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生野和小白的談話並不隱秘,起碼兩位被這頭妖獸稱為“早晚都得死”的客人都聽到了。
張武與秦鳳青對視了一眼,如果張武一直待在地球的話,他的輩分甚至可能足以當秦鳳青的伯伯。
張武臉上掛著慈愛的笑容,可能是地窟中沒有小孩能夠讓他練習如何當一個慈祥的伯伯,所以看起來有些奇怪。
秦鳳青將自己的臉撇到一邊,不願意看突然變了一副嘴臉的花齊道。
武王看起來像個好人,實際上一肚子壞水,他的親兒子肯定也是一樣的。
秦鳳青自認為是個老實人,鬥不過這種八百個心眼子的老陰貨。
“你為什麽要練習這麽奇怪的功法?”
大殿的主人遲遲沒有回來,兩個人安靜地對坐了一會兒後,張武率先問道。
他本來是想要說“邪門”,但是想了想,還是換成了另一個稍微溫和點的形容詞。
雖然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秦鳳青瞥了他一眼,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因為想要變強。”
“變強……”張武重複了一遍,笑道:“很普遍的理由,這世道……哪個人不想要變強呢?”
他又說:“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去練這功法的。”
短暫的相處時間,已經足夠讓見多識廣的張武意識到秦鳳青到底在練習什麽類型的功法了。
秦鳳青沉默了一會兒,聳了聳肩,道:“我資質太差,沒辦法。”
他補充道:“而且我的……朋友們都很強,總不能被他們落得太遠吧。”
“你的朋友們?”張武想了想,問道:“是方平、王金洋他們嗎?”
“是他們。”秦鳳青點頭承認,又在心裡補充道:“如果他們願意承認自己是青帝的朋友的話,他們就是朋友。”
畢竟秦鳳青也不能確定他們之間的關系,萬一是自己自作多情,那就不好了。
張武微笑著聽秦鳳青說話,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青春時代,當時還在地球,和大多數的普通武者那樣,有著自己的同伴,一起訓練,一起冒險。
最後,秦鳳青向後一躺,背部貼著冰涼的地板,他說道:“其實沒什麽理由,你一個武二代都願意改頭換面去地窟當臥底,我一個窮酸學生修煉個邪門功法又怎麽了。”
他說的時候,視線移到了前方的柱子,柱子旁邊站著秦鳳青曾經的校長和一隻紅色的貓,顯然秦鳳青與張武的對話,也被他們聽到了耳中。
“校長,你養的那頭妖獸呢?”
秦鳳青懶洋洋地問道。
他在地窟已經待了很久了,幾乎是從帝墳出來後,他便來到了地窟修煉這門莫問劍留下的功法。
秦鳳青與花齊道一樣,被小白撿到的時候,兩個人身上都帶著極為濃鬱的血腥味。
幸好黑霧侵蝕他們肉身的同時,也起到了空氣清新劑的作用,將所有的血腥都吞噬殆盡。
“它去找朋友聊天了。”
郭生野淡定地回答道,顯然,小白的朋友就是小唐。
秦鳳青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哇哦,它居然有朋友。”
蒼貓跟隨在郭生野的腿邊,一起朝著花齊道和秦鳳青走來。
張武看了看蒼貓,問道:“這就是在帝榜上排名第二的蒼貓嗎?”
看起來……不像。
本以為這隻帝榜第二的貓,會非常威武霸氣,總之在張武的想象之中,不會像面前這隻貓一樣。
當然了,眼前這隻貓也非常好,只是太像貓了。
張武有些可惜地想,本以為是隻進化成熾焰咆哮虎的貓,結果居然真的只是一隻貓,除了體型大點,毛發奇怪了些之外,毫無特別之處。
“是的,這是蒼貓。”
郭生野盤腿坐下,聞言給他們介紹道。
蒼貓乖乖趴在地上,問道:“那你們是為什麽呢?”
這隻貓好奇地眨著那雙金色寶石一樣的眼睛,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為什麽要臥底進入地窟,為什麽要修煉有問題的功法呢?”
在這個大部分人都在追求變強的世界上,蒼貓作為一隻不愛修煉的貓,實在不算合群,盡管它的人緣要比大多數的人都要好。
“會受傷,會死掉,會做一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那並不會讓人感到開心,對嗎?”
蒼貓是一隻對自己很好的貓咪,從不逼迫自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所以它實在不能理解一些人的想法,比如面前的秦鳳青和花齊道。
秦鳳青被問倒了,因為他實在是不喜歡說一些類似於為了家國大義的這種話。
至於張武,也是如此,他與張濤實在不像,若是換成張濤,可能已經開始了長篇大論,將自己的正論灌輸到蒼貓的腦袋裡。
但是現在在這裡的是張武,問他當初為什麽會答應到地窟臥底。
答案其實很簡單,因為他覺得自己要去做,所以他就去了,壓根兒沒想那麽多。
郭生野捏了捏蒼貓的臉蛋,這貓實在是一隻肥貓,一捏居然就能捏起好多臉肉。
他輕聲說道:“地窟的夜空沒有月亮,因為天空太過擁擠,沒有它的位置;小唐用能量精華做飯,是因為這樣做出的飯會讓我們覺得更加美味……但是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不需要理由。而且有些事情,大家都不做或者沒辦法做,但總要有人做的。”
蒼貓歪著腦袋貼著地板,抬眼看著郭生野,問道:“哪怕不開心?”
“是的,哪怕不開心。”
蒼貓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它實在像一個小孩子,年齡雖然大,但是真正地在好好成長的時間並沒有多少。
很多時候,它都是在吃吃喝喝中度過。
與人打交道的時候當然也有很多,但是大部分時間都當一隻家貓,偶爾呼朋喚友地給自己撐撐場面,打打群架。
蒼貓靜靜地趴在地上,忽然想到了以前認識的人類。
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了,他們也是如此嗎?他們也有這種沒有理由,但是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嗎?
哪怕代價是死亡,他們也要去做,對嗎?
它沒有問出來,因為它其實是知道答案的。
蒼貓的眼前升騰起了霧氣,慢慢地將腦袋埋在了郭生野的腿上,大顆大顆的眼淚很快沾濕了郭生野的褲子。
蒼貓曾經認識很多人,那是它的朋友們,就像秦鳳青提到的朋友那樣,但是後來都不見了。
它習慣了分離,也習慣地將這些人埋在心底,有時候想起他們,就像是在心裡鼓脹起了一個小包,不疼,但是很有重量。
但是心裡不疼,眼睛卻疼,叛逆得像極了蒼貓自己。
郭生野摸著蒼貓的腦袋,看向了秦鳳青和張武,淡淡道:“既然你們兩個被帶來了,那就留在這裡吧。”
這土匪一樣的發言,在最開始屬實是驚到了面前的兩個人。
“啊……”
秦鳳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撓著頭,拒絕道:“校長,我還得修煉呢,這山上渺無人煙的……不適合我修煉。”
畢竟他的功法需要殺戮。
秦鳳青看起來不好意思,實際上是怕直截了當的拒絕會讓校長惱羞成怒,秦鳳青可不太想平白無故地感受一把校長強大的武力。
而張武也是想要拒絕,原因很簡單,他認為自己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不過到最後,二人還是留下了。
張武對此感到頗為驚奇,因為據他爹所說,野王是一個情商很低的莽夫。
可是野王在說服他們二人的時候,並不像他爹說的那樣,正相反,野王的心思縝密,所用的理由很有說服力,讓人情不自禁地點頭應下他的要求。
“我作證,武哥說的是真的,我們之所以留下,和郭校長身後出現的黑霧一點關系也沒有。”秦鳳青如是說道。
秦鳳青對張武的態度好了很多,可能是有過共患難的情分,所以哪怕張武依然用那膩死人的慈父眼神看他的時候,秦鳳青依然忍下了。
和張武的武力沒有關系。
表面上和張武對打,實際上是被張武暴打的秦鳳青依舊如是想道。
都是因為天子殿的好人多,有家的溫暖,秦鳳青才收起了刺頭的做派,沒有別的原因。
至於郭生野為什麽要讓秦鳳青和張武對打,理由也很強大。
“啊,因為天子殿沒有絕巔以下的武者,所以只能麻煩你們兩個做對方的對手了。”
郭生野淡淡地說出了事實。
只是這個事實讓秦鳳青和張武的心靈頓時受到了一萬點的暴擊。
所以他們現在是天子殿墊底的存在了,是嗎?
秦鳳青的感受稍微好一點,畢竟他在魔武的時候,就經常受到打擊。
但是張武本人,真的是被刺激到了,這輩子沒受到過來自父親之外的人的打擊,這真是一次特殊的體驗。
因此,自從住在天子殿,他就一直跟著去禁忌海中尋找食材的小唐。
之前的小唐一直都會在水下將食材宰好,但是多了張武這個尾巴之後,小唐便好心地將活著的食材帶上來,交給張武處理。
這樣既能給自己多個勞動力,也能讓張武滿足心願。
被食材反過來爆錘的張武真的很感謝小唐的細心照顧。
而秦鳳青也沒有閑著,厚著臉皮問郭生野要了一隻小黑之後,他便在東方之巔附近繼續開始他的殺戮之途。
小黑可以吸收秦鳳青體內堆積的死氣,所以秦鳳青更加放心大膽地使用著莫問劍改造的邪門功法。
秦鳳青失蹤之後,倒是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只是張武不同,他失蹤後倒是在地窟引起了軒然大波。
在百王議會之後,地窟格外地注意真王以下的強者,尤其是花齊道,這位僅次於祁幻羽的九品武者。
甚至有人懷疑祁幻羽和花齊道的失蹤,都是複生之地的陰謀。
然而黎渚,這位天植王庭的神秘王主,卻是對這等言論嗤之以鼻。
畢竟花齊道的真實身份是武王張濤的親兒子,如今地窟不平,大戰在即,武王怎麽會將沒有暴露身份的花齊道帶回復生之地。
在這種緊要關頭,張濤絕對不會將花齊道帶回復生之地擾亂人心。
畢竟張武已經死了,而花齊道是複生之地的仇人,死在他手上的不止有張濤的同僚,還有他同僚的親友。
張濤這種公心極重的人,黎渚是最為熟悉的,雖然有自己的私心,但是不多。
和他的親爹都是一類人。
地窟的人皆知,在多年前受傷之後,原本風光無限的黎渚就成了一個躲在殼裡療傷的廢物。
有時候黎渚也在想,他為什麽要這樣,不計其數的不知情的人為他前撲後擁地死去,而他只能掛著面具,在舞台的角落當一個陰暗的毫無用處的廢物,甚至包括他的兒子,被他親手養廢。
他不殺花齊道,於公,他為了計劃,於私,他好像看到了自己。
只是如今花齊道失蹤了,黎渚才開始有些後悔,當初應該早點殺了他,落在他手裡,總比落在其他人手裡要好些。
花齊道的失蹤在地窟引起了軒然大波,而在複生之地,似乎也不是那麽毫無水花。
起碼人類的領袖之一,握著那份情報,神色不明地走進了辦公樓的盥洗室中,洗了把臉。
只是他埋頭洗臉的時間比以往洗漱的時間都要長。
許久,他才抬起頭來,看著盥洗室的鏡子,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只是還是笑不出來,哪怕是假笑。
他注視著鏡子裡的自己良久,攏了攏被水沾濕的額發,出色的視力讓他瞧見了自己發浪裡夾雜的白發。
他不像愛美愛俏的南雲月和李振那樣,將自己的外表弄得年輕,張濤坦然地接受了自己身體的自然變化。
當然,這變化中包括了白發。
“其實……我也老了。”
張濤總說自己還年輕,因為九十歲的年齡對於強者來說,屬實算不上什麽,但是在普通人的世界裡,九十歲已經是高壽老人的存在了。
他只是太過於害怕。
時間太短,危險太多,要走的路太長。
若是他提前退場了,那剩下的人該怎麽辦呢。
張濤將濕漉漉的手印在了鏡面上,在自己的側臉上留下了一個手印,就像一個巴掌印一樣扇在了他的臉上。
“張濤,你真該死啊。”
他無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