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盛夏。

  哪怕已至夜深的亥時，外頭吹來的夜風，也帶著頗為濃厚的暑氣，熱得逼人。

  楚棠直出了聽風軒，看到前面的風凰雖然沒有蒙著臉，卻穿著一身黑色的勁服，在黑夜之中不顯眼，倒也和夜行黑衣人沒有什麽兩樣了。

  此外，他還發現風凰背上背著一個長狀的包袱，聯想到她慣用的兵器，不難想象正是此前她所用的可以接駁的長槍。

  楚棠心頭意識到不妙，正想開口發問，就聽到風凰說了一聲“跟上”，隨後她就橫空飛起，掠出了院子。

  再看她的方向，竟然不是風府的大門，而是蓮花樓外側的圍牆！

  沒多久，她就掠出了十多丈遠，再不追上去就要失去蹤影了，楚棠雖然心裡有無數念頭和疑問，卻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上。

  這裡畢竟是風府，緇衣衛總指揮使的府邸，風凰可以在府內放肆，他作為一個客人，大晚上施展輕功飛掠來飛掠去，一旦被發現，確實面上不大好看。

  為此，楚棠運起了踏月留香這一門他所掌握的最強輕功，就是想著要來無影，去無蹤，不驚動任何人。

  只見他好似隨風起舞一樣，飄忽無定，在空中像燕子一樣又快又輕，眨眼的功夫，腳不落地，就掠出了十多丈，很快追上風凰的腳步。

  等到他在圍牆下的一棵大樹上輕輕一點，人硬生生當空橫移，如同被風卷起的落葉，飄飄忽忽像一道鬼魅的影子就上了圍牆。

  此時，先起步的風凰也才堪堪趕到圍牆下而已。

  眼見楚棠身姿輕盈，動作蕭灑，比她還先一步出了風府的圍牆，心裡既是羨慕，又很不服氣。

  暗地裡冷哼一聲，她也擰身越過圍牆，來到了府外的一條偏僻的巷子。

  等她輕輕落地，一抬頭，楚棠已站立在她面前好幾丈外的巷子裡。

  看他又要開口，風凰搶先說道：“就你能顯擺是吧？”

  說著，她冷哼一聲，施展輕功，從楚棠身邊穿過去，徑直衝出巷子。

  楚棠嘴巴才半張，見狀不由苦笑，當即追趕上去，不一會兒就與風凰並駕齊驅了。

  風凰扭頭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不服氣的神色，銀牙一咬，運足功力，加快衝刺，悶頭直往前衝。

  但是，哪怕她用足了全身的功力，將輕功發揮到極致，無論她是突然轉向，還是發力衝刺，楚棠始終如影隨形，在她身後兩步的地方緊緊跟著，根本拉不開差距。

  “這家夥果然在顯擺他的輕功……”風凰滿心不爽。

  但是，她不得不承認，楚棠的輕功比她要高明許多。

  不僅比她快，就連動作也比她舒展，比她瀟灑！

  這令風凰心裡很受打擊。

  火鳳神槍術裡有一門輕身之法，叫做鳳舞九天，練至大成，也是一門極其高明的輕功身法。

  風凰這些年已把它練出門道來了，不說大成，至少也窺得其中的奧妙，施展開來，以身法論，她在神都也算一號人物。

  當這門輕功與火鳳神槍術結合起來，相得益彰，更是能夠發揮出難以想象的威力。

  然而，風凰沒想到她這門輕功與楚棠的身法比起來，不僅有差距，還大得離譜！
  剛才那一路，她的輕功如果算是快若獅子奔馳，對方就是一隻真正的鳥兒。

  獅子衝刺，再快再猛，還是會發出很大的聲響，而在楚棠身上，卻是悄無聲息，身輕如燕。

  如果不是她時不時回頭看一下，她甚至無法察覺到身後有人跟著！

  兩者輕功的比較，高下立判！
  “難怪十三公主的流星箭也被他避開了！”兩人又奔馳了一陣之後，風凰徹底死心了，不再與楚棠較勁，放慢了速度。

  楚棠也隨之慢了下來，他發現風凰對附近的地形極其熟悉，每次轉入的地方，都是一些民居之間的小巷子，而這些地方深夜時分人跡罕至，根本沒人發現他們的蹤影。

  這一番奔跑，完全避開了那些沒有宵禁依然有不少人出沒的繁華大街。

  神都畢竟是神都，哪怕快子時了，煙火氣息也還頗足，楚棠甚至能聽到不遠處有人在唱曲子喝花酒呢！
  兩人又穿街走巷好一會，漸漸的，楚棠聽到了流水的聲音。

  在躥出一個幽深的小巷後，眼界陡然開闊起來，一排排的柳樹映入眼簾。

  繼而，柳樹外的一條河流出現在眼前。

  這是一條城中小河，不是很寬闊，窄的地方只有三四丈，最寬的地方也不過六七丈。

  河的對面，星火僅剩幾點，是一片民居，此刻亥時已過，那裡大多漆黑一片了。

  楚棠再一看自己所處的地方，也是漆黑一片。

  這片區域，對於神都來說，顯然是相對偏僻落後的地方，與風府的所在不能相提並論。

  楚棠奇怪的是風凰為何將他帶來這個陌生的地方。

  如果是要繼續查案什麽的，不應該往新城公主府去麽。

  對神都城內的情況雖然不熟悉，但楚棠還是有方位感的。

  皇城在神都中央偏北的地方，以皇城為中心，風府偏西南，新城公主府邸則正西。

  而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則偏於東北，與前者相去甚遠！
  沒有說話，風凰就將他帶到河邊一棵樹的投影下，兩人立於陰暗之地，隱藏了行藏。

  當看到風凰躲於樹下小心地窺視河對岸的某一處，楚棠總算有些明悟了，輕聲問道：“三小姐，寶庫失竊一事，你已有懷疑對象，今晚是來監視他的？”

  風凰嗯了一聲，全神貫注觀察對面。

  天上淡淡的月光傾灑在大地，雖照不到身在樹下的風凰身上，但泛光的河面，讓人可以依稀看到她的側臉。

  只見她立體而俏麗的半邊臉在黑夜中彌散如同曇花一樣的絢麗光彩。

  微風吹來，從她身上隱約傳出淡淡的香氣，像是吹來了水裡盛開荷花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楚棠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身黑色勁服極其緊湊貼身，將她那傲人的身材完全展露了出來，挺拔高翹，凹凸有致，在暗夜中有一種令人蠢蠢欲動扣人心弦的美態。
    好似感應到了楚棠有神的目光，風凰回頭瞪了他一眼，這才轉過頭去繼續監視河對面。

  楚棠好像被撞破了心事一般，訕笑摸了摸鼻子，深吸一口氣，循著風凰的目光跟著觀察對面的境況。

  一如之前所看到的一樣，對面的民居大多很矮，布局也不是很規整。

  這裡幾間矮小的房子，那邊一座不大的院子，顯得頗為凌亂。

  還有許多陰暗的小巷穿梭其間，遠遠望去，黢黑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楚。

  不過風凰的目光一直盯著南邊的一座類似四合院的房子，楚棠忍不住又問：“三小姐，那裡有什麽古怪？”

  風凰收回了一些心思，想了一下，道：“十三公主府裡有一個叫徐靈山的總管，他出身於此地，那座院子現今是他弟弟的。”

  “徐靈山？”楚棠依稀有些印象了，這人好像就在他們所排查的六十幾個人名單之上。

  “三小姐懷疑這個徐總管？”楚棠吃了一驚。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連幫宰相守門的人都不能小覷，那在公主府邸叫總管的人，身份肯定也低不到哪裡去！

  風凰解釋說道：“徐靈山是大內寺人，十三公主出宮開府時，天子將他賜予十三公主，令其服侍左右。這些年他為新城公主府邸鞍前馬後，勞苦功高，十三公主就將其拔擢為府內總管，處置一切後勤事宜。”

  楚棠愈發吃驚了。

  所謂寺人，就是宦官，也就是俗稱的太監！
  皇宮出身的太監，還是天子欽點為十三公主服務的人，無論是身份還是地位，非同一般，不可輕視。

  風凰竟然懷疑他，還夤夜前來監視他的親人，這膽子大得都可以上天了！

  風凰好似察覺到楚棠心裡的波動，又說道：“徐靈山身為總管，他也是定期巡視寶庫的人之一。寶物是其他負責人發現失竊的，而失竊的前一天，徐靈山剛好巡視過寶庫，按照記錄所示，他進過存放黑玄玉如意的那一間房。”

  楚棠皺眉了：“三小姐憑這個就懷疑他？”

  風凰面無表情地說：“所有人都是我的懷疑對象！”

  楚棠聳聳肩，道：“但其他人三小姐都忽略過去了，反而在今晚親自前來查探徐總管親人的府邸……”

  在楚棠看來，風凰的目標已經很明確了，她極度懷疑徐靈山有問題，甚至搞不好已經掌握了某些證據。

  “三小姐，據楚某所知，無論是誰，進寶庫巡視，或者按照公主的示意取寶，出來時都要經過護衛層層的搜身檢查，無人能例外！所有人的口供裡都沒有提到徐總管不給人搜身呀！”楚棠不得不提出疑問，質疑風凰的懷疑。

  按照這一理論，偷盜寶物的人得內外勾結才對，那就不止徐靈山值得懷疑了。

  風凰面色一緊，徑自搖頭說道：“我雖然還想不通他是怎麽把一尺多長的玉如意人不知鬼不覺地帶出寶庫，但是，我可以肯定，徐靈山是最值得懷疑的人。”

  “為何？”

  “他最有機會！”

  楚棠皺眉搖頭：“這可不大容易令人信服。你不能因為他是公主府總管，對其他人有著天然的身份壓製，就說他最有機會，最值得懷疑。”

  楚棠差點要吐槽風凰的邏輯了。

  風凰瞥了楚棠一眼，淡淡說道：“別的人當然與他一樣有機會，也有同樣的可能。但是，我所排查到的信息，所有人裡面，只有他家裡出了事。”

  “家裡？”楚棠先是一愣，繼而目光飄向了對面的那座四合院。

  太監自然沒辦法成家了，但是，很多太監淨身之前是有家人的。

  甚至許多太監因為無後，對家人的渴望上升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方，對本家的照顧幾乎到了變態的地步。

  楚棠立刻聯想到了風凰所提到的徐靈山的弟弟！
  果然，風凰指著河對面說道：“徐靈山的弟弟徐海山，本來只是一個賤民，平時一日三餐都顧不上，直到徐靈山成為了公主府總管，他才有資本起了家。你看看，這片地方裡，他家是不是最大的？”

  楚棠點頭認可，確實是最大的，別的人大多是破落的幾間房或者一個小矮院，徐海山所居卻是一座四合院，雖然不是高門大戶金碧輝煌那種，但佔地面積卻是別家的好幾倍。

  非殷實之家無以如此！
  風凰繼續說道：“徐海山得到哥哥徐靈山的照顧，在清寧街開了一家米鋪，有著徐靈山的打點，生意還很不錯。如果沒有意外，他們這家人可以在一兩代人之後發達，成為達官貴人也不一定。”

  “所以說，出了意外？”楚棠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

  風凰嗯了一聲，道：“當年他們家本來窮得叮當響，都要餓死人了，所以徐靈山為了活命，淨身入宮做了寺人。徐海山現在日子是好過了，但徐靈山沒得勢之前，他也活得很艱難，別說娶妻生子了，能吃飽飯就不錯了。

  “等他哥哥得了勢，有了家底，徐海山才有機會娶妻生子。也許是因為年紀大的緣故，小妾納了不少，卻都無所出，只有一個五歲的兒子承歡膝下。可以這麽說，這個五歲稚兒，是他們徐家的獨苗！”

  “是這個小孩出了事？”楚棠意識過來。

  這時代但凡家族，都對有沒有後人傳承無比看重。

  哪怕是太監徐靈山，也不例外。

  他弟弟唯一的兒子，那就是他們徐家唯一的繼承人，他不當寶才怪呢！

  風凰面色漸漸凝重起來，道：“幾天前，徐海山那唯一的兒子失蹤了！”

  楚棠心中一動，問道：“失蹤了好幾天，他沒報官？”

  風凰深深看了楚棠一眼，道：“問題就出在這裡了。我所得到的情報裡，徐海山前幾天到公主府找過徐靈山，說了什麽誰都不知道。但有人說徐海山走了之後，徐靈山憂心忡忡，一點興致都沒有。”

  頓了頓，又看了楚棠一眼，風凰繼續說道：“至於徐海山兒子失蹤一事，我是今日傍晚才接到情報的。”

  楚棠讚道：“三小姐果然聰慧過人！明面上毫無頭緒，其實不僅排查那些當事人，還將他們家裡的老底也翻了個遍。”

  風凰冷哼一聲：“只是常規操作罷了，我也沒想到徐靈山家裡有這麽一遭事。我更沒想到的是，徐靈山竟然瞞而不報！侄兒失蹤了，他甚至不讓徐海山報官。你說，如此反常，他該不該懷疑？”

  “三小姐機敏過人，楚某佩服。”楚棠又有些恍然了“所以，三小姐今日在公主府大張旗鼓審問那些人，明晃晃地懷疑他們，是想著打草驚蛇，使徐靈山做賊心虛，漏出馬腳？”

  風凰目光清冽看向河對面，悠悠說道：“就看這法子有沒有用了。”

  楚棠心中又是一動，看著風凰問道：“三小姐夤夜前來，篤定他今晚會有所動作，想必不止是來了個引蛇出洞，還做了其他準備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