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君王之所以會被他人控制,就是因為性子軟弱,害怕死亡和見血,所以讓出政權,只求苟活。
而三皇子,竟是鐵腕無情、英明果斷之人,他與秦決明一起,多次發動政變,打壓韓涯的黨羽,拔出毒根。
可韓涯也並非善類,他將髒水潑向秦家,汙蔑手握軍權的秦決明有造反的心思,讓他在京城再也站不住腳。
三皇子和秦決明將計就計,一紙詔書,將秦決明發配朔方。
看似是貶官流放,其實是為了讓秦決明手握更重的兵權。
九年了,整整九年了。
如今韓涯已不像當年,能在朝廷中一手遮天、肆意妄為了,他似乎想退出那紛紛擾擾的爭權之戰,卻又讓人覺得他是在韜光養晦。
而秦決明深知大仇未報,一步比一步走得謹慎。
這麽多年,秦決明學會了狠心,學會了無情,學會了明哲保身,也學會了挾勢弄權。
若說他有什麽軟肋,那只能是燕殊。
當初皇上想念燕殊,一紙詔書下到朔方,想召燕殊回皇宮,秦決明將此事拖了整整三個月,都沒將燕殊放行。
最後還是皇上說了一句長公主年芳二八,到了挑選駙馬的年紀,秦決明這才勉勉強強同意讓燕殊去京城。
可惜駙馬一事後來不了了之,聽聞是長公主覺得燕殊太悶,太冰冷,並不喜歡他。
雖說沒當成駙馬,可燕殊卻以德服人,年紀輕輕,成了萬戶侯,隸屬大理寺,開始威名遠揚。
但對於秦決明來說,燕殊永遠是那名咿咿呀呀想吃糖的孩子。
燕子卿死後,秦決明再承受不住失去了。
所以秦決明理所當然地覺得,如果韓涯或者‘寒鴉’想對他下手,一定會纏上燕殊。
可如今李長天卻說不願跟燕殊走。
難道他真的不是‘寒鴉’的人?還是說他有別的什麽計謀?
不過無論李長天安的什麽心思,只要他不跟著燕殊離開,秦決明確實就能放下心來。
“你可想好了?不跟殊兒離開,而是留下來當兵?”秦決明問李長天。
李長天點點頭:“我想好了。”
“你要知道,我並不信你,會派人監視你的一舉一動。”
“我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
“好一個身正不怕影子斜。”秦決明目光深處多了一絲讚許,“殊兒,你可聽見他說的話了?”
秦決明轉頭看向燕殊,隨後一愣。
他在燕殊的眼底,看見了迷茫和無措。
燕殊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點點頭,聲音極輕:“聽見了。”
“殊兒,你怎麽……”秦決明頓了頓,終是沒把心中的疑惑說出來,“罷了,你起身罷,我先同你去找曲掌門謝罪,再告訴你一些江南的事,此番前去江南尋徐大人,務必要小心謹慎。”
燕殊站起身,大概因為跪太久,他雙腿發麻,踉蹌了一下。
李長天下意識地想去扶,上前半步,見燕殊撐了桌子一下,又默默地退了回來。
秦決明起身走出廂房,燕殊跟在他身後,在掩門的時候,燕殊抬頭看了李長天一眼。
李長天也望著他。
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就這樣彼此愣愣地對視了一會。
隨後燕殊低下頭,關好廂房門,與秦決明一起離開。
李長天撓撓頭,走到桌前坐下,挽起衣袖,查看傷口。
雖說李長天的身體裡被下了蠱毒,但那些原本發黑可怖的傷口已恢復了正常,正在慢慢愈合結痂。
李長天輕輕吹了吹傷口,突然想起燕殊剛才的所作所為。
他直挺挺跪在地上,語氣堅定地說:“我信他。”
“啊……”李長天驀地發覺,他似乎誤會燕殊了。
李長天原以為燕殊帶自己去江南,是為了從他身上找出與‘寒鴉’有關的線索。
可如今看來,燕殊根本沒有這樣的心思。
既然如此,為什麽燕殊還打算帶自己這個拖油瓶去江南呢?
李長天轉頭望向床榻。
燕殊收拾了一半的行囊放在床上,而床榻裡側,還有一個包裹。
裡面是燕殊替他整好的衣裳。
不知為什麽,李長天莫名覺得有些不安。
好似小時候,他和玩伴在院子裡嬉鬧,隔壁孤寡老人拿了糖來,小心翼翼遞給他們:“孩子們,吃糖嗎?”
他的玩伴大聲說:“不吃,我媽媽說了,不能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你快走開。”
李長天看見,老人渾濁的眼睛,一瞬間黯淡了下來。
他的玩伴並非有壞心,可終究是做了壞事。
“算了,不想了,等燕殊回來問問他。”李長天挪開目光,自言自語地喃喃一聲。
結果這一等,竟等到明月高懸的光景。
李長天正坐在桌邊,對著燭火撐著頭打瞌睡,忽而廂房門被推開,燕殊走了進來。
李長天抬起頭,捂著嘴打了個哈欠,正要說話,燕殊先開了口:“你的廂房已收拾妥當,你今晚便可住過去。”
“啊……”李長天愣了愣,“謝謝。”
“應當如此。”燕殊說,“義父允許你留下了,等你身上的傷無大礙後,會領你去朔方軍營的。”
“噢好的。”李長天應著。
“雖說如今沒有戰亂,但朔方位於邊陲之地,常有北狄異族侵擾,所以你……”燕殊抬眸,看向李長天,清輝月光透過窗柩落進他眸中,點點薄涼。
“務必要照顧好自己。”
“……好的……”李長天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再次點點頭。
“時辰不早了,你且回去休息吧。”燕殊垂眸,走到床榻邊,繼續收拾起行李。
他看了眼床榻裡那鼓囊囊的包裹,拿起遞給李長天:“這給你,去了軍營,可少添置兩件衣物。”
“謝謝啊。”李長天措不及防被塞了個滿懷,“這些衣服,要多少錢啊?”
燕殊說:“無妨,你拿去便是。”
“噢,好……”李長天抱著那些衣物,小心翼翼地問,“那你還是明早走嗎?”
“嗯。”
“這樣啊。”李長天撓撓頭,“那我先走了。”
“嗯。”
李長天抱著被衣服撐得鼓囊囊的包裹,慢慢走出廂房。
庭院深深,半魄落銀鉤,卿月懸空。
李長天抬頭望了繁星點點的天穹一眼,忽然轉身走回廂房裡,對燕殊說。
“你想不想,出去看會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