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位一生無情無欲、持身甚嚴的聖神帝尊太陽燭照,也曾為了她破例,為了她心生偏頗,為了她枉顧天道輪回、企圖強留她的一抹神魂。
他不僅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天界帝尊,其實,也是一個.合格的兄長。
這麽久的歲月,他的一縷元神之力化人,依托端虛宮宮主的“虛假”身份,不辭辛勞、沒有絲毫不耐的在這凡間遊走。
他獨自等待一場奇跡,等待一個未必有結果的結果,其間焦灼寂寥可想而知。
片刻後,卓清潭喟然輕歎一聲,語氣真誠的道:
“帝尊,對不起,這九千余年,我讓您傷心了。”
聖神帝尊卻眉心緊蹙,他輕輕了搖頭:“幽熒,你我之間,本不需說這些。當年北地天降異象,柳州寒冬時節,忽而春暖花開。百裡冰河解凍,一夜萬物回春。
——我在崇阿山夜觀天象,見此異象,便知是你降生了。
我連夜趕往柳州府,找尋多日,終於找到了你的轉世之身,並將你帶回了端虛宮。但我卻發現,你的神魂,卻並不是完整的。”
卓清潭微微一怔,她先前就覺得自己神魂和力量十分薄弱,原來是因為她的神魂並不是完整的。
聖神帝尊面沉如水,他沉聲道:“吾昔年已盡力挽回你那些散於混沌的神魂,但是上神隕落的力量,哪怕是吾施加禁術密咒亦無法阻止。
吾拚盡所能,最終也只能留住你的一部分神魂。
所以,關於這縷神魂是否能被天地蘊養、重新凝聚轉世.其實最初,吾亦沒有十足的把握。”
他的眼中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他此時的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
“幽熒,你此生必須得道成仙——以這具神魂並不完整的凡人之軀得道飛升。否則他日,若你陽壽盡時還是凡人,那麽你的這縷神魂是否還能再次輪回轉世,都是未知。”
卓清潭輕輕垂首,沉默不語。
“你在猶豫什麽?”
聖神帝尊似乎十分不解。
他們二人本來生來便是聖神,成仙成神,亦是理所當然。
“你此生本是上神神魂轉世,修仙問道於你而言,便如同吃飯飲水一般簡單。即便是沒有吾相護助陣,你也必然能再次得道、位列仙班。”
卓清潭輕歎口氣,道:“帝尊,我並非在擔心自己無法修成正果,而是此生我當真不想再修仙問道了。
既然我們已經開誠布公,那麽仙門弟子這個身份、端虛宮掌宮這個權柄,還請帝尊收回吧。”
聖神帝尊眉頭皺的死緊:“你此乃何意?”
“帝尊,昔年作為往聖帝君太陰幽熒,我雖沒有做的很好,但數萬載來亦是殫精竭慮,不曾有一日懈怠。”
她定定的看著聖神帝尊,雙眸溫和卻堅決。
“太陰幽熒已經完成了自己生而聖神的使命,神隕消散於天地。帝尊,我累了。此生,我只是凡人卓清潭,不再是‘她’,也不願再做‘她’。”
聖神帝尊沉默一瞬,緩緩搖了搖頭。
“吾許諾你,待你得道飛升、位列仙班後,可以從此以後不再做帝君。但你必須修行得道,否則,你一旦以凡人之軀身死,之後神魂何歸尤是未知。這個險,吾不能冒,也斷然不會允許你任性。”
“帝君。”
卓清潭無奈的輕笑了一聲:“牛不喝水,不能強按頭,這是凡人都懂的道理,帝尊想必不會不知。
更何況修行這種事情,若我不願,即便是以帝尊通天之能,亦無法用外力脅迫,您這又是何必?”
聖神帝尊雙目一片沉寂。
他目色沉沉的看了她良久,忽然道:“你不願再做仙神,是為了他,為了那個凶神。”
聖神帝尊這句話是肯定句,並非疑問,似乎他也並不需要卓清潭的回答。
卓清潭靜了一瞬,輕歎道:“不光是為了他,也是為了我自己。帝尊,我生於世間數萬載,始終無欲無求、按部就班、無甚波瀾的活著,而我也已經死過一次。您就當是心疼我這一回罷,讓我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陪一陪自己想陪伴的人,如此,可好?”
聖神帝尊定定的看著她,緩緩問道:“哪怕命途短暫?哪怕萬劫不複?”
卓清潭淡笑的看他,眼神溫潤如水,卻至柔亦至剛。
“哪怕命途短暫,哪怕萬劫不複。”
聖神帝尊沉默一瞬,忽然笑了,但是他卻十分篤定的道:“是嗎?即便是你願意,即便是吾首肯,那凶神也未必答應。”
他話畢抬頭,淡淡看向門外,道:“閣下既然來了,何不進來一敘?”
卓清潭聞言一怔,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門外。
只見此時,一道高挑纖長的人影,正靜靜站在她房門外,也不知他在那裡究竟站了多久。
他面容清雋,烏發如雲,腰杆宛如一杆蒼竹,正是謝予辭。
如今紫薇殿附近的三人中,兩人修為具在而今的卓清潭之上,她居然全然沒有察覺謝予辭是何時到的。
謝予辭淡淡瞥了聖神帝尊一眼,微微挑了挑眉梢。
哪怕過去九千余年歲月,哪怕得知是他費盡心力挽留住卓清潭一線生機,他還是很難將太陽燭照看順眼。
不過,只要他不找他的麻煩,他看在卓清潭的情面上,便是敬上他一分也無妨。
謝予辭單手揮袖、撩起衣擺,邁進了房間。儀態寫意風流,十足不羈。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聖神帝尊:“原來,是你。”
正如嘉榮預料的那般,若沒有聖神帝尊的令喻,九重天上等閑神仙萬萬不敢劫走卓清潭,干擾上神“歷難”。
聖神帝尊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他沉聲道:“凶神,許久不見。”
謝予辭涼涼道:“若非非來不可,謝某倒是希望不必再見閣下。”
他歪過頭認真的看向卓清潭。
他的視線在她的面色和唇色上輕輕打轉,然後十分認真的探查了她如今靈脈流轉的氣息,終於緩緩舒了口氣。
“你已大好,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