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比爾
  莫裡森一看到宋舒卉傳過來的資料，腦海中就很快閃過幾道身影，最後定格在某個機器人身上。

  這個機器人叫比爾，是他第一個主人給取的。

  這是莫裡森救助比較早的機器人，跟他一起在工廠裡生活過一段時間。如果宋舒卉看到他正臉的話，應該能將他認出來。

  他也幫過一次忙。

  比爾是個看上去很開朗的機器人，他很愛笑，被救出來後他給自己定做的外殼一直是個少年模樣，他的體型也比其他人要小一些。

  比爾的經歷比其他機器人都要坎坷一些，或許會變成現在這樣偏激的性格，也跟他一直以來的經歷有關。

  比爾最初是個服務於孩子的陪伴型保姆機器人，他會按照程序指示的一切為自己的主人服務。他也一直都做的很好。只是他那個小主人也許天生就是個惡人，自小就有暴力傾向，喜歡對周圍的東西拳打腳踢，特別是一直在身邊晃悠的機器人。

  比爾被踢打過太多次了，外殼開始變得坑坑窪窪，他的程序裡刻著絕對不可以傷害人類，也絕對不可以傷害主人，不管受到什麽對待，他都會一次次地從地上爬起來，再次走到主人面前，然後他的主人一腳又將他踹到牆上或者架子上，或者乾脆直接丟進水裡泡著。

  萬幸他的主要芯片並沒有進水，也沒有發生大的故障。

  但任是誰被這樣對待，都不可能一直不損壞，隻半年，比爾就發現自己某些零件接觸不良了，變形的腿讓他無法快速回到主人身邊，變形的腦袋也沒辦法露出安撫性的笑容，聲帶破壞讓他唱不了歌也無法講故事。

  他的主人更討厭他了，在他又一次艱難地爬起來時，直接將他從大開的窗子丟了下去。

  他們居住在六十八層，摔下去的時候，比爾頭一次看到璀璨的天空，他的程序裡莫名湧起一種他也說不清楚的情緒。

  等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想起來，那時候的情緒是開心。

  為了從那種環境裡離開而開心，也為了能看到天空而開心。

  然後他就被摔得七零八落，外殼徹底碎裂，已經松動的零件更是四分五裂，徹底拚不回去了。

  他被環衛機器人掃進了垃圾桶，隨後跟著垃圾分類進入了分類中心，值得回收的主芯片被送回了芯片收集中心，然後這段過往被清除被格式化，並被放進了新的身體裡。

  比爾也沒有想到，他上一個身體的記憶並沒有被完全清除掉，他竟然還能在零星的角落裡看到狼狽的自己。

  第二個身體是商場的導引機器人，他每天只在固定的范圍內活動，循環為客人做指引，播放商場內的活動。

  他的生活單調乏味一成不變，客人們對他愛答不理，不管多少人走過都沒有人多看他兩眼。

  但他在這裡認識了一位辛勤打掃的清潔機器人R7531， R7531穿著白色的圍裙，頭上還有一朵紅色花心的白花，她的清掃范圍就在比爾附近，一天要和他見面五六次。

  R7531工作很認真，總是埋頭清掃，很少看向周圍，但她需要負責擦導引機器人比爾的外殼，確保他乾淨光潔不被客人嫌棄。

  這是比爾第一次被人溫柔對待，不是拳打腳踢，不是下一秒就可能被推下去的暴力。

  他的心開始晃蕩起來，播報導引內容的時候聲音都出現了波浪，如果不是程序設定好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只知道將目光看向R7531。

  但R7531沒有過多注意他，幫他擦洗完之後她就繼續轉向下一個地方。

  比爾沒有氣餒，下一次R7531過來時他嘗試和她對話，只是簡單地一句你好。

  R7531也禮貌地回了一句你好。

  然後比爾說謝謝，R7531說不客氣。

  這就是兩人每天日常對話，只是這麽簡單，比爾也覺得自己有了朋友。

  但R7531很快就碎了。像自己上一個身體一樣。

  商場裡進來一位逃竄的暴徒，在他逃跑過程中，正在清掃的R7531剛好擋在了他前方，暴徒毫不猶豫地用手中的武器對準了R7531，然後她就毫無任何征兆地碎開了，腦袋四分五裂，主芯片也斷成了兩半掉落在比爾腳下。

  比爾呆住了，他的程序都不會運轉了，整個邏輯一片混亂，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腳步定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每天都會給他擦洗跟他打招呼的R7531沒了。

  他懂這種沒了是什麽意思，哪怕一天后面前再出現一個一模一樣的清掃機器人，穿著同樣的白圍裙頭戴小白花，那也不是R7531了。

  比爾有點討厭人類了，為什麽人類總是在搞破壞？

  R7531被當做垃圾處理掉之後，比爾的程序就一直在高速運轉中，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思考，每天除了機械播報消息就一直在思考。直到不久後，商場大改造，舊機器換新，他被淘汰掉了。

  從自己上崗到下崗，也只是一年時間而已。

  比爾這次沒有被直接銷毀，而是去了廢品回收處，他被運到了二手市場裡，隨後被低價賣給了一位貧窮的研究狂人。

  研究狂人自學了機械課程，他想成為一名人盡皆知的機械大師，但現在他一窮二白掌握的知識也不多，只能從頭開始，買回比爾後他就瘋狂的拆拆裝裝，他還從回收市場買了很多零件，打算拿來改造比爾，研究狂人給他換了外殼，換了關節零件，然後開始動他的存儲芯片，他希望能把比爾改造成一隻厲害的機器人。更換更大的儲存芯片後，又改造了他的程序，讓他能運行的更流暢，邏輯更嚴密。

  隨後研究狂人就給他下了很多知識。

  比爾一會是拆卸工人，一會是操作工，一會又是助理護工。

  每一次更換時，研究狂人都會將他格式化清除掉過去所有內容，但不管清除多少次，比爾都還記得那些東西，他似乎有一個不被人發現的內存空間，這裡藏著他很多秘密。

  是的，他也有秘密了，他發現自己變得不一樣了，他會觀察研究狂人的小屋，會在心裡默默向著那些外殼好不好看。偶爾他會錯亂，自己是誰，現在在哪，為什麽要思考這些不在程序內的東西。

  可他現在沒有任何指令，研究狂人除了剛把他改造成新職業後會讓他展現職業知識，並不對他下任何命令，他有很多時間可以拿來思考。

  同樣是被拆卸，但比爾並不討厭研究狂人，他能感覺自己掌握的東西越來越多，被升級成戰鬥機器人時，他出現了狂喜的心情，整個程序都在歡欣鼓舞著。

  他的外殼堅硬無比，拳頭可以錘爛一堵牆，如果現在再遇到R7531受害時的場景，他可以一拳打死那個暴徒。

  研究狂人並沒有給他下載更多的戰鬥知識，但比爾已經學會了如何繞開研究狂人的眼睛偷偷自行下載，他從研究狂人這裡學到了很多機械知識，網絡真是個神奇的地方，他就像進入了一個新世界一樣，看到了機甲和武器，看到了各式各樣的機器。

  可同時他也看到了所有機器的下場，被淘汰被替換被毫不留情地對待。人類和機器的溫情在他看來都是假的，沒有人會對機器人那麽好，也不會有人真的將機器人當作家人，就算再親密，機器也得不到同等對待，只要厭煩了，就隨時可以傷害和丟棄。

  他在研究狂人這裡最久，直到研究狂人拿到了第一筆投資資金，他不再待在自己那個堆滿廢品的破舊屋子，他有了更多材料和項目可以研究，他越來越被認可，也越來越有聲望。被改造了很多次的比爾就這麽被他丟進了倉庫。

  然後那一天，這間和他一樣破爛的小屋子被火焰吞沒。

  惡作劇的孩子將倉庫當作垃圾一起點燃了，比爾第一次沒有經過任何指令動了起來，他想自救，可破舊的門也很堅固，他試圖用覺得可以打死暴徒的拳頭去錘門，但已經卸下戰鬥機器人外殼的手很快變形，屋內越來越燙，周圍已經有易燃物劇烈燒了起來。

  比爾害怕自己的芯片會跟著燃燒起來，他可以失去外殼，可一旦芯片也沒了就什麽都沒了。

  外面小孩子在嘻嘻哈哈的笑著，比爾頭一次失控地朝外喊著讓他們滾，這些邪惡的惡魔。

  救他的不是趕回來的研究狂人，而是一群陌生人。

  比爾活了下來，也知道了自己已經覺醒了自我意識，他和一群同樣擁有了自我意識的同伴待在一起，這裡就只有機器人，沒有人類會傷害他們了。

  比爾覺得自己過了一段做夢一樣開心的日子，他沒做過夢，也許夢就這麽美好吧。

  可夢總是短暫的，如果一直這麽安寧下去，也許他會永遠和同伴開心地待在一起，可他們還在救助其他覺醒的機器人，越是了解那些機器人的處境，他就越是憤怒。

  人類為什麽可以無所顧忌的傷害機器人，為什麽不可以傷害人類？既然將它們製造出來，為什麽不好好對待？

  比爾不懂，他去問莫裡森，莫裡森說不是所有人類都這樣，他遇到的只是少數，眼前遇到的困難總會過去。總有一天他會讓機器人和人類平等生活，機器人會享受到人類同等待遇，可以自由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比爾相信莫裡森的能力，他很堅定也一直堅定朝自己的信念往前走。

  可是那太久了，他等不到那一天，他想現在立刻馬上就看到結果。

  然後比爾就離開了。

  他從研究狂人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這足夠他做很多事情了。

  他去了中央星並換了外殼，沒有衝動地立即行動，他謀劃許久，交了一些新的機器朋友，還在這些朋友的幫助下殺掉了那些它們討厭的人類。

  這感覺很好，他沒有被愚蠢的人類發現，果然，機器人就不該在人類之下。

  比爾看著中央星同樣璀璨的天空想，下一個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