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李長天的話,燕殊心中一凜。
毫無疑問,韓涯定是殺了什麽人,打算讓李長天蒙受不白之冤!
“李長天,倘若有人再問起這個問題,你得回答不是,知道嗎?”燕殊心急如焚。
“可是……可是,會被打,很疼的。”李長天小小聲哽咽,哭道,“他們會打我的,好疼啊……嗚嗚……”
燕殊面露痛苦,感到一陣深深無力,他咬著牙,低下頭,努力克制著情緒。
自從與燕子卿生離死別後,燕殊清清冷冷了十載,可與李長天相遇不過一載,便嘗遍了這人世間的苦樂喜悲。
忽而有人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燕殊一愣,抬頭看去。
李長天小心翼翼地抓著他的手,輕聲道:“你別難過,我聽你的,乖乖聽你的,我會回答不是的……”
燕殊喉嚨一哽,伸手輕輕回握住李長天的手:“我定會帶你離開這裡。”
“去……去哪呢?”李長天問。
“京城。”燕殊回答。
“那裡會有人打我嗎?嗚嗚,我不想再挨打了。”李長天嗚嗚咽咽地哭。
“不會的。”燕殊連忙道,“有我在,定會護你周全無憂。”
“那京城有什麽呢?”
“華燈初上時,皆是世間繁華景。”燕殊輕聲,“倘若你不喜歡喧囂,我就辭了官職,帶你遊歷天下,你喜歡哪,我們就住哪。”
“喜歡哪,就住哪……”
李長天愣愣地重複著,忽而蜷縮在床榻一角,雙手環抱著膝蓋,滾下淚來。
“這句話,我也和我姐姐說過,我好想她啊……”
這一哭,便開始淚水決堤,止也止不住,李長天忍不住嚎啕起來。
問天問地,既已相逢知暖意,又何苦舍他一人,嘗別離。
傍晚,沈朝來尋燕殊。
燕殊同他講了自己從李長天問到關於用刑的事。
沈朝點點頭,心裡有了些猜測。
如今三千北狄將士雖然藏在天闕山莊,但是並不聽令於韓涯。
雖然阿無能易容成阿史那巴勒的模樣。
但是阿無並不會北狄的語言和文字,遲早露餡。
韓涯如今找個替死鬼,就是擔心北狄的將士會發現阿史那巴勒已死之事,到時候,他將用癡傻的李長天,來平息北狄將士的滔天怒火。
燕殊雖然不知韓涯想讓李長天蒙什麽冤,但也能隱隱發覺已是朝不慮夕之際。
沈朝看出燕殊的擔憂,說:“燕大人勿憂,明日秦大人就會派兵前往白帝城,平息這一切動蕩不安。”
“明日?可若真的動了兵戈,這白帝城中百姓……”燕殊面露不安。
“我已有對策。”沈朝平靜地說。
與燕殊離別後,沈朝獨身從木棧天橋,行向天闕山莊。
夜色沉沉,沈朝站在閣樓上,憑欄眺望,見繁華熱鬧的白帝城,一派祥和。
沈朝一晃神,記起了從前,在沙場上,哀鴻遍野,屍骸滿地。
沈朝捏捏鼻梁骨,忽而聽見身後有人喚他。
“爹?”
沈朝轉過頭去,見是沈玉樹。
沈小公子一臉欣喜:“爹!你也睡不著,這裡看月亮啊?”
“啊,是啊。”沈朝笑了笑,順著他的話說,“我兒,何故睡不著?”
“哎呀,我哥最近不是讓我老老實實呆在閣樓裡,哪都別去嗎?”沈玉樹撇撇嘴,“我白天沒地方去,只能睡覺,結果晚上睡不著了。”
沈朝笑著輕輕摸了摸沈玉樹的頭:“再過幾日就好。”
沈玉樹說:“我知道,我知道,過幾日是爹爹的壽辰!”
沈朝一愣。
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沈朝看著沈玉樹,看著他叉著腰,得意洋洋地笑著,他眼底的清澈,一如那白帝城裡,萬家萬戶日日隻為一些雞毛蒜皮之事煩惱的百姓。
沈朝忽然想起,一年前,當他知道韓涯要引北狄士兵入白帝城後,輾轉反側了足足三夜,最後狠下心,一封密信寄往朔方秦決明,就這樣毫不猶豫地叛了韓涯。
因為。
曾經的楚將軍,不理解為什麽先帝要放下尊嚴,選擇和親。
而如今,安逸了十多年的沈朝,突然就明白了。
“爹爹,你在想什麽呢?”沈玉樹的呼喚,將沈朝遊離的思緒猛地拉了回來。
“啊,沒什麽。”沈朝回過神,笑道,“玉樹趕緊回屋吧,這些日子越發得冷了,當心在外吹風吹得頭疼。”
沈玉樹應了一聲,乖乖回去了。
沈朝又望了一眼安逸平和的白帝城,往自己的廂房走去。
忽而,一名身著黑衣的侍衛尋見沈朝,神色慌亂地問:“沈王爺,不好了,出事了!”
沈朝聽完黑衣侍衛稟報之事,臉色一變。
當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阿無易容成的阿史那巴勒終究還是被北狄人認出來了!而如今,三位為首的北狄將士,正在找韓涯討要說法!
閣樓廳堂裡,北狄人正罵罵咧咧地砸東西:“弄個假貨糊弄我們,是什麽意思?如今郡主也不知所蹤,他媽的,你們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麽藥?!”
那北狄人驀地拎起一個花瓶,砸在韓涯腳邊,碎片濺起,些許落在韓涯身上。
韓涯身邊有黑衣侍衛默默把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但韓涯不易察覺地擺了擺手,黑衣侍衛又立刻收回了手。
“息怒,息怒。”韓涯顯得極其平靜,“沒將真相早些告訴各位,也是因為我等一直在追查真凶,而恰好昨日,尋到了真相,也抓到了犯人。”
說著,韓涯轉過頭,對身後的侍衛說。
“去吧,把那人帶來。”
而此時,燕殊和李長天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渾然不知。
月明星稀時,兩人用過只能勉強填飽肚子的晚膳後,燕殊開始給李長天檢查傷勢。
兩人面對面坐在床榻上,燕殊剛握住李長天的手,李長天就一個勁地往後退,神色慌亂害怕。
“別怕。”燕殊又心疼又無奈,只能盡力安撫。
李長天嘴上說著不怕不怕,卻一直在縮手。
不檢查傷勢又不行,燕殊無法,稍稍強硬了一些,緊緊握住李長天的手臂沒有受傷的地方,不讓他躲,拆開白布,瞧他的傷口。
好在昨天燕殊處理傷勢的時候足夠耐心仔細,李長天的傷口皆愈合得很好。
燕殊稍稍松了口氣,他替李長天將傷重新包扎好,說:“等明日,我們就能離開這了。”
“燕殊哥哥。”李長天喊。
“咳……“燕殊有些不適應這樣的稱呼,慌亂下用手遮唇,輕咳掩飾,”怎麽了?“
李長天問:“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又幫我治傷,又說要帶我離開,為什麽呀?”
燕殊:“……”
燕殊垂眸,他看似冷靜,心卻顫得厲害,沉默片刻後,燕殊反問李長天:“關於你我的曾經,你可記得半分?”
李長天點點頭,又搖搖頭,他猶豫片刻,說:“在你身邊我感到很安心,自從姐姐死後,我一直覺得自己孤零零的,很迷茫,可是你來了以後,就沒有這種感覺了……”
燕殊忽而歎道:“也好,也好……”
他伸手輕輕撫上李長天鬢邊的青絲,望著那雙明眸,輕聲道:“我行走世間二十載有余,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唯一後悔之事,就是與你初見時,誤傷責罰了你,這事一直是我的心結,未敢淡忘。”
“所以……所以……”李長天看著他,“你是因為愧疚,才對我這麽好的麽?”
“不是的。”燕殊搖了搖頭,“愧疚是一時的,可以被彌補,而我對你……”
燕殊話還沒說完,外室突然傳來猛地開門的聲音,嚇了兩人一跳。
燕殊臉色一變,反應極快地站起身,想要堵門。
可為時已晚,數名黑衣刺客踹門而入,直奔李長天而去。
“李長天!!!”燕殊臉色瞬間慘白,上前想要護他,卻被兩名黑衣刺客攔住。
燕殊毫不畏懼,伸手奪下一名刺客的佩劍,又與另一名刺客刀劍相碰。
“我勸你別動。”
冷冷的聲音響起,燕殊抬頭看去,見一名刺客的手持短匕首,正抵在李長天的喉嚨上。
燕殊一瞬方寸大亂,露了破綻,被其他寒鴉刺客鉗製住雙手,按跪在地上。
“別動他!”燕殊眼睛血紅,正要掙扎,被寒鴉刺客一劍柄敲在側頸上,暈了過去。
拿短匕首抵住李長天脖頸的那名寒鴉刺客忽而發難,一把抓住李長天的衣襟,將他按在牆上,冷笑數聲:“李長天,知道我是誰麽?”
“我不知道,嗚嗚嗚,不要打我……對不起,對不起。”李長天胡言亂語地哭著。
“哈哈哈。”那人癲狂地仰天笑了數聲,再低頭時,雙眼發紅。
他說。
“瞧瞧,果然除了她,誰也認不得我,誰也認不得……”
“李長天。”阿無冷笑兩聲,問。
“你想下去陪她麽?”
沈朝匆匆忙忙趕到閣樓廳堂時,只見滿地狼藉,到處都是被北狄人砸壞的物件。
幾名北狄人正瞪著雙眼,虎視眈眈地盯著一人。
那人正是李長天。
他被人按跪在地上,低著頭。
一名北狄人質問韓涯:“有什麽證據,證明就是他把阿史那巴勒和郡主殺了?”
韓涯神色淡然:“你們可以問問他。”
一名北狄人一步上前,揪住李長天的領子,將他提起後怒吼:“真是你殺了阿史那巴勒?!”
李長天也不知在想什麽,沉默許久,忽然抬起頭。
他說。
“是我。”
那北狄人被激怒,將李長天狠狠地摔在地上。
沈朝慌亂上前,想要阻止即將發生的一切:“且!!慢……”
然而他剛喊出一個‘且’字,忽而一驚,雙眸驀地睜大。
一把薄如蟬翼,長數十寸的利劍,就這麽貫穿了李長天的胸膛。
李長天瞳孔驟縮,他看著面前的韓涯,口中慢慢吐出大量的鮮血。
韓涯面無表情,一寸一寸將長劍拔出。
劍尖拔出之際,大約是因為太疼了,李長天顫了顫,他什麽話也沒說,就這麽躺在冰冷的地上,連咳數聲,慢慢合上了眼睛。
韓涯抬頭,環顧四周,對那幾個北狄人淡淡道。
“冤有頭,債有主,以命抵命,各位,該消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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