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進了白馬寺正門,涼帝快步來到寺廟後院一處客院,果然看到一身華貴的太皇太后正陪著一個滿頭白發的女人低低說著話。
伴著一聲“皇上駕到”,那白發女人轉過了頭,眼睛眯得細細的,給人的感覺是視力有問題,臉上全是褶皺,乍一看,根本認不出來,再細一看,認出來了,的確是太后的模樣。
只是比外面那個懷孕的太后,老了至少十幾歲。
而這個太后一看到皇帝,便悲切地叫了出來:“皇上,我……我終於重見天日,又見到你了……”
那因死裡逃生而蔭發的慶幸聲,夾著痛苦聲,鑽進了涼帝的耳朵,令他背上一陣陣發毛。
那一刻,他能確定:這個人,的的確確就是太后。
太皇太后則在邊上輕輕歎道:“皇帝,哀家確認了,真的是你的母后,她已經被關了足足十四年……之前那個深居簡出的女人,根本就是一個冒牌貨。”
這種李帶桃僵的事,竟會發生在大涼皇宮內,真真是讓人料想不到的。
“朕小時候被人陷害,險些被溺斃,如果你說你是太后,就請回答朕,朕溺水的地點,時間,還有是誰救的朕?”
面對這樣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太后,涼帝不敢冒冒然認下,而是問了一個問題以作辨別。
因為這件事,只有真太后最為清楚。
“在玉清池,臘月二十的晚上。那天,我睡不著覺,夜遊花園時發現你在水裡撲騰,悄悄把你救下,都沒敢申張,因為這事是當時的皇后乾的。”
能這麽完整地答出這件事,必是太后無疑。
“是朕沒能一直忙於公務,竟沒發現您被人替換了,皆是朕的過失。”
涼帝看著比太皇太后還老的太后,心頭生出一波波怒火,轉身立刻下了一道指令:“去,把那個冒牌太后給朕押上來……朕要知道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冒名頂替的……”
目光正好在沐雲薑身上一掠而過,他忙衝人家招了招手:“來,說說看,剛剛你查看她的脖子,看出什麽名堂了沒有?是不是易容的?”
沐雲薑卻搖了搖頭:“沒有。那張臉上沒戴人皮面具。”
這話讓涼帝目光一凝,轉頭又看了一眼這個白發真太后。
真太后秒懂他是什麽意思,急忙叫了一聲:“皇上,我才是真的,那個冒牌貨讓人在她臉上動過刀,將她的臉改造得和我一模一樣了……”
原來如此。
“太后,那此人是何人?”
涼帝當即轉過身詢問道。
“皇上還記得那一年,哀家出來禮佛遇了險,被一個姑娘救了嗎?那個叫落落的姑娘,你還有印象嗎?”
真太后提到了一樁陳年舊事。
涼帝點頭。
“記得。莫不是這個人就是落落?”
他頓悟,叫了一句。
“對。此人一步一步極富機心地做了我的心腹,趁帶著我出來禮佛時就把我控制住了,還把我身邊人一個個打發嫁了人,慢慢又培植了自己的心腹。這個人和郭孝州是一夥的。
“這些年,她一得空就跑來和我吹噓,說如何把寒門弟子塞進了朝堂上。她和秦易他們更是狼狽為奸,一直在左右呼應,意圖控制整個朝局。這個人萬萬留不得啊,她想禍亂的是我大涼的朝綱……”
最強而有力的證人,現身了。
在之前,沐雲薑和蕭祁禦一直以為,想要破容夕叛國案,秦易這個鐵三角聯盟,必須將他們個個擊破,從他們內在出發,才有可能讓當年的真相大白於天下。
結果呢,真太后竟成為了他們這股暗勢力土潰瓦解的關鍵所在。
涼帝聽罷,眼神一眯,一拂龍袖,轉令道:“禁衛軍何在……”
“在。”
門外立刻有軍士鏗鏘應聲。
“立刻把秦易和青榮,全給朕拿下,帶來見朕……”
“是。”
門外立刻有禁衛軍領命而去。
這時,蕭祁禦從外頭走進來,叩倒在了太皇太后面前:“拜見太祖母。有一件事,還請太祖母解惑!”
剛剛他就在外頭,房內的對話,他聽得分明,但有一些事,他想不明白,必須進來問一下。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這個身著禁衛軍衣服的孩子,輕輕一歎:“問吧問吧!”
她心下明白,今天,很多事是瞞不住了。
“郭孝州曾交代,他送了一顆毒藥給太后,毒藥還下到了父皇身上,剛剛寧國縣主診脈時曾說:父皇的確中過毒,而且還余毒未清……曾孫想知道,父皇被太后投毒一事,您知不知情……”
這話一出,太皇太后的面色赫然一變,繼而瞪怒剛剛被救出來的太后,叱問起來:“這是什麽情況?你給哀家說清楚了,當年皇上中毒一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真太后臉上也浮現了驚亂之色:“沒有……沒有……的事……”
很明顯,她說謊了,話都結巴了。
“還不說實話。再不如實招來,回頭哀家讓人把你繼續關在那地下暗牢內,永世不得出來。”
太皇太后再次厲喝。
太后立刻跪倒在地上,已經被關了十多年了,她可不敢再被關回去了,想都沒想,就交代了:
“母后恕罪,當年,我不願意讓容夕當太子妃,我才……才找了一個信得過的人,要了那顆毒藥。結果……結果我上了那人的當。
“所幸,那人也就是不想讓容夕留在京城,讓我以太子之命威脅容夕,逼她離開皇都,另嫁他人……後來那人果然就把太子身體的毒給解了,只是中毒日久,余毒難清……”
真相了。
大白了。
容夕竟是被太后逼走另嫁的。
涼帝蕭離氣得險些吐血。
這麽多年,他什麽樣的大風大樣沒經歷過,可今日,真的要被這一連串的隱情氣到死去活來了。
蕭祁禦連忙上去相扶。
真太后則嚇得縮在那裡瑟瑟發抖:從未見過蕭離氣成這樣過。
“祖母,您倒給朕解釋一下,當年,朕中毒一事,您為什麽不與朕說明白。這裡頭是不是還有什麽隱情,現在,麻煩你們一並全給說明白了……”
他捂著胸口,叫著。
太皇太后又歎了一聲:“下毒這件事,哀家並不知道,可是哀家的的確確把容夕逼走了。有一件事,哀家也必須承認,那就是容夕太過強勢,若嫁你為妻,必會壓你一頭,不許你另外納妃的。若她在后宮獨受恩寵,與皇家開枝散葉,極為不利。這是哀家不願看到的事情。
“另外,容家已要權傾朝野,容夕若成為皇后,容大將軍成為國丈,朝中局勢必會大變,外戚權大,與我大涼是不利的。所以,哀家就借這個機會毀了這門婚事……”
涼帝蕭離聽罷,暈得更厲害了。
太皇太后看著很是擔憂:“你緩一緩吧……緩一緩吧……祁禦,扶著父皇坐下……”
蕭祁禦連忙扶他坐下。
涼帝痛苦地捏著額頭,撫著胸口:哪怕事情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可是,這件事一直壓在他心裡。如今終於知道真相,他如何能不心痛?
就這時,冒牌太后被推了上來。
這個陰險惡毒的女人磨著牙,卻無計可施,最後還是被按著跪在了地上。
“稟皇上,冒牌太后帶上。”
有人上前報稟。
涼帝緩緩抬起頭,看著這個自己叫了十幾年的太后,當即叱問道:
“說,你到底是誰?”
此時此時,他恨不得立時立刻把人給斬殺了。
可偏偏他被種了子母蠱。
冒牌太后跪在地上微微一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還有,千萬別想著給我吃墮胎藥,只要我流血,你必也流血……我半死不活,你也會病懨懨的……所以,你最好祈求我長命百歲……”
涼帝捍著扶手,直把青筋根根橫起,牙齒咬得那是咯咯作響。
冒牌太后卻笑得格外的高興,還捋了捋那落下的劉海,整個人風情萬種的。
“父皇,兒臣想猜一猜她是誰?”
蕭祁禦突然冷冷清清冒出一句。
涼帝轉頭,“你猜她是誰?”
蕭祁禦目不轉晴看向這個女人:“寧國縣主,麻煩你了,過去查看一下,這個女的肩上是不是有一塊紅色的傷疤。”
沐雲薑直直盯視了幾眼,心頭有不詳的預感,但還是去查看了,冒牌太后收起笑,憤怒地掙扎了幾下,可她現在根本掙不過她。
“然後呢?有如何?沒有又如何?”她沒有揭曉答案,而是反問了一句。
蕭祁禦看向涼帝,深深一揖,“父皇,兒臣記得褚茵的肩上有塊箭傷,那傷是當年她為了救我師父所留下的。因為中過毒,肉曾被腐壞,所以結的疤,無法用任何祛疤膏抹去……”
還別說,涼帝也記得有這麽一回事。
所以,這個女人是……
他眼睛一眯,沉聲厲問起來:“寧國縣主,她身上有沒有那道疤……”
“有,但很淺,應該是一直在做什麽特製的藥膏在袪疤痕……若再過個三五年,這疤痕就能徹底被抹掉……”
沐雲薑的回答令涼帝驚得怒發衝冠,直直就站了起來,拔了劍就想衝上去斬了這個害人精。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的了。
這個冒牌太后,不是別人,正是二十一年前,害他和容夕絕裂的那個元凶——褚茵。
可笑吧!
兜兜轉轉這麽多年,他又被這個女人玩得徹徹底底,竟白白害他叫了她十幾年的母親。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蕭祁禦則立刻攔住:“父皇,您現在傷了她,就是傷了自己。請您息怒……”直接就跪下了。
涼帝則是勃然而怒,將劍直指向了蕭祁禦:“不準你維護這個毒婦。信不信,你若攔,朕連你也一起殺了……”
此時此刻的涼帝,整個人完全是陷在憤怒當中,當真極有可能將劍刺向蕭祁禦的。
“皇上,蕭祁禦維護的是您,這個毒婦死不足惜,請您冷靜下來,別被一時的怒氣衝昏了頭腦。”
沐雲薑也跪倒在了地上。
邊上目睹這件事前前後後的李恆也跪了下來:“皇上,您不能牽怒三殿下啊……三殿下是無辜的……”
太皇太后也急了:“胡鬧,離兒,把劍給哀家放下,祁禦什麽時候維護那毒婦了,他是怕你傷到自己啊……”
涼帝這才回過神,把手上的長劍給扔了,看向冒牌太后時,看到她正衝自己淺淺一笑:
“蕭離,這麽些年,你一直想殺我,可我就在你眼皮底下,意外不意外?驚不驚喜?即便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你又能拿我如何呢?你不能殺我。殺了我,就是殺了你自己?你敢殺嗎?”
說到最後,那話裡的挑釁,真的是能把人逼狂。
“閉嘴。”
沐雲薑聽不下去了,轉身衝她吼了一句。
冒牌太后——不對,現在應該稱她為“褚茵”了,呵呵一笑:“我說的是事實,當年,我懷上孩子時,他拚命往我嘴裡灌藥,虧得我逃了,還把藥全給吐了。結果,我好不容易把兒子生下來,竟被容夕給搶了。
“她說,我品性不端,不能養這個孩子。我呸。我怎麽品性不端了,蕭離,你和我上床時,是我逼你的嗎?
“你和容夕,都不是好東西。都不是。
“一個對我始亂終棄;一個搶我孩兒。我恨你們……我發誓,我這輩子,要讓你們沒有好日子過……”
她這誓言發得是何等的斬釘截鐵?
蕭祁禦沉默了一下,關於褚茵的悲慘境遇,當年,他與這個母親相認時,她就說起過的。
她不斷地告訴他:“是你父皇強行幸寵我的。我當時拒絕的。如果沒懷孕,我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結果呢,他不要我,更不要你。還想用藥灌我。
“你知道那是什麽藥嗎?是絕子湯,不是避子湯。服了之後,一生無子。他要殺我孩子,還要剝奪我做母親的權利。孩子,你父皇的心,真的是比石頭都硬。”
那時,他同情過這個母親的遭遇。說白了,的確是父皇私德有虧在先。
現在呢,他對她已生不出半分同情。
“後來呢!容氏叛國案就是你策劃的是不是?”
蕭祁禦忍耐著心頭抹開的悲痛,沉聲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