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有個轉校生要轉來我們學校,據說還是個大美女!”
“你也看到論壇裡的照片了?據說是叫什麽薑茶茶,現在人好像已經要到校門口了!”
“走,我們過去看看!”
正是午間,教室的玻璃窗穿透進清透的陽光。前面兩個一直在嘰嘰喳喳打擾別人休息的女生很快跑走了,她們身後拿著本書擋著臉的少年這才緩緩露出了一雙眼。
彼時他已年少成名。他的名字經常出現在各大新聞,在哪裡的音樂廳又彈了什麽鋼琴曲,都會被這些報社爭先恐後地報道,即使他們根本不懂音樂。
那是他經過了十年之後,再次聽到了她的名字。
薑茶茶。
他用筆在紙上寫下了這個名字。
只要登錄學校的論壇,看一看帖子,就能知道是不是她。
程槙不知道自己是懷了什麽樣的心情,去點開論壇的帖子的。
她在學校論壇擁有很高的熱度,熱門前幾條帖子都是關於她的。
他點擊了進去。
然後就看見了少女的一張證件照。
那是一張完美的證件照,肌膚清透,眉整體是偏韓流的一字眉,但是眉峰微向上挑。她對著鏡頭,露出了一個明媚動人的笑容,就算隔著照片和屏幕,都能被她的笑容給感染到。
程槙早已忘記當年的小女孩長什麽樣。
時間是很殘酷的,那相處的短暫幾天,足以被時間衝淡,再慢慢在記憶的長河裡磨滅。
但是程槙不知道為什麽,還是認出了這張照片裡的女生,就是當年的她。
因為他清楚地記得當年聖誕節的那場雪,美麗的雪花從黑夜裡墜下來,再墜進她那雙星光燦爛的眼睛裡。
他一直記得她的那雙眼睛。
而記憶裡女孩的笑眼,跟這個照片裡的同時對應了起來。
是她。
程槙清楚地記得,他當時的心咯噔了一下。
剛得知她是今天轉校過來,而且車快要開到學校大門的時候。
明明知道她心裡大有可能早就忘記了。但是他當時還是抄起了椅子上的外套,就跑出了教室。
他一口氣跑到了校門口。
他混在人群裡,將自己的心思也一概掩藏。
很快,她家的車緩緩停在了校門口。
她跟她的父親一起下了車。
她是家裡的掌上明珠,外表精致得像小公主,此時她正挽著父親的手,和他笑盈盈地走下車來。
她像陪著國王巡視的公主一樣,萬眾矚目,看見她的第一秒,所有人都不由被驚豔得呼吸一停。
而他就是這群人中的一員。
他在人群裡,窺視著她。
他緊張,期待著與她的再次相逢。
那個聖誕節雪夜裡的小女孩,還有她送的禮物,都在他之後的各種難關裡,給予了他莫大的力量。
他曾數次設想,他會以什麽樣的形式再跟她會面。
只是沒有想到,她會轉校到他們的學校。
他在人聲的鼎沸中保持緘默。
他的目光一直巡梭在她的身上。
她的背影翩翩入夢,風吹起來她的一縷頭髮,在那一刻,她剛好回過頭,對上了他的視線。
程槙當時聽到了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和小時候的情感不一樣,如今她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就連小時候純粹的喜歡都染上了不單純的色彩。
他攥緊著手。
她會認出他嗎?
還是會覺得他長得有點眼熟呢?
還是……在醫院的記憶她一點都沒有忘呢?
他從未忘記過。
那是他在那段痛苦往事裡唯一可以用來慰藉的回憶。
可是,讓他失望了。
她並沒有認出他,也沒有覺得他長得很眼熟。她跟看其他人一樣,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時候,淺淡的一層,帶著禮貌疏離的笑意,而後目光褪去,回過了頭。
隻留給他了一個讓他日夜幻想的背影。
這中斷了他去找她的念頭。
因為好像沒有去找她打招呼相認的意義了。
因為她好像忘記了過去,將過去的他一同拋棄。
他懨懨地看了人群裡發光的她一眼。
然後在人群裡,悄無聲息地離開,退場。
敏感的人,最害怕傷害,他們害怕一切鋒利的東西。
即使可能抱有一點可能性,但為了那點可能帶給他們自尊的傷害,也會退縮,寧願回避放棄,也不願受到一點傷害。
後來,她在學校裡越來越受歡迎。最後,她被評選成了最美校花,甚至因為超高的人氣,被破例推舉成了學生會的副會長。
即使那個被所有人敬佩推崇的學生會長聞淮止並不讚同,但學生們還是狂熱一般地推舉了她。
她就被推在了華麗矚目的舞台上。
後來的程槙,經常會在校園裡看見她。
她穿著聖櫻的學生製服,白色襯衫和高腰裙子,襯得她玲瓏有致。
時間的淡去,讓他快逐漸忘記了當年的往事。
他對她,好像也沒有了一開始在半夜裡如同海潮翻湧的執念。
於是當他一個人在校園坐輪椅,而她帶著香風,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他低眉順眼的,不曾將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踩著皮鞋,從他身邊經過後,腳步逐漸變慢,走了兩步後,她就懷裡抱著書本,轉過了身來。
“同學。”
她微笑地叫住了他。
在一片春光裡,他停了下來,坐在輪椅上的背影微微僵硬,他呼吸錯亂,等平複過後,他這才側過臉去。
她說話,回眸了之後,那頭漂亮的卷發也隨著她的動作輕輕地拂了過來,落在了她一邊的肩上,襯她愈發的柔美。
春日的清透光影落在了她的發上,她的眉眼,她茶色的發絲還沾了幾點小小的粉色花瓣。
她抱著書本,站在春日的陽光裡,對他微笑。
“同學,請問需要我幫幫你嗎?”
“你好,我是學生會的副會長薑茶茶。”
“我看你一個人坐輪椅不太方便,你現在要去哪裡呢?”
少女的善意昭然若揭,但眼底也掩飾不了她的天真與嬌憨。
明明不該妄想的,但程槙當時,看了她好久。
這看起來都好像天然的巧合。
但這一點都不巧,因為這些都是他設計的。
知道她接下來會經過這條路,他故意叫走了幫他推輪椅的保鏢。
然後裝作弱勢群體,在這裡等著她。
最後他垂下眼,掩蓋掉眼底複雜紛亂的心情,虛弱地說了一聲“好”。
她在身後推著輪椅的時候,她的發尾會不小心打落在他的肩上,時不時會滑過他的脖頸,讓他的心裡也起了一陣細細密密的癢。
她幫他推輪椅,幫他帶到了圖書館的門口。
“同學到了,沒什麽事的話,那我就先走了。”
她最後留給他的印象,是她在風裡輕輕晃動的裙擺,以及她的發香。
可能是當年的那個聖誕節太美好了。
既有火樹銀花,還有天空飄下的溫柔的雪,他的小臉陷在雪白的毛茸茸圍巾裡,當時的棒棒糖被他含在嘴裡,很甜,真的很甜。
他再也沒有吃過比那個還要甜的糖。
她不曾知道的是,高一的時候,他曾經要在德國的柏林愛樂音樂廳裡,第一次向世人彈奏隻由他一人經手的原創鋼琴曲。
這首鋼琴曲的繆斯,就是那年聖誕節雪夜裡送過他一條白色圍巾的小女孩。
那天,他給她寫了一封信,並單獨將她叫了出來。
地點是在學校的音樂室。
她準時到來了。
那是一個夜晚,他懷著忐忑、緊張的心情等待著她。他將藏在袖子下的手無聲地縮了縮。
他確定,自己是喜歡她的。
所以在這裡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冷調的月光淺淺地照在音樂室的地板上。
她來了,但是來的人並不只她一個人。
她臉上還是露出那天溫柔的微笑,眼底的嘲弄卻怎麽也掩蓋不掉。
她被許多人圍擁著,踩著小高跟一步一步地向他走過來。
她兩根塗了鮮紅指甲油的手指捏著他寫的那封信,正懶洋洋地拆開來看。
“六歲時候的聖誕節?”
她捂住嘴輕笑,鮮紅的嘴巴張開得很大,掩飾不了的惡意。
“哇,還下雪呢。”
“每年節日都給你送禮物?”
她好像是看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笑得彎腰捂著肚子,在那一直笑。
“笑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她用手指擦了擦眼角流出的一點淚。
“程槙,你不會是得了臆想症吧?”
程槙坐在輪椅上,眸裡沒有什麽波動,他安靜地看著她,音樂室裡沒有開燈,他背對著窗,面上布滿陰影。
她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笑與冷漠。
“臆想症是病,得治。”
“程槙,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由她領頭,其他人哄堂大笑,她親手將這封信撕爛,也一同撕爛了他心裡對於那個聖誕節夜晚的小女孩的濾鏡。紙屑就像那個冬夜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灑在空中。
他的真心,第一次被人毫不珍惜,赤裸裸地剖開到別人的跟前展示,再被她狠狠地踩在腳下。
那一刻,程槙是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