己,但實際上說的是大司農:朕不能隻考慮富戶,你大司農也不能隻考慮富戶。
在內心深處來,劉賀很想把對豪民富戶一網打盡。
但在大漢,這是不現實的,甚至是自掘墳墓的。
富戶豪民可不只是鄉野之間佔有千畝土地的人,更是諸侯王、列侯和百官公卿。
甚至他劉賀這個天子,就是佔有土地最多的富戶豪民。
不要說消滅豪民富戶不現實,就是要抑製豪民富戶也還沒有到時候。
“那田卿還有什麽法子嗎?”
“這……微臣暫時還想不出法子來。”
“嗯,朕有幾個法子,田卿看看能不能試試。”
田不吝自然是立刻請教。
“首先是連機碓、碾米機之類的大型農具,不可能戶戶都配上,那麽就可以由縣寺出錢,讓鄉裡的嗇夫督建,在各裡各亭合適的地方修建。”
和後世相比,大漢皇權對鄉裡還是有一定控制的。
而這種控制,是通過讓渡一部分權力來實現的。
鄉裡的三老、有秩、嗇夫、遊徼,他們各有各的職責。
除了掌教化的三老沒有在大漢品秩之內,有秩、嗇夫、遊徼都是在大漢品秩之內的——換言之,他們都是朝廷的流官,是皇權的延伸。
其中,有秩總掌一鄉之事,嗇夫職聽訟、收賦稅,遊徼則管治安禁賊盜。
田延年對天子的話有些驚訝,他沒想到坐在朝堂上總是和他們這些三公九卿打交道的天子,竟然還知道嗇夫的存在——那天子會不會還知道些其他的什麽?
“田卿覺得朕想出來的這個法子如何?”
“陛下的這個法子甚好,這樣一來,就算是小門小戶也能用上這些農具了。”
田延年有些猶豫,但是還是接著說道:“可是,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所費可能要上億錢,之後每年的更換和修繕,恐怕也是一筆巨款啊。”
“如果朝廷的地租可以因此多收三成,百姓的生活也可以因此好上三成,這筆錢花得可還算值得?”
“微臣想要借陛下的筆和帛一用!”
“隻管用就是了。”
田延年竟然還精通算學,經過他的一番計算之後,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陛下,此事可做,雖然要不少的錢,但是假以時日,增收的地租遠遠大於投入。”
劉賀點了點頭,接著說道:“為了保險起見,可現在三輔試行,行之有效之後,再在各個郡國推廣。”
“唯,陛下思慮周全,微臣佩服。”
“至於曲轅犁這些小件的東西,朕也想到了一個法子,因為要用到鐵器,可以讓各縣的鐵官專門督造賣給百姓,但如果農戶一時拿不出錢,可以分五年付清,只不過可以加上一成的利息,這樣如何?”
“妙哉,此法妙哉!”
劉賀對溜須拍馬一直很提防,但是不得不說,聽到別人誇讚自己,仍然是一種享受。
田延年又接著問道:“陛下,那這些農具可要專營?”
所謂的專營,就是只允許朝廷的鐵官賣,不允許民間私造私賣。
如果歸入到鐵官專賣的范疇的話,那麽大司農可以多一份收入,每年起碼也有幾千萬錢的收入。
但是,劉賀不僅想要推廣農具,更要借此推動自由競爭和農具技術的迭代。
鹽鐵是一塊大蛋糕,劉賀還不能輕易去動,但是決不能讓這些新式農具被專賣給鎖死。
只有放開給民間製造農具,民間的工匠為了在和鐵官的競爭中取得勝利,自然就會想辦法降低農具的成本,提高農具的可用度,發明更新式的農具,甚至也會想出讓農戶來買農具的法子……如此一來,很多事情就會緩慢地向前走了。
劉賀發揮不了決定性的作用,但是卻可以做一個推動力。
更何況,民間的工坊本來也屬於商業的范疇,產生的稅收全都會歸為少府,自然會成為劉賀私庫的錢。
反而是鹽鐵專賣的錢,是進不了劉賀的口袋的。
想到此處,再想想田延年剛才溜須拍馬的那副嘴臉,劉賀已經想好了如何說服他。
“田卿啊,如果由鐵官來專賣的話,那朕可就一點好處都撈不到了,讓民間的工坊也能製造販賣的話,少府還能多課一些稅,朕辛辛苦苦地造了這些農具,少府一點收入都不增加,這恐怕不合適吧?”
劉賀的話說到這裡就打住了,臉上露出了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
田延年這種機靈的人自然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連忙說道:“微臣明白了,讓陛下無所收獲,確實不合適,那就不專賣!”
“為了讓郡國守相和各縣令重視此事,朕以為,還應該把新式農具的數量加入到地方官上計條目當中,作為考評他們主政一方的標準。”
只要把一件事情和政績掛鉤,可以極大推動地方官做成此事的熱情,這是屢試不爽的方式。
“此法也甚好,這樣一來,郡縣之中的官員,就會重視起來了。”
“正是!”
到此,這推廣新式農具的事情基本上就定下來。
大漢的行政效率不算低,估計在兩年之內,就可以推廣下去。
在秦漢這種時候,自上而下地做一件事情,比自下而上地做一件事情要高效、安全。
事情雖然已經定下來了,但是還得給田延年一點甜頭。
於是,又到了劉賀給別人畫餅的時候了。
“田卿啊,把此事做好,也會與你的前程也大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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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