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驚坐起（終章：榮辱得失與生死欲望）

  當初因經歷波折和焦灼而消失的小肚腩，重新奪回失地。

  陸振中每天早晨對著鏡子穿衣服的時候，都似有若無地瞥它們一眼，每次都心裡琢磨：是不是要去辦張健身房的卡了？
  這天，他夾著筆記本替冰步琳去開跨部門會議。

  歷經半年的努力，老韓心想事成，終於博上當親爹的機會。冰步琳孕吐得厲害，很多外部會議，都是陸振中代為去開；很多內部定奪，都是陸振中暗中拍板。

  開會間歇，與同事一起去頂樓咖啡館喝杯提神咖啡。這間頂樓咖啡館，陸振中親眼目睹它從無變成有。金亞明還曾坐在未重砌前的護欄牆上，致使他誤以為他要跳樓。

  拉了把椅子坐下，11月的暖陽直接從頭頂照下來。小小的咖啡杯底，凝了個圓圓的影子。

  有人拍了一下陸振中的肩膀。

  陸振中回頭。

  逆光。

  看不清來人。

  來人就像一團光。聲音從光中傳來。

  “開元七年，道士有呂翁者，得神仙術，行HD道中，息邸舍，攝帽弛帶隱囊而坐，俄見旅中少年，乃盧生也。”

  陸振中露出大寫的尷尬笑容。

  昨天是周日。桑白月在家，一本正經地拉著讀小學一年級的珍奇學古文。珍奇說聽不懂，哇哇叫著要逃，被桑白月死死按在沙發上，夾持著她學。當時讀的，正是《黃粱一夢》。

  “唐朝開元年間有一個叫呂翁的道士，他是個得道高人，懂得很多仙術。一次他出遊經過HD城，中途在一個旅舍休息，摘下帽子隨意在一張桌子前坐下來。這時來了一個年輕人，名叫盧生。”

  陸振中條件反射一樣，在心裡默默翻譯成現代白話文。

  盧生穿著粗衣舊衫，感慨自己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卻生不逢時，生活困窘異常。

  呂翁說：“我看你的身體健康，沒災沒病，話也說得挺好，怎麽就困窘了呢？”

  盧生慷慨陳詞：“一個讀書人活在這世上，當然要建立功名，入朝為官，讓家族更加昌盛而富裕，這樣才能算得上好啊！我小時候刻苦學習，各門功課都學得不錯，還以為長大後能去做官。誰知道現在長大了，卻只能在農田裡耕種，難道這還不夠困窘嗎？”

  說完這些，盧生越發覺得沒意思；呂翁趁機勸他小憩一會兒。這時店家也在生火準備用黃粱米做飯。

  盧生枕著呂翁遞給他的枕頭，躺下小憩。

  一覺醒來，盧生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家了。

  幾個月後，他娶了一個娘家富裕的漂亮女人為妻，家境也漸漸豐厚起來。

  第二年，盧生考上進士，入朝為官去了。

  三年後，他升官到陝西，為當地百姓解決了交通問題。當地人民為了感謝他，刻下石碑來記錄他的功德。

  後來，他又被調去京城為官，正好有外敵入侵，皇上封他為大將軍前去破敵。盧生大勝歸來，為國家拓展了幾百裡疆土。

  回到京城，皇上為盧生舉行了盛大的封賞儀式，他的官職升至戶部尚書兼禦史大夫，一時之間風光無兩。

  不想，卻遭到了當朝宰相的嫉恨，宰相故意散布流言蜚語來陷害他，終致盧生被貶官。

  三年後，盧生重回皇上身邊，當上了宰相。

  十年後，盧生再次被奸人所害，被誣陷和敵國勾結，進了監獄，險些喪命。

  又過了幾年，皇上為他平反了冤案，將他重新召回朝廷做官，冊封他為燕國公。他的幾個兒子也都考取功名，入朝為官，家族又日漸壯大起來。

  盧生漸漸老了，功名之心早已在起起伏伏的人生經歷中消弭。他多次請求告老辭官，皇上卻一直不同意。八十歲時，盧生壽終正寢。

  盧生還沒來及總結人生，忽然在黃粱飯香中醒來。這時赫然發現，他自己竟然還在那旅舍裡。店家的黃粱飯還沒有熟呢！

  被欲望左右的生命，人生榮辱和得失的道理，生與死的意義……盡在“黃粱一夢”中。

  隨著盧生人生故事的起起伏伏，陸振中回憶起最近兩年自己的得與失。那些回憶時微不足道、經歷時地動山搖的濃烈情緒，那些被情緒支配的記憶……是真實的，還是臆想呢？
  陸振中驚慌起來。

  萬一兒子並不存在，老丈人沒有客死他鄉，桑白月心有他愛，親爹還等著他花錢治病呢？

  一身細密冷汗，霍然而出。

  陸振中四下亂摸，摸出手機，倉忙滑開屏保，翻找起相片庫來。急中生亂，手滑了好幾次，差點鎖屏。

  他急切地想要翻找出兒子的照片，好證明記憶是經歷而非臆想。

  手機打開，怎麽找都找不到兒子。不僅找不到兒子，手機裡存的女兒的照片也不是記憶中的模樣，而是小班時稚氣的樣子。

  陸振中後背汗水淋漓起來。

  他慌亂間猛然站了起來，帶倒了椅子，椅子倒在了地上。

  他人跌跌撞撞，失魂落魄，雙眼失去焦點。

  記憶中的咖啡館拱門並不存在。他要非常努力，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因為慌亂而嚎叫出聲。

  也不知道怎麽跌撞著走出的辦公樓，憑借記憶，找到了自己的邁騰。騰雲駕霧般開起邁騰，滿腔哭意，朝市區桑家開去。

  過去的兩年，那麽多事，那麽多人，像放電影一樣從陸振中的腦海裡一一閃過，呼應著窗外向外飛馳的路邊風景。那麽多細節，那麽多變故，難道都是他的想象？
  陸振中內心充滿抗拒。

  他拒絕相信這兩年所經歷的一切，只是一場白日夢。

  與其說他害怕夢醒後再經歷一遍，不如說他害怕重新經歷後未必會有當下和美的結局。

  萬一在無數個需要隱忍的瞬間沒有忍耐下來，萬一在有理由發作的時候真的發作，萬一在嫌厭桑白月的頂峰真的離婚，萬一在心旌搖動的時刻真的去找了女神……無數個萬一，只要真的發生一次，都是萬劫不複。

  奔赴市區的這一路，數次幾乎發生車禍，都險險避開。

  陸振中幾乎被悲痛壓垮。他強忍著，靠著頑強的毅力，一直支撐到丈母娘家。踉蹌著步伐，一步跨越兩三層台階，他敲開記憶中的房門。

  “吱扭。”

  房門由內打開。

  老丈人露出老好人和煦的笑臉，衝他露出八顆牙。

  陸振中頭暈目弦，幾欲昏倒。

  ……

  ……

  ……

  “醒醒，醒醒。你沒事吧？”

  昏花的視線中，陸振中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臉。

  是老丈人，還是開會中場歇息的同事？

  因為心急如焚，陸振中竟然沒有聽出來。

  （全劇終）

  明天起，更新桑白月的番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