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秋景無邊,最是一攬霜月。
次日一早,除了頂著一圈黑眼圈的靈蓉外,似乎其他諸人都神色如常,並沒有絲毫被昨日之事影響到一般。
不過,至於他們心底究竟是不是當真都是如此的雲淡風輕,那就要另當別論了。
雖說今日才是重陽佳節的正日子,但是他們一行五人前兩日,便算已經完成了重陽節登高遠眺、臨水祈福的節日流程,因此今日倒也不必出門與凡人們“相爭”。
他們守著南山烏這座半山腰庭院,靜靜傾聽山間溫暖的流水聲,笑意晏晏的恬淡閑談,倒也無限愜意。
直到——
“什麽?回去?現在?”
靈蓉連發三問,她驚訝的看著他們,十分不解的道:“可是我們這才出來三天啊?誰要催我們回去?”
卓清潭微微蹙著眉,將手中那張用靈力傳訊而來的信箋,遞還給了安羅浮。
然後,她輕聲道:“不是催我們,是催我。無妄海的掌門李長風李師叔,昨日已經到了兗州。
安世叔方才緊急傳訊給羅浮,說李師叔有十萬火急之事,必須立即面見於我。”
謝予辭聞言輕輕挑了挑眉,但卻沒有說話。
晚青和安羅浮也相繼沉默了,先前重陽佳節的放松氣氛登時消散於無形。
靈蓉卻不管那些,她十分不高興的道:“若是他想見你,那讓他來便是了。幹嘛要折騰你回去?
我們可還沒玩夠呢!先前咱們不是都說好了嗎?等今日重陽節的遊人散了,晚上我們還要一起去長春城城北的北鏡湖野釣呢!”
卓清潭輕歎一聲:“靈蓉,抱歉。李師叔是長輩,他如此緊急的召喚,我不能不去。更何況日前無妄海奉命守護數千年的鈞天崖秘境結界被破之事,我至今尚未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他既然如此急迫的要尋我回去,想來是有什麽事,必須與我當面說清楚的。”
她抬起頭來,看著一臉不豫之色的靈蓉溫和的笑了笑。
“無妨的,這本就是仙門中的瑣事,我自能處理得當,你們且先自玩你們的,不必管我。我與羅浮.”
她本想說與安羅浮回去便可,但是下一刻卻下意識看向一旁,果然見到謝予辭正在似笑非笑的挑著眉看她,似乎打算看看她會如何安排他。
於是,她及時改口道:“我與羅浮.還有予辭,回去一趟便好。”
她差點忘記了,既然已與謝予辭互通心意,便斷然沒有將他獨自留下的道理,他亦不會同意被留下。
晚青卻皺著眉,不甚讚成的搖了搖頭。
“這如何使得?我們幾人是一起來的,那便應該一起回去。”
靈蓉也立即點了點頭,應道:“是極!是極!你們該不會是想把我和阿婆留在這裡,給你們帶孩子吧?那個小刺蝟性子跳脫的很,我可不耐煩哦!”
卓清潭當即輕笑了一聲:“真是不易,居然還有人比靈蓉的性情跳脫呢。”
靈蓉輕輕“哼”了一聲,撇了撇嘴道:“主要是她的話實在太多太密了!每天都有千百萬個為什麽等著我!
你們是不知道,昨個兒晚上她抓著我不讓人睡覺,對凡世和人類這也好奇,那也好奇的,問東問西沒個消停。這種初出茅廬的小妖,真是聒噪得很。”
卓清潭聞言淡淡一笑。但她旋即想起信箋中所記的內容,便又沉默了。
安世叔雖未說明,但是信箋上字裡行間的緊迫不容忽視,而且言辭間亦十分嚴肅。
他特意強調了李長風李掌門要單獨面見她一人,想來是真的發生了什麽大事。
端虛宮乃是凡間仙門百家之首,而她此時還是端虛宮的掌宮之人,責權一日未曾卸下,這些事她便一日不能放手不管。
但是靈蓉和晚青她們卻不同,她們畢竟是妖身。
李長風李師叔一向嫉惡如仇,對妖族深惡痛絕。不論他們此次著急尋她回去是為了何事,都不要讓晚青和靈蓉參與進來比較好。
卓清潭想到這裡,遂淡笑著交代道:
“晚青姑娘,靈蓉姑娘,既仙門前輩相喚於我,咱們的野釣之約便暫且延後兩日。還要勞煩你們在此處,與瓶兒一道等我們回來,我們去去便回,咱們的遊歷還未結束。”
晚青微微蹙眉,她抬頭靜靜看了看卓清潭,然後又看了看謝予辭。
她不喜歡等待。
尤其是.等待面前的這兩個人.
昔年,當她還是一條記名於濯祗仙宮下的仙獸螣蛇時,她便日日在仙山岱輿等待。
但是,她沒有等到往聖帝君補天歸來,卻等來了殉神鍾響徹九霄的聲音。
後來,謝予辭又讓她等待。
他說他要去九重天尋找往聖帝君,他說他去去便歸、會帶著往聖帝君一起“回家”。
然後,她這一等便又是凡間的近百年的時光,直到有一日,她終於盼來了謝予辭將歸的音信。
她興致勃勃的飛升上天,想要接他們回家,卻又親眼見證了九重天二聖至陰至陽神力合二為一,豪不容情的將謝予辭打回原形的那一幕。
再到後來,找回記憶的鈞別又說讓她等他。
他說他要去仙山岱輿做個了斷,毀掉那些當年由他一磚一瓦親自搭建、不屬於往聖帝君的東西。
他說他很快便會回來,與她們在藏秀山避世而居,從此做逍遙於世的妖。
但是,她卻還是沒有等到他的歸來。
她只等來了九重天上的殉神鍾的再次鳴響,等來了殉神鍾碎如塵埃、散落天地,等來了他被往聖帝君以神骨為封、鎮壓於凡間的噩耗。
愛也罷、恨也罷,一日之內,她此生最重要的兩個人,從此消失不見。
然後便是九千余年日升月落,歲月流轉。
她真的是受夠了等待!
此生的等待,實在是沒有一次是好的結果。
倒是靈蓉還沒心沒肺的道:“當真嗎?你們很快便回來?那我們在這裡等你們兩日也無妨的!可不能食言哦!”
晚青忽而沉聲道:“主上,卓仙長,我與你們同去。若是有什麽事情,也好多一個人手幫忙——”
謝予辭卻輕聲打斷她道:“晚青,別擔心,無事。你留下看護靈蓉和小刺蝟,我跟著清潭和安小仙長此去足以。”
“可是主上——”
謝予辭輕笑一聲,意有所指的輕聲道:“晚青,你知道的,而今普天之下,沒人能傷我。”
晚青微微一默,片刻後終於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也是,如今.今非昔比了。
九重天上的聖神帝尊神隱閉關、數千年不曾顯露神跡,至於往聖帝君前塵盡忘就在主上身側,這凡世間又還有誰能傷的了他?倒是她多心了。
事發突然,他們沒有過多時間可以去浪費糾結於細枝末節。
他們商議決定,便由謝予辭和安羅浮陪同卓清潭乘坐牧雲舟,返回兗州城郊別院拜會無妄海的李長風掌門;
由晚青和靈蓉陪同小刺蝟白瓶汐待在南山烏半山客棧。
雙方約定好,兩日後依舊回到此處匯合。
閃爍著靈光的牧雲舟在庭院上方的半空中顯現出舟身來,驚得此時在附近幾座山脈中登高祈福、歡度重陽的凡人們連連驚呼,還誤以為看到了什麽仙跡。
不過,牧雲舟很快便再次隱去了身形。
它伴隨著瑩白色的靈力,快速略過天邊,宛如一道流星,亦帶走了上面的人。
晚青靜默的仰起頭,看著天邊牧雲舟離去的方向,輕輕歎了口氣。
她隻盼著,千萬不要再生出什麽事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