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城內。
三皇子府。
蕭祁禦醒了。
最近這幾日,他一直昏昏沉沉的,感覺大限將至,如果真死了,那也算是一了百了。
樹華卻跑來與他說:“小子,算你運氣好,藥材我都找到了。只要你把我的藥服完,你這條命,肯定能撿回來。”
三天的藥下肚,他的精神好像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有句話說,好死不如賴活。
可是他覺得,要是這輩子永遠被關在這四角天空當中,活著也沒什麽意義了吧!
他將被永遠幽禁。
她離開已經半年。
他的心也空了半年。
這座皇子府,天天安靜得就像身在世外。每天都是這樣重複的日子。睡覺,喝藥,下棋,吃飯,看書,睡覺。
半年時間,書房裡的書,都被他看光了。
他本想死了也就算了,結果還得活下去。
也不知這半年,她在外頭是怎麽過的。
阿索是最懂他心思的,曾經,當著樹華神醫的面,他問過:“神醫,縣主可有傳消息回來?”
樹華說:“曾讓人捎過一些藥材回來,可治皇上的蠱,但沒有其他消息傳來。你家主子既然連最後一面都不肯見,她那剛烈的性子,又怎會主動捎來消息。你們呀,想都別想了。”
因為這句話,他昏迷了好幾天。
他知道他負了她,傷了她心,可是他沒辦法,若不和離,不傷她,她就不會離開,一旦那樁事揭發,她的處境就會很尷尬。
他希望她永遠不知道這件事,希望她可以活得瀟灑,可以驕傲地縱橫天下。
如此是最好的。
可現在,他每每在想,難道他與她就只能是這樣一個結局嗎?
前世的蕭祁禦可知他和沐雲薑是兄妹?
如果他知道,為什麽還要她送回來,強求這段姻緣;如果他不知道,那他真的是太可憐了。
此刻,夜深人靜,他卻睡不著,起來推開窗,時正值九月底,去年這個時候,他與她才襯相識,如今再憶當時,一切恍若昨日,可是,伊人早已不見蹤跡。
正當思量,院中好像有一道影子一閃而過,在院中值哨的阿索,當即驚叫起來:“誰?”
一個黑影閃到了蕭祁禦的窗前,那人扯下蒙面黑巾:“你可是蕭祁禦?”
“是。尊駕何人?”
蕭祁禦平靜地詢問,這張臉,他沒見過。
“這裡有一顆藥,是守境老人令我送來的。”
這人擲了一個小瓷瓶。
“什麽藥?”
“當年他答應給您調製的藥,可助你神魂歸一。”
什麽意思?
他沒聽明白。
“守境老人令我傳話:服此藥,你是他,他是你,前曾過往,你會盡覽於心;不服,你永遠不知前世事,不解心中惑。告辭。”
這個人來無影,去無蹤,很快就一縱而去。
阿索跳了過來,盯著那藥,急切地勸說道:“主子,藥不能亂吃,您的身子勉強有起色。”
自然不能隨便亂吃。
他身子上的毒既已解,這條命,他還是要惜一惜的。
“明日天亮,你去讓門外的侍衛把樹華神醫請來……”
這顆藥,他想讓樹華研究一下。
翌日。
樹華來了。
拿著那顆紅色的藥丸,嗅了嗅,把裡頭的成份,一味一味地報了出來,報到最後,他拍著手心興奮地大叫起來:
“妙啊,這配方,可真是養生之妙方啊……沒事,吃吧,吃啊,不是毒藥……”
蕭祁禦當著樹華的面將藥服下了,結果當場就暈倒了……
阿索嚇得面色慘白:“神醫,這是怎麽一回事,怎麽一回事啊……”
樹華探其脈,捋著長須,搖頭晃腦道:“無事無事,只是藥性大,讓他暫時進入養神之境。”
*
昏迷的蕭祁禦發現自己走進了一片迷霧,一眼望不到底的白霧,他不知道身在何處,只是有一個聲音在喊:
“蕭祁禦,你過來,你快過來……”
他在迷霧中繞著圈圈,最後來到了一棵巨大的桐梧樹下。
緊跟著,他看到了四周迷霧散開了,霧的盡頭,另一個自己正盤坐在梧桐樹下,面前是一盤殺得難分難解的棋,還衝他招招手:“過來,太無聊了,一起下下棋吧……”
他走了過去,卻沒坐下,而是急切地詢問起來:“我且問你,你知不知道你和沐雲薑是親兄妹……”
另一個自己笑笑:“如果我說,你們不是,你是信我呢?還是信柳思思所言?”
蕭祁禦怔了怔,臉上露出驚喜:“當真,我和她不是?”
“我說是,你就覺得是了嗎?別忘了她腰際的的確確有一個黑梅印記……若說她不是,你又要怎麽解釋這印記?”
這問題,回答得真是模棱兩可啊!
“那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蕭祁禦擰眉,心裡一陣陣亂如麻。
另一個自己在棋盤上落下一個子:“想和我合體嗎?只要合體,我曾經經歷過什麽,你會一切了然;你這段日子以來經歷的一切,我也會盡嘗個中滋味。所有疑惑,你可解開。而於未來,我與你會一起去面對。如果你還想尋回她,蕭祁禦,少了我,你不行……”
他說得竟是如此之篤定。
蕭祁禦明白了:“說來說去,你就是想代替我,霸佔我的身體……”
另一個自己卻輕輕一歎:“怎麽叫霸佔?你本就是我,我本就是你。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你我融合,各自的記憶還在,我們只是會成為一個全新的個體。擁有更多的認知,你會知道的會更多……”
蕭祁禦沉默了良久,語氣是將信將疑的:“你確定?”
“我確定。”
兩個人如此四目相對。
不知對視了多久。
蕭祁禦內心開始一點一點動搖了,聽他的意思,只要他們可以合體,那麽,面前的死局,就會破局。
“罷了。聽你的,便是記憶全無,我也認了。你說吧,要怎麽做?”
“你過來,與我對面而坐。”
他示意隔著棋盤的對座。
蕭祁禦走了上過去,盤坐其上:“然後呢!”
“伸出手,與我合掌,而後閉眼,我說什麽,你說什麽……”另一個自己說道。
他照做,伸出手,對另一個自己對上掌。
那一刻,他明顯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和冰涼的他吸附住了。
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像是要將他吞沒了,體內呈現一種要飄浮起來的異感。
“閉眼。念,天地唯一,魂神相聚,相融相生,化為一體……”
念了好一長一段。
蕭祁禦跟著念,本來那種要被撕裂的疼痛,漸漸消失了,他感覺飄在半空的身體又落了下來,緊跟著有一道金光將自己攏在其中,並自額間而入,散致四肢百骸,若置於溫泉之中,整個人暖洋洋的。
就在他覺得自己像是在沐溫泉一般,那金光卻又化為利刃,扎進了他的身體。他被扎得難以呼吸,感覺那金光像是要將他身體裡什麽東西摳出來一般。
額頭上,那是不斷地有汗珠子滲出來。
重新睜開眼時,蕭祁禦看到樹華正一臉關切地盯著自己,“怎麽樣,舒服點沒有?”
蕭祁禦無是愣了愣,腦子裡是一片空白的,緊跟著,便有無數記憶,躥了進來,他本能地按住太陽穴,閉上眼,任由那些記憶衝撞頭皮,同時,這些記憶又呈現兩種不同的形態,在積累儲存。
等疼痛感消失,他的記憶就被羅列成了兩部分,一部是這世的,另一部分是前世的。
是的,他竟可以自由調取前世的記憶,知道了前世發生的種種,看到了看另一個自己和沐雲薑之間發生的種種。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就是另一個自己,而另一個自己也在查看他這一年多以來發生的種種。
兩種記憶在不斷的融合,重新睜開眼時,他是他,但又已經不是他了。
“謝謝樹華神醫,我沒事了。”
蕭祁禦溫溫著看向關心自己的樹華,此刻,他已確認兩道神魂已融為一體。所有記憶都在。
他知道了很多不曾知道的事。
“那顆藥好是好,就是對你這虛弱的身體來說,是真的有點太補了,你消化了三天三夜才醒過來,不過現在,你的身體基本上是沒什麽大問題了,來,下床,走動走動……”
樹華剛剛給他探了脈,脈像很是穩健,也就是說,這條小命,算是保下來了——作為神醫,最高興的是什麽,莫過於一個快死翹的病人,被救活了。
蕭祁禦下床走動了,走向窗,扒開,迎面是一道彩霞逼入眼,那無比鮮明的色彩令他的心砰砰砰亂跳著,唇角則輕輕上揚著。
他活回來了,和那個有點呆的蕭祁禦融合在一起了。
為什麽要說他呆呢?
因為他被柳思思騙了。
好吧,其實也不能算。
雲薑的的確確是當年他養在身邊四多年,一直和他相依為命的妹妹,但是,他並不是褚茵的兒子,而是容夕和父皇的兒子。
至於,他什麽會知道這件事的,說起來那就太複雜太複雜了。而現在,他需要做的是什麽?
是讓父皇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重獲自由,是把被他氣走的阿薑找回來。
關於阿薑是不是褚茵的親生女兒,他不確定,但是他可以確定一件事,不管他是誰的女兒,他都要把她尋回來……
“阿索!”
他這麽想著,忽對著窗外高叫了一聲。
阿索立刻飛縱而來,看到主子精神抖擻的樣子,高興極了,叫道:“主子,您身子如何?”
“沒事了,這樣,你去把門外看著我的沐雲韜給我叫來。我要見皇上……”
嗯,沒錯,沐雲韜進了神武營,然後呢,他請旨來看著他,一直就守在三皇子府門外。
這會兒,蕭祁禦看向天際,心思是澎湃起伏的,腦子裡全是那個傷心離京的小丫頭。
前世沒能救回她,這一世,他又傷了她,余生,他總得找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