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離走出餐廳,在樓下的步行街隨便找了一張長椅,狼吞虎咽解決掉他的便宜午餐,拎著食盒準備回工作室。
想來又不想來的心情再一次佔據胸腔,直到重新坐回角落那張破沙發上,矛盾的感覺還哽在喉嚨裡壓不下去。
沒人在,攝像機也沒開,步離自在許多,站起來溜達了一圈,主要是觀察池嶺的工作台,很快在層層疊疊的設計稿底下發現了一個極其眼熟的東西。
一張卷了邊的A4紙,內容再熟悉不過,正是那天被司裘當作垃圾扔掉的報告的最後一頁——他滿滿一頁激動人心的、關於必須重啟Ce Montagne的慷慨陳詞。
步離不知道本該躺在垃圾車裡的東西是怎麽離奇地來到池嶺的工作台上的,他只知道那一瞬間,羞赧像一道晴天霹靂,席卷全身每一個角落。
回想飯桌上的詭異氣氛,步離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池嶺他果然什麽都知道!難怪司裘來了之後看自己的眼神一直怪怪的。天啊,太丟人了,要窒息了!
步離哆嗦著抽出那一頁紙,在盡量不弄亂設計稿的前提下四處翻找,好像只有這一頁,更羞恥的手寫道歉信沒被池嶺看到,多少讓他松了一口氣,剛想揉巴揉巴毀屍滅跡,耳朵邊突然一熱。
池嶺背著手,彎腰貼近步離,“在看什麽?好看嗎?”
步離心臟一蹦,嚇得寒毛直豎,回頭見是池嶺,又硬生生把到口的驚叫聲塞了回去。竟然連有人進來都沒聽見,這得多做賊心虛啊!
“哦,是這個。”池嶺盯著步離手裡的東西解釋,“不知道誰寫的小論文,沒夾好,掉了一頁在司裘車上,被我撿到,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就帶回來了,你覺得呢?”
池嶺明知故問,臊得步離滿臉通紅。
“這……是我的。”步離轉身,硬著頭皮承認,一邊背過手,把紙牢牢藏在身後,意思自己的東西他要拿走,絕不繼續留它在這裡丟人現眼。
“是你的?”池嶺滿臉不信,演得跟真的似的。
“嗯。”步離點頭,下意識後退一步,腰抵到桌沿,已經退無可退。
池嶺沉默兩秒,搖頭,“不,是我的。”
他說完,趁步離不注意,身體一歪,手伸到步離背後,捏住紙張一角一抽,東西輕松到手,又立馬蹲下去打開桌子下面的保險箱,關門,上鎖,一氣呵成。
步離:……!!!
不是自己的東西硬搶,有毒!保險箱不嵌牆裡,大喇喇地放桌子下面,底盤還有四個輪子,也有毒!這樣的保險箱有意義嗎?鄙視小偷的臂力還是怎麽的?盡管步離不願意承認,按裡面放的東西來看,很有可能鄙視的是小偷的智商。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池嶺鎖完寶貝,坐到沙發上架起雙腿,絕口不提把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的事實,擅自開啟下一個話題。
步離沒轍了,只能順著池嶺的話回答,“鑰匙還在我這兒。”
就算不想來,也得把鑰匙還了。步離給自己找了個好聽的借口。
“那只是小事。”池嶺戳穿步離,輕輕舒了一口氣,看上去很是自責,“很抱歉,掃了你的興。這一頓先欠著。下次請你不會再有人來了。”
“沒事。”步離口是心非。
池嶺勾著唇角,說了一句題外話,“鬱萱說你強,我覺得你挺乖的。”
“啊,什麽?”步離有點懵。
“我對一起共事的人要求很高,所以事先找熟悉你的人做了一點了解,希望你不要介意。”池嶺再一次致歉。
步離撇嘴。做都做了,還能怎麽介意?倒是他姿態放得如此之低,讓人受寵若驚的同時,總覺得有什麽陰謀,仿佛一個晃眼,就看到高嶺之花心中那朵吃人不償命的食人花又悄悄地綻開了。
“鬱萱說你挺開朗的,話尤其多,怎麽一到我這裡,就啞巴了?”池嶺取笑。
步離還是不說話。
“既然你不問,那我來說。”池嶺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步離過來坐。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側身看著步離,循循坦白:“Ce Montagne是我的牌子,C.M.是我的公司,這你應該知道了。思瑞是C.M.的資方之一,在弗格公開攻擊C.M.之前,外界並不知道這個消息。兩年前,思瑞開始部署吞並弗格。弗格被逼無奈,轉而攻擊C.M.,引誘股東聯合撤資,弄垮了我的公司。司裘入了弗格的套,騰不出手,只能先犧牲我。公司破產後,我想先休息兩年,讓司裘把弗格解決掉,再來考慮我的Ce Montagne,直到今年年初聽說弗格有意往國內發展……”
看池嶺表情嚴肅,步離也變得嚴肅起來,聽他談到國內,忍不住搶話:“所以你回國,是來找弗格報仇的?”
“你說話真可愛。”池嶺笑著搖了搖手指,“報仇?不。思瑞吞並弗格後,會將弗格更名為C.M.,注資並重組股權,我將以技術入股,獨佔50%股份,成為C.M.的大股東,重啟Ce Montagne,進駐國際市場,讓Ce Montagne徹底取代弗格,成為國際高奢中第一支由華人主導的集成衣、箱包、皮具、配飾、珠寶及個性化定製為一體的高奢品牌。協助司裘吞並弗格,阻斷弗格在國內尋找白色騎士接盤的後路,是我這趟回國之旅的任務,是我應付的代價,也是我多年以來的夙願。”
步離呆了,眼睛越瞪越大。
取代弗格,入主高奢,這也太刺激了吧!!!
“這就是我和司裘這兩年一直在做的事。”池嶺頓了頓,戲謔地看了步離一眼,“這是後面的事了,其實跟你沒什麽關系,只是希望你能更好地理解我的處境,才選擇把前因後果告訴你,畢竟今後還要一起共事,我不想我們之間有什麽誤會。”
一盆冷水澆滅了步離的激動之情,這的確跟他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讓我們來說說現在吧。”池嶺繼續,“節目還有四期,任務還是挺重的,我想你做我的助理,照顧我的起居瑣事,需要你24小時待命。你知道節目組有跟拍,工作室和我酒店房間裡也都有攝影機,有關設計師的設計過程和生活趣事會在正片結束後以花絮的形式放出,節目播到現在,這部分已經漸漸超越正片,成為觀眾關注的重點。你跟著我,能最大程度保證你的上鏡率,況且回國到現在,我也實在缺一個滿意的助理,我希望在國內的這段時間你能夠幫我這個忙。”
“等等,助理?不是助手嗎?”步離糊塗了。
“可能是鬱萱表達有誤。順便,我的助手也是24小時跟著我的。但你不了解時裝設計,所以只能做助理了。”池嶺不動聲色地狂打補丁,又趁熱打鐵報出自己的酒店地址和房間號,毫無疑問,五星級酒店頂樓最尊貴的總統套房,讓步離下班之後回去收拾一下,晚上到酒店來報道。
聽到那個熟悉的酒店名,步離下意識開口:“你也住那裡?”
“也?”池嶺蹙眉,隨即恍然,“哦,你說司裘。我住酒店,他住他自己家。”
池嶺簡單幾句,等於默認自己早就知道步離私下去找司裘的事。
步離撓撓臉頰,順口回道:“他還有家啊?”
“怎麽沒有?他是南市人。全球50強上市企業董事,總不至於連棟別墅都沒有,回家還要住酒店吧。”池嶺嘴角下撇,說起司裘,總是一副懶得提的樣子。
步離又順口,“那他去酒店幹嘛啊。”
池嶺笑笑,沒有說話。
步離愣了一下,很快發現自己問了多余的話。司裘去酒店幹嘛?當然是去找池嶺的,所以才會在酒店門口出現,至於那天傍晚也不是從外面回來,而是見完池嶺從樓上下來。
池嶺挑了下眉,意思你懂就好。
池嶺不反駁,等於再一次默認,搞得步離更想哭了。
他被愚弄了,□□裸的,一廂情願。
池嶺歪頭觀察步離,“怎麽了,不開心?”
“我覺得我被耍了。”步離委屈。
“我沒有耍你,我告訴你了,是你自己……”池嶺忍俊,看步離越來越委屈,及時打住,“好,好,不說了。”
沒想到步離得寸進尺,低著頭指責這個腹黑怪,“那你耍了觀眾和粉絲,欺騙他們的感情。”
“那跟我沒有關系。”池嶺不以為意。
“那我跟你也沒有關系。”步離嘟噥。
池嶺聳肩,“你不一樣,你是我助理。”
我還沒答應。步離心裡這麽想,嘴上沒說,總覺得說出來像撒嬌,太gay兮兮的了,不想說。
他想了想,又問:“那個網紗,你是故意的嗎?”
“當然。”
步離很意外池嶺的坦白,“為什麽?”
池嶺“呵”了一聲,“看他不爽。”
不必池嶺挑明,步離也明白那個“他”指的當然是蘇硯明。
“你也會說這麽接地氣的話啊。”步離懷疑自己聽錯了。
輪到池嶺奇怪,“怎麽,有問題?”
“總覺得你……像個貴族。”步離扶額,打心底裡覺得“貴族”兩個字實在太傻逼了,但還是說出了口。
“哈,貴族。”池嶺被步離逗笑了,“貴族就不用吃喝拉撒麽?更何況,我也不是。”
步離抬頭瞥了池嶺一眼,“你……不太一樣。”
“哦?怎麽不一樣?”
“就跟在舞台上的時候……”
池嶺再次聳肩,“那怎麽能一樣,你是我助理。”
步離:……
步步緊逼,步離覺得自己有點喘不過氣。
池嶺倒是很開心。
“我不喜歡太笨的人,所幸你不是。”
步離的反應意外讓池嶺十分滿意。他以為今天見面後,自己會解釋很久,畢竟按鬱萱的形容,這孩子又強又不靈光,現在看來,能這麽快串聯起事件的因果,還是有點小聰明在,擔憂完全沒有必要。
“我不聰明的。”步離回嘴。
“我也不喜歡太聰明的人。”池嶺回得更快。
他什麽意思?就喜歡自己這樣的嗎?步離臉紅了。步步緊逼,逼完又撩,這哪裡招架得住?
步離冷靜了一下,問了所有霸總追妻文中莫名其妙被霸總看中的瑪麗蘇女主都會問的問題:“為什麽是我?”
池嶺看著步離,神情鄭重,“因為我想感謝你。”
也許司裘說的沒錯,他的確很反常。
他不是一個善良的人,不認為善良是生存的必需品,但他從不否定別人的善意,也不願意看到懷有善意的人因現實的種種無奈,無法將善意傳遞給期望之人,因而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想看到單純的人終不愧於自己的堅持,也想看到善良的人終有所報,哪怕他們從未期待有人回報,哪怕自己本身並不善良。
在很久很久以前,池嶺就知道自己是這樣一個矯情的人,和他一直以來的追求格格不入,但最終,他還是沒有在成長的道路中割舍掉這一份不必要的矯情。
人們總是會羨慕自己沒有的東西,所有人都是,他也不例外。
更何況眼前的男孩子挺可愛,挺對自己胃口,留他下來,以後還大有用處。
步離考慮了很久,池嶺也等了他很久。
最終,步離直起腰,緩緩舒了一口氣,“節目錄完我就走了,不會留在電視台工作,也不會繼續做你的助理。”
“那是你的事,我只是個設計師。”池嶺如實回答。
“好吧。”步離抿唇,是他想多了。
池嶺伸出手,“那,合作愉快?”
“嗯。”步離點了一下腦袋,握住池嶺的手,“合作愉快。”
作者有話要說: 步離:總覺得有陰謀。
池嶺:嗯哼。
步離:別笑,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