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堯出門的時候還在琢磨著，這麽高級的酒店，退房前撈一把雨傘也算是對得起房錢，不想外面已是一片豔陽天。

  這夏季的雷雨果然是不比梅雨季，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好像小姑娘的臉。

  此時正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陽光曬到柏油馬路上，卻依然是明晃晃到毒辣。

  肖堯一蹦一跳地走在雨後清爽的陽光下，一點都不覺得曬人——可能是西下的夕陽已經減弱了它的威力，也可能是一想到沈婕方才對著他手指的那一嗦，心裡就充滿了無限的幸福感與感激之情，以至於顧不上其它的了。

  這種心情就像是什麽呢？就好像是肖堯小升初以及中考剛出成績的那幾天，走在路上想起自己所考的分，都忍不住雙腳原地起跳，走路神氣地大跨步。

  喵麻麻啊喵麻麻，我愛你到永遠，願意為了你粉身碎骨渾不怕。

  他在內心裡虔誠地告白著，走進了一家熟食店，買了一大份焗油雞，夫妻肺片和糖醋小排，又要了兩大份米飯。

  手裡拎著大袋小袋正往賓館趕的時候，忽然肚子裡一聲響，肖堯尷尬地停下腳步略微思忖了一下，還是放棄了打開蓋子邊走邊偷吃的念頭。

  要和喵媽媽有福同享！
  正要繼續向前走，忽然看到一個高個子的洋人匆匆忙忙地從前方路口快步走過，身後還跟著四個穿黑色西服、戴墨鏡、膀大腰圓的男人。

  肖堯的血液瞬間冰凝了——是約翰斯！
  如果不是剛才停下來思考要不要偷吃，以剛才的方向角度和速度繼續做勻速直線運動，估計能直接撞到約翰斯這家夥的臉上去，那可就完蛋了。

  想想也是，沈婕逃出來已經快一天了，沈家當然已經發現大小姐又不見了。

  肖堯暗暗責備自己的粗心大意，本想扭頭就走或是躲起來，又覺得欲蓋彌彰，反而容易吸引到不該吸引到的注意力，遂90度轉身，擺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覬覦著沿街商店櫥窗裡穿得特別客氣的塑料模特兒。

  約翰斯一行人從他身後經過時，肖堯似乎從玻璃模糊的反光中看到了約翰斯鄙夷的目光，他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專心欣賞模特。

  看了約莫十幾秒鍾，這才緩緩轉過身去，朝著反方向走了幾步，偷眼觀察著周圍。

  看起來，約翰斯他們已經不見蹤影了。

  肖堯暗暗松了一口氣，轉身往住的地方走去，一邊走還一邊留心自己有沒有被盯梢。

  魔都，國際大都會，遠東第一城，大到肖堯潛意識裡覺得出個門在馬路上被冤家抓個正著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現在想想……嗯……

  至少繼續住在西郊這一帶，是為不智。

  就像離家出走以後，你不能去家附近或者學校周圍的網吧。

  如果住在奶奶家附近的話，總感覺同樣是個危險地帶。

  最好是能選一個天涯海角的荒郊野嶺。

  但是以鬱璐穎家為圓心的直徑又不能太長，還真是頭疼。

  總不能叫她也從家裡搬出來？

  是說，確實該挑個時間，約小夥伴們一起開個會，商討一下。

  尤其是鬱璐穎同學。

  肖堯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鬼鬼祟祟地溜回到了酒店。

  經過前台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被前台小姐抓住，堅持要求續費。

  這一天五、六百的房費，也沒辦法長住啊，明天一定得早起把早餐吃了。肖堯愁眉苦臉地付了錢，心疼地琢磨著。

  可要是去住便宜地方，畢竟也不是自己家，不知大小姐還能不能住得慣。

  ……

  酒店的房間裡依然漆黑一片，遮光度極佳的窗簾緊緊拉著，叫人分不清晝夜。

  在這一片宛如永恆的黑暗中，傳來了那陣頻率和音色音調都很熟悉的鼾聲，這鼾聲令人感到心安。

  “喵麻麻，起來了，恰飯飯。”肖堯深情地呼喚道，順手打開了一盞床頭櫃上方的壁燈。

  沈婕從鼻子和嘴巴裡發出了一陣意味不明的聲響，身體扭動了幾下，然後就又不動了。

  就說昨天從“小南國”回來，到現在也已經是睡了一宿+一個上午+一個下午了吧……

  中間也就起來洗了個澡，“服侍”了一番而已？

  這孩子到底是……遭遇了什麽啊，肖堯心疼地想。

  又叫了兩聲沒有反應，肖堯隻得將飯盒擺在床頭櫃上，掀開被子鑽了進去，從背後抱住了沈婕。

  少女並未如他先前所預想的那般，“嚶嚀”一聲反身回來抱住他——她沒有動作，除了肩膀微微的一抖，就是把身體蜷縮得更緊了。

  手中傳來的布料的觸感告訴肖堯，他出趟門的功夫，沈婕已經把睡衣重新穿起來了。

  她輕輕地蜷縮著身子，整個人似乎都陷進了床鋪的柔軟中。不長不短的黑發落在白色的枕頭上，清秀的面容上眉頭緊鎖，似有一絲痛苦，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身體，似乎是在尋找一份溫暖與安慰。

  這一幕似曾相識，肖堯總覺得不久前像是在哪裡見過。

  啊，是了，想起來了。

  那是在和2034年的沈婕見面的第二天早上，也就是與她分別的那天清晨，自己起床以後，回頭看看她，也是這一模一樣的睡姿。

  除了頭髮的長短，幾乎無法分辨出這“兩個人”。

  想到這裡，肖堯又不禁有些思戀起那個女人來。

  也不知道“此時此刻”，那個沈婕正在做什麽，又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飛來飛去？
  等等。

  小沈婕臉上這兩道印子……是什麽？
  ……

  肖堯看到了兩道已經被風乾的淚痕。

  起初他還不敢相信，在燈光下端詳了良久，才確定了那確實是淚痕。

  少女臉上的風乾淚痕如同微妙的紋路刻在她柔滑的肌膚上，這兩道淚痕的顏色呈現出淡淡的灰色調，起始於她的眼角，沿著臉頰的弧線向下延伸，最後消失在她柔和的下頜線處。

  這些淚痕並沒有完全乾涸，微微帶著光澤，似乎在微弱的燈光下閃爍著柔和的光芒。它們並不刺眼，卻透露出少女內心的脆弱與不安。

  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湧上了肖堯的心頭。

  他心疼地低下頭，輕輕地吻著少女臉頰上的這兩道淚痕，仿佛只要這樣做，就可以用自己的愛將對方心裡的傷痕全都抹平似的。

  沈婕就這樣被他給吻醒了。

  女孩還沒有睜眼，嘴巴裡就發出了一陣含混不清的聲音：“狗子……你回來了……”

  肖堯剛要說話，就已經被用力地啄了一下嘴唇。

  他忽然想到了少女的嘴巴裡有什麽，頓時感覺怪怪的。

  不過，如果連這都要嫌棄她，也未免太不做個人了。

  肖堯甩了甩頭，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吃飯伐？”

  “吃，”沈婕繼續閉著眼睛說：“你喂我吃。”

  “好。”肖堯說。

  少年拿起了床頭櫃上的飯盒，打開蓋子：裡面盛放著香噴噴的焗油雞、夫妻肺片和糖醋小排，還有兩大份米飯。

  肖堯坐在床邊，將飯盒放在膝蓋上，掰開一雙一次性木筷子，夾起一塊焗油雞，輕輕地送到沈婕的嘴邊：“啊~~~”

  沈婕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飯盒：“怎麽都沒有素的呀？”

  “呃，”肖堯說：“這夫妻肺片裡面不是搭了素菜嗎？”

  “你買的全是你自己愛吃的。”沈婕噘嘴道。

  肖堯：“？”

  不是你說“隨便”的嗎？
  不是你說“只要是你的，我都想吃”的嗎？
  再說這怎麽就都是我愛吃的了，我壓根就不愛吃夫妻肺片，單純衝著這菜名的彩頭買的。

  “好啦，逗你呢。”沈婕換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肖堯：“……”

  沈婕抬起頭，看著肖堯手中的食物，眼中閃過一絲溫暖的光芒。她輕輕地張開嘴，讓肖堯將焗油雞送入她的口中。

  肖堯細心地喂著沈婕，每一口都充滿了關懷和溫情。

  他們在安靜的房間裡共進晚餐，嘴裡一刻不停地閑聊著。

  “什麽？你碰到了約翰斯叔叔？”沈婕嚇了一大跳，甚至忘記咀嚼嘴裡的食物，就將它們咽了下去。

  肖堯向沈婕講述了整件事情的全過程。

  “你怎麽不早說呀！”沈婕埋怨道。

  “果咩。”

  “看來，這個地方確實是不能住了，”沈婕說：“明天退房，一起去找短租房吧。”

  “嗯。”肖堯點了點頭。

  少年一直觀察著沈婕的表情，確保她吃得舒服，不操勞。在喂飯的過程中，他們的目光交匯，肖堯的眼神中傳遞出深深的愛意，可他卻覺得自己讀不懂沈婕的目光。

  不管怎樣，肖堯的心中還是充滿了幸福和滿足，他為自己能有資格盡最大的努力來照顧沈婕而感恩上蒼。

  少女拿起了一個遙控器，打開了床頭正對著的大電視機。

  “哎哎哎哎，對，今天晚上有亞洲杯，一起看吧？”肖堯忽然有點小興奮，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

  “可是，”沈婕有些遲疑地說道：“我想刷劇看綜藝來著。”

  “行行行，”肖堯趕緊說：“那就刷劇看綜藝，我陪你。”

  “不，”沈婕又低頭想了想說：“還是陪你看球吧。”

  “看綜藝。”肖堯堅持道。

  “看球。”沈婕寸步不讓。

  兩個人為這事掐了起來，最終選擇石頭剪刀布，肖堯贏了。

  “好了，看球。”肖堯說。

  沈婕：“？”

  “說錯了，看綜藝。”肖堯說。

  漸漸地，飯菜被吃得差不多了。

  肖堯將剩余的食物收拾好，擺在一旁，抽出一張紙巾，輕輕擦拭著沈婕嘴角的湯汁，關切地問道：“喵麻麻，吃得飽嗎？還要再吃點嗎？”

  沈婕搖搖頭：“吃飽惹——你把剩下的那些放到冷餐櫃裡去。”

  肖堯把東西都收拾好，又上衛生間撒了一泡尿，回來的時候，發現沈婕已經從被窩裡鑽了出來，坐在被子的上方，靠著床頭，雙手抱著拱起來的膝蓋，漫不經心地看著電視。

  沈婕今天穿的不是睡裙，而是一套睡衣長褲，在黑暗中，肖堯難以準確辨認出它的顏色，但依然可以看出價格不菲。睡褲寬松舒適，透露著輕柔的質地，褲腿下面依然穿著那雙玻璃絲襪子。

  在黑暗的房間裡，電視機的熒光照亮了沈婕的臉龐，她貌似專注地凝視著電視機屏幕，光線使得少女的臉上呈現出青白交錯的效果。

  少女的腳上有一些剛剛乾涸不久的乳白色痕跡，像是牛奶打翻在上面後所留下的。這些斑點是由液體的乾燥而形成的，呈現出黯淡的白色，痕跡的大小和形狀各不相同，有些是小小的圓點，有些則是細長的線條。它們分散在襪子的各個區域，有時聚集在一起，有時則散落開來。

  肖堯一下竄上了床，坐在沈婕的右邊，伸手勾住了她的左肩，讓自己的胳膊好像一個靠墊一樣，枕在少女的脖頸後方。

  少年輕輕地撫摸著沈婕的左肩，試圖給與她一些安慰和溫暖。

  “喵麻麻，你怎麽了？”肖堯低聲問道：“我剛才出去的時候，你是不是偷偷哭啦？”

  沈婕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委屈和無助的神色。她輕輕咬了咬嘴唇：“肖堯，我睡覺流淚是因為累了，你不要解讀成哭。我，不會再哭了。我已經哭夠了。”

  肖堯緊緊地握住沈婕的手，溫柔地說道：“喵麻麻，無論遇到什麽困難和問題，我們都可以一起面對的。”

  沈婕猛地站起身，一腳踩在了床沿上：“這還用你說？你當然得跟我一起面對了。喵麻麻的，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一隻自由的喵了，我能感覺到……我一定可以有一個嶄新的未來。”

  這次倒是肖堯的眼眶濕潤了，他輕輕地抱住沈婕，將頭靠在她的小腹上，不讓她看到自己的眼淚。

  “嘿嘿，我家狗子會撒嬌了？”沈婕笑嘻嘻地呼嚕著肖堯的頭髮，將他的頭髮弄成了一團亂。

  肖堯心疼地想，她什麽時候才可以不用在自己面前逞強，什麽時候才敢在自己面前肆無忌憚地表現出她的脆弱，什麽時候才能把自己當成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依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