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嶺剪完婚紗,發了會兒呆,丟掉手裡的剪刀,轉身返回樓上。
Ada拉著步離從車後面出來,步離已經石化了。
Ada估計也沒想到,驚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那不是遺、遺物嗎?”步離結結巴巴,終於找回聲音。
難道是他誤會了?還是說他們都誤會了?
“是的。”Ada神色凝重,否定了步離的猜測。
“那他怎麽……?”步離更加搞不懂。
Ada瞥了一眼窗邊一地的碎片,答非所問,“您放心,雖然……呃,出了點狀況,但交易已經完成,我們不會向您索要修補費用的。”
這是錢的問題嗎?步離深吸一口氣,“為什麽?”
“不知道,沒有人知道。”Ada搖頭苦笑,“想知道的話,恐怕你得問老板本人。”
“好吧。”步離歎氣,直覺告訴他答案不會太愉快,也告訴他不要再多管閑事,衝動這一次,以後再想逃開,就沒那麽容易了。
Ada再次打開車門,催促步離,“走嗎?”
步離不動。
Ada遲疑著,“那你……要上去看看嗎?”
步離跟著Ada上樓。
嘴上說不,身體卻很誠實。
腳有它自己的想法,回去就剁了喂狗!
已經很久沒來,周圍還是熟悉的樣子,什麽都沒有變。
步離走到主臥門外停下,房門緊閉。
Ada搖頭,指向隔壁那一間。
步離一愣。
不在主臥,卻在客房?還是自己曾經住過的那一間。
怪怪的。好像自己已經死了,房子的主人在緬懷故人似的。
門虛掩著,步離悄悄推開一條縫,側身往裡看。
窗戶開著,山風從陽台上吹進來,一陣一陣,吹得窗簾飄啊飄。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地板上,映出靠在床尾的人的影子,蜷縮著,蟄伏著,一動不動,又好像隨時會撲過來。
鬼屋,貨真價實的鬼屋。
步離轉身想走,門裡突然響起一道詭異的聲音。
唧——
相當刺耳的一聲。
唧——
又是一聲。
步離莫名覺得聲音耳熟,像……像他的橡膠小豬。
步離歎了口氣,抬手推門。
伏在地板上的人反應遲鈍,絲毫沒有平時的警覺,直到陌生人走到自己面前停下,才緩緩抬起頭:“誰?”
“我。”怕對方認不出,又補充,“步離。”
池嶺撐起上身,頓了頓,又躺回去,“你來幹什麽?”
“來看看你。”步離實話實說。
池嶺聲音沙啞,話中帶刺,“關你什麽事?”
“我……”
步離突然噎住,不是找不到話說,而是想說的太多。
比如節目組的惡意、網上的中傷、無法坦白的身世。
比如黎覓的步步緊逼、和他一反常態的一味退讓。
又比如好不容易幫他補好、轉眼被他剪成碎片的婚紗。
然而最後,步離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步離抿著嘴唇,無奈地看了藏在陰影裡的男人一眼,轉身準備離開。
有人快過他一步,跌跌撞撞地撲過來,掐著他的腰把他壓在牆上,同時關上了門。
“哎喲!”步離叫了一聲,捂住鼻子,好濃的酒味。
步離雙手撐住牆壁,手掌碰到門邊的開關,意外打開了房裡的燈。
池嶺覆上步離的手,用力往下一摁,燈又暗了。
步離拍開池嶺的手,開燈。
池嶺關上。
啪——
啪啪——
啪啪啪——
沒完沒了。
究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非不讓人開燈?
步離搞不懂,實在沒轍,只能暫時放棄開燈的想法,猛地意識到另外一種不對勁。
池嶺很高,他知道。盡管痩,還是壯過他太多。
因為身高差的緣故,整個人被籠罩在另一個人的身下。
後背與胸膛緊緊貼在一起,嚴絲合縫,一點空隙不留。
很熱。不知道是醉酒還是生病的緣故,皮膚燙得有點不同尋常。
一隻手覆著著他的手,為了不讓他亂動,十指伸進指縫,牢牢鎖住手掌。
另一隻手箍著他的腰,還在用力往自己那邊按。
四條腿交叉站著,始終有一條腿擠在兩腿中間。
膝蓋微微彎著,抵住牆壁,大腿根得寸進尺地卡著他的屁股,幾乎把人頂到騰空。
極其不妥的姿勢,步離尷尬得一下子脹紅了臉,撐住牆壁,用力推池嶺。
不但推不動,反而貼得更緊。
步離不信邪,使出吃奶的氣力,推一下,緊一分。
又推一下,又緊一分。
沒完沒了。
“再這樣,我走了啊!”步離生氣地吼,胡亂掙扎著,一拳捶下開關,就要開燈。
池嶺終於不再動了。他慢慢放開步離,一點一點退到角落裡,抬手遮住眼睛。
步離回頭,腦子一懵,感覺眼睛也瞎了。
真絲睡袍下面果然什麽也沒有穿,大喇喇地敞著,一點不害臊。
步離終於知道房間裡見不得人的是什麽了,就是這個不要臉的男人,知道他身材好,也不能這麽不當一回事啊!!!
步離別著腦袋,眯著眼睛摸索過去,替池嶺系上睡袍的腰帶,期間碰倒障礙物數個,全被他不耐煩地一腳踢開。
乒乒乓乓,一地的酒瓶。紅酒、白酒、啤酒,什麽都有,一片狼藉。
雪白的羊毛地毯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殘液混合著酒漬淌得到處都是,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
還好床還算乾淨,保持著自己離開時的模樣,一樣亂七八糟,沒鋪被子。
嘖嘖,男神。
步離翻了個白眼,實在看不下去,繞過池嶺走到窗邊,關上窗戶,拉上窗簾,打開排氣扇,又蹲下去掀開地毯一角,把瓶瓶罐罐卷到一起,當成垃圾堆到門外。
步離一邊收拾,一邊牢騷,“搞成這種樣子,就沒人來管管,也沒個朋友上來看一眼?”
“我沒有……朋友。”池嶺開口。
什麽意思?我不是人?步離動了動嘴,沒說話,懶得跟醉鬼計較。
“只有你。”池嶺沿著牆壁滑倒下來,神志不清地胡言亂語,“你來了,我很……很高興。”
可憐兮兮。
步離嗅了下鼻子,終於轉回視線,正視這個此刻和他待在同一個房間、久別未見的男人。
雙眼迷離,臉頰緋紅,除此之外,沒有一絲血色。
頭髮不知道多久沒洗,蓬亂地絞在一起。
他像一灘爛泥一樣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倒在地上,和普通的醉鬼沒有任何不同,但換成這個人,著實令人難以想象。
很糟糕,太糟糕了。
這樣下去不行,至少先把人給弄乾淨了。
就當免費售後了,看在錢的面子上。步離歎氣,吃力地把人弄進浴室,放好洗澡水,就去扒池嶺的睡袍。
池嶺生氣地瞪著步離,死死攥著衣角不肯撒手。
步離更氣,抓著睡袍砸到池嶺腦袋上,“給你給你!”
沒防備步離突然松手,池嶺一個趔趄,不著急站穩,而是急忙忙去翻口袋,掏出裡面的東西——一隻粉紅色的橡膠小豬。
步離無語,暴躁地拖池嶺上台階,架著人往浴缸裡按。
池嶺滑進浴缸,整個人泡在水裡,暖洋洋的,很快舒服地眯起眼睛。
步離趴在浴缸邊上替池嶺洗頭,細心分開打結的長發,一點一點捋順。
唧——唧——
池嶺仰著腦袋任步離擺弄,悠閑地捏著手裡的小豬。
“幾歲了,玩這個?”步離抹了下額頭上的汗,口氣相當不好。
池嶺沒有回答,捏得更起勁。
唧——唧——唧——
又煩又吵。
步離遮住池嶺的眼睛,衝掉泡沫,總算把頭髮洗乾淨。
池嶺還在玩豬。
步離狠狠歎了一口氣,催促浴缸裡不知真醉還是假醉的人,“別玩了,快點洗。”
池嶺不說話,抱著膝蓋,下巴埋在水裡,把小豬按下去,浮上來,又按下去,又浮上來。
步離彎腰一撈,搶走浴缸裡的小豬,狠狠往門外一扔,“玩你個頭!!!快點洗!!!”
唧——
小豬飛出門外,發出最後一聲慘叫,連滾帶蹦跌下樓梯,不見了蹤影。
趁池嶺洗澡的時間,步離下樓,對等在客廳裡的Ada說:“在洗澡,等會兒拿件衣服給他穿,長袖的吧,天還是有點涼。解酒藥我記得還有哦,洗完澡給他吃一顆。客房不能睡了,找個阿姨過來收拾一下,太髒了。”
“行,行,行。”Ada連連點頭,忽然一頓,“那你呢?”
“我走了啊。”步離拍拍半濕的褲子,覺得還能忍受,至少比留在這裡好受。
“這……”Ada面露難色,委婉地說起另一件事,“司先生前幾天來過,被酒瓶砸破了頭,正在住院。”
“昏迷啦?”步離看熱鬧不嫌事大。
“那倒沒有。”Ada訕笑,“家裡人擔心他腦震蕩,強製他住院觀察一周。”
“那有點厲害哦。”步離眨眨眼睛,一點沒弄明白Ada的言外之意。
Ada笑得更勉強了,抬起手,以一種誇張的姿勢捂住額頭,兩隻眼睛幽幽地盯著步離,意思希望步離留下,她還不想像司裘一樣住院。
可惜步離想的是另一件事。
既然司裘來過,那“沒朋友、只有你”算什麽?
媽的,又被騙了!步離咬牙。這家夥果然只是在裝可憐吧?
然而事實上,這一次是步離誤會了池嶺,因為他忽略了在池嶺眼裡司裘根本不算人這種可能性。
不過提起司裘,步離心底浮起一股安心。
看到池嶺的現狀,步離承認自己很擔心,但是他忘了還有司裘的存在。
關於池嶺和黎覓的博弈,司裘沒有任何反應,充分說明兩人之間的齟齬不會對事件的結果造成任何影響,在司裘眼裡,這很有可能只是合作夥伴之間一場小打小鬧的玩笑。
狙擊弗格,阻斷弗格的融資之路,池嶺已經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哪怕弗格最後奪得《明星衣櫥》的冠軍,也不可能超越池嶺目前已有的聲勢。
他早就達到了目的,只是沒有給到黎覓想要的東西而受到意外的攻訐。想必黎覓也不敢做得太過分,畢竟還要給司裘一個交代。
惹怒司裘,步離不敢想象。所以不需要為池嶺擔心。
即便如此,步離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因為他知道池嶺一定很難過,難過到撕下驕傲的表象,一個人偷偷躲起來,把一度擺在人生首位的目標、計劃統統拋到腦後。
最後步離還是沒走成。
池嶺沒有用酒瓶敲破Ada的頭,而是從浴缸裡出來找小豬的時候不小心滑倒,磕破了自己的頭,血流了一地,估計是酒勁沒過,也不覺得疼,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這下事情鬧大了,又是喊醫護、又是喊醫生的,好在只是皮外傷,不需要去醫院,處理完傷口,打過退燒針,折騰到半夜,搞得所有人筋疲力盡、昏昏欲睡,除了步離,因為作息的原因越發精神了。
步離一心想回家,無奈半天打不到車,又被Ada告知車鑰匙丟了,暫時找不到,簡直睜著眼睛說瞎話。
步離沒辦法,只能去浴室洗了個澡,打算等到五點,乘最早一班的公車回去,同時期盼池嶺不要醒,省得碰見了尷尬。
然而總是事與願違。
衣服濕透,洗了沒乾,步離打算借兩件池嶺的舊衣服先穿回家,等洗乾淨再寄回來。
當他撅著屁股在房間裡翻箱倒櫃的時候,身後傳來清晰的人聲:“你在幹什麽。”
步離臉一垮,僵硬地轉過腦袋,“你醒了啊。”
步離很沮喪。但池嶺很高興,還掀開被子,往裡面挪了一個身位,意思讓步離上來睡。
誰要睡啊!他是來找手機準備跑路的好嗎?步離默默吐槽,心想一時半會兒大概是走不了了,乾脆來八卦一下。
步離按下掀開的被子,蹲在床邊問池嶺:“為什麽把衣服剪了?”
“你在,你看到了。”池嶺若有所思。
步離點頭,“嗯。”
“她很漂亮,我的母親。”池嶺轉身,平躺在床上,表情怪異,“我惡心她。”
“你在說什麽啊?”步離滿腦袋問號。
“她賣身養活我,我惡心她。我是個爛人。”池嶺語氣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司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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