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溯被何叔投喂了一肚子的食物，翻了個身就陷入了沉睡，完全不知道樓底下發生了什麽驚天大逆轉，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踹了胖魚苗的原因，他夢裡全是遊來遊去的胖尾巴，頂著一張糅雜了他和池晏珩所有優點的臉，奶聲奶氣的和他要吃大魷魚。

　虞溯被這一聲大魷魚給驚醒了，但是往常醒來身邊都是池晏珩在守著，但這次醒來，身邊卻變成了另一個人。

　虞溯瞪大了眼睛，愣怔的喊了一句：“父親……”

　虞焱在窗邊回頭，看見他的幼崽窩在一張大的誇張的床上，整隻魚都快被淹沒下去。

　他轉身幾步走過去，本來想直接說話，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整隻大魚又矮身坐在了床邊，然後才看向虞溯。

　“感覺好點了嗎？肚子還疼不疼？”

　虞溯乖巧小聲答：“好多了。”

　虞焱嗯了一聲。

　虞溯又道：“父親，您怎麽在這裡？”

　虞溯其實想問的是虞焱怎麽上岸的，但這種話又不能貿然說，是能委婉措辭。

　“走過來的。”

　虞溯一驚：“可是——”

　“阿溯，早在幾十年前，我就已經會上岸走路了。”

　虞溯啊了一聲。

　虞焱看著他道：“阿溯，你和人類在一起，快樂嗎？”

　虞溯就又被拉回了神思，他低聲道：“快樂的，父親，我不小心剛上岸那會，池晏珩還沒有喜歡我，完全是把我當一個陌生人對待，但是就是對一個陌生人，他雖然冷漠卻也有很好的素質，他不欺凌壓迫弱小，實在是被逼的沒有辦法了，才對我說想咬我，那時候，他生了很嚴重的病。”

　虞焱一言不發的聽著。

　虞溯接著道：“您教過我，不管什麽時候不管在哪裡，對好魚都是能幫則幫，我就想了想，好魚我能幫，好人也一樣。”

　“所以你就讓他咬了你？”

　“嗯，”虞溯點了點下巴，皮膚比被褥還要白，“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咬是什麽意思，隻當池晏珩要吃小魚，我還……唉，總之後來我明白了，他就是想要臨時標記一下我，而且就算自己再怎麽難以忍受，也不會趁人之危，無論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他總是會再三取得我的同意。”

　虞焱臉上的神情捉摸不定。

　虞溯又感覺自己都在說池晏珩的好處，他父親可能不會太喜歡，於是就硬挑了點他的“錯處”。

　“我和他重逢後，有一次被氣急了主動攻擊了他，那時候是我在他的私人書房裡發現了別的人魚伴生珠，以為他早就和別的小魚做了承諾，我狠狠的咬了他一口，後來才知道，那顆珠子就是我的珠子，他失憶了，但卻將我的珠子在眼皮底下珍藏了十三年，還有好多事情，父親，池晏珩他真的是一個好人。”

　虞焱看了虞溯好一會，才道：“你恨不恨我消除了他的記憶？”

　虞溯驚道：“怎麽會？”

　虞焱知道他的幼崽是什麽性格，也不再提這個話題，而是道：“我對我做過的事情從來都不後悔，二十年前，你的叔叔虞淼因為適應不了深海的殘酷競爭，所以向往人類的和平世界，那個時候，我就對人類的世界起了好奇心，我在想，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存在，能讓我的弟弟這麽不顧一切的飛蛾撲火，於是我上了岸。”

　這是虞溯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一段過去，只聽虞焱接著道：“我就去的是簡風曾經待過的那個小漁村，二十年前的那個時候，人類的社會遠沒有現在發達，海邊的人甚至還在以捕魚為生，我就假裝自己是路過受傷的遊人，在那個村子裡隱匿了一個多月，簡風住處偏僻，不與旁人來往，所以他們當時並不知道我上了岸，後來偶然才發現的。”

　海風吹過二樓的紗簾，時間仿佛又回到了過去。

　虞焱和虞淼是雙生人魚，是很多年都不會出現一例的奇特存在，他們長相相似，血緣關系親厚，一度是北邊海域的傳奇存在，一個是進化到極致的哥哥，一個是尾巴後面拖油瓶的弟弟。

　“也就是那一個月的時間，讓我徹底放棄了對虞淼的管束。”

　漁村的生活無聊又重複，大家每天的事情就是打魚閑聊，簡風作為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自然是人群聚集的熱門話題。

　“你虞淼叔叔的伴侶，是一個很要強的人，也很有主見，就算孤身一人，也可以憑借手藝生活的很好，他解救了一條人魚，這在小漁村是多麽大的一個新聞，可是他卻硬生生隱瞞了下來，因為他知道他說出去會引來什麽後果，虞淼也不像是你，他遇見人類的時候已經是可以求偶的年紀，而簡風，可能在為他拆開漁網的那一刻，就已經難以抗拒美人魚的誘惑了。”

　“他是一個alpha，後來促使他們真正拋卻世俗在一起的原因，是虞淼分化成了omega。”

　虞溯一驚，趕忙問：“虞淼叔叔上岸後沒有分化嗎？”

　虞焱道：“你上岸就分化是因為你的年齡到了，變成人就要模擬人的一切，而虞淼，那時候不過十五六歲，正處在人類omega分化的節點。”

　“於是他們便更加毫無顧忌的相愛了，虞淼和簡饒空回海裡溫養的前三天，簡風避開他特意來找過我，那是他對我第一次低頭，他在海邊，說他可以給虞淼所有的一切，他能創造財富，能營造人際環境，但是他給不了虞淼和幼崽一個大海，他的幼崽需要回到大海裡修養，他求我讓我幫他這一次。”

　虞溯怔怔道：“您同意了。”

　虞焱看向窗外，海浪一層一層的撲上來，他緩緩道：“是，我同意了，我縱然放棄了對虞淼的管束，但他依舊是我一胎同生的親弟弟，只是我也看到了他們的辛苦，所以發誓絕不讓我的幼崽重蹈弟弟的覆轍，於是我從來都不和你提及這個叔叔的事情。”

　虞溯這才明白，原來他父親是在那樣一個心態下消除掉了池晏珩的記憶，那個時候，怎麽還能顧及什麽好人壞人，又哪裡還有心思去了解池晏珩和他相處的一切。

　只是看見他和人類處在一起，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家族的魔咒。

　一個逃不過人類的魔咒。

　虞焱低頭，看著虞溯。

　“你和池晏珩的事情讓我措手不及，不過我心裡也早已影影綽綽有所猜測，池晏珩當年能拿走那顆珠子，也是我不想做的太絕，海灘上回來了人類，我也知道命運的閘輪又重新開啟了，不過那個時候我以為你們純粹是因為AO匹配，感情佔比不高，你這個傻崽被人騙了都不知道，於是我很生氣，想讓你回海裡冷靜，沒想到他倒是個長情的，緊張你看起來不比我少，我攻擊他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快倒在海裡的時候，他卻臉色煞白看起來像是失了魂魄。”

　“阿溯，你說的沒錯，你和虞淼不一樣，簡風也不是池晏珩，你是魚，他是海，你們被命運湊在了一起，也許會碰撞出比虞淼更幸運的一切。”

　虞溯沒忍住，起身就撲到了大魚的懷裡，“父親……”

　虞焱抬手按了按他的腦袋瓜，說了和在池晏珩面前完全不同的一席話：“阿溯，你是我的崽，縱使身體不強壯，你也是海底的獵食者，你雖然做了人類的omega，但你也要記住，你從哪來，你真正的身份是什麽，將來你的崽崽出生，你也要告訴他，他先是魚，再是人，你教他游泳，教他捕獵，池晏珩就可以教他讀書，教他寫字，他要學會在兩個地方生存，你們還要告訴他……”

　虞焱默了好一會，才開口生疏的道：“告訴他，他有一個很期待他到來的家族，那裡是一個鯨魚任由他騎，生命任由他指揮的地方。”

　虞溯的小珍珠劈裡啪啦的開始掉。

　他的父親，從來沒有和他說過這麽多的話，和鯨魚共舞，和海底生命共存，這是他父親從小就帶他體驗過的一切。

　虞焱順了順虞溯的腦袋：“小奶魚，多大都是我的崽，現在你們有了孩子，什麽事就都得要重新考慮，於是我和你的人類伴侶講，給他半年的時間，不然我就帶你回海裡，這個威脅看起來很有效果，不過我卻是舍不得在你面前講的，我要是這麽說，阿溯一定又要找我哭了。”

　虞溯哽咽著搖頭。

　“你生來就是要得到寵愛的小魚，別的事就讓旁人操心去吧。”

　虞焱把沒來得及交代清楚的所有事情一一說完，就又回到了往日裡的神態，他收了一把的小珍珠，隨手放在了寬大的風衣兜裡。

　“好了阿溯，都是要當父親的人了，哭唧唧的可怎麽行。”

　虞溯這才紅著眼睛道：“在大魚面前掉珠子才不丟人，我就要掉。”

　虞焱看了一眼窗外，“那我把你母親接過來，你也要在母親面前掉珠子嗎？”

　虞溯迅速收勢，不行不行，那怎麽行，他從小就被教育把自己放在保護母親的角色，怎麽能讓母親陪著他一起難過！

　虞焱知道虞溯的每一個死穴，他現在揣著小魚苗，情緒波動不能太大，於是虞焱最後拍了拍虞溯的肩膀，直接走的陽台，從二樓躍出去就往海邊去了。

　虞溯就坐在床邊看了海岸許久，直到池晏珩重新推門進來。

　“虞叔叔走了？”

　虞溯答：“說是去接我母親了。”

　池晏珩走上前，將一顆何叔手工做的軟糖果塞在他的手心：“看到我的小魚難過我就不舒服，所以快點甜起來吧，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了，虞叔叔很好，他很愛你。”

　虞溯拆開糖果紙，將糖塞進嘴巴裡，然後拍了拍旁邊，示意池晏珩坐下來。

　“我也愛我父親，他是一條真正偉大的魚。”

　池晏珩嗯了一聲，“所以我們暫時先不回去，海邊有利於你養身體，也對小小魚有好處，而且你也可以隨時隨地回家去，虞叔叔也開心。”

　虞溯放松神色道：“謝謝你。”

　池晏珩攬著他的肩膀道：“我希望你快樂。”

　虞溯想了想道：“那我就希望所有人和所有魚快樂。”

　池晏珩看了一眼虞溯，低笑著將一邊的薄毯蓋在了虞溯的腿上：“這個問題很簡單，我們解了一個很好的開頭，只要小小魚出生，他就會讓所有人都收獲幸福。”

　虞溯臉上終於也帶上了笑，“對，沒錯，他是新的期待。”

　池晏珩就又給虞溯的手裡塞了快糖。

　“剛才那個給小魚，這個就獎勵小小魚吧，辛苦他了，快快長大才好啊。”

　虞溯終於完全展露了笑顏。

　白洄遠遠的看見那棟海邊別墅，啟唇道：“虞焱，那是不是就是溯溯生活的地方？？”

　虞焱嗯了一聲。

　“你剛才不會又去凶溯溯了吧？”

　虞焱沒說話。

　白洄就斜著美目看他：“那是你的崽啊你的崽！他長得那麽瘦小，你也說得下去！”

　能不背的鍋虞焱從來不背，於是他難得在伴侶面前解釋了幾句：“我沒有凶他了，我給他說了一些過去的事情，教了他一些人魚的帶崽知識。”

　白洄這才松了一口氣：“雖說溯溯這個事情比較突然，但那個叫池晏珩的確實長得不錯，哎他人怎麽樣啊？”

　“好人”兩個字幾乎是虞焱咬出來的。

　白洄驚歎：“果然溯溯的眼光好，能讓你認可的肯定也都不差。”

　虞焱看著一身月白長裙的伴侶：“我就說阿溯認臉是跟了你的，你還與我爭辯了二十年。”

　白洄笑道：“難道你不認？只要是魚，都會認的，焱哥你就承認吧。”

　虞焱沒應聲了，過了幾分鍾，他空出一隻手推開了別墅的門，“阿溯在二樓，不過他剛才哭了一通，肯定不願意母親看見。”

　白洄道：“孩子大了，當然不願意母親看見哭鼻子，我等會上去看他。”

　簡饒空正好出來接水，看到白洄眼睛一亮：“洄伯母！你也來了！”

　“我的崽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我當然要來。”白洄指揮者虞焱將他放在沙發上，“哎呀舒服，以前只是聽說，沙發就該是這種觸感，顏色也好看。”

　白洄和虞溯不但外貌相似，現在看起來就連審美也是高度一致。

　何叔已經習慣了這一大家子的魚，他面不改色的為白洄上了一杯水，“夫人慢用。”

　白洄喝了一口水道了謝後才指揮著簡饒空道：“饒空現在力氣也大，我剛從海裡帶了點東西回來，扔在海岸了，你去接一下，你虞焱伯伯要抱我，沒手拿。”

　簡饒空就抬步走出了門，不過還沒多走幾步，就遇見溫別將他攔住。

　“絕了，小虞弟弟一家簡直就是顏狗的盛宴。”

　簡饒空笑：“人魚都長得好看，不過我大伯一家特別好看。”

　溫別嘖了兩聲：“你們的這個世界，可真夠精彩。”

　簡饒空往出走著道：“所以希望溫哥也參與進來，我現在去海邊，要一起看看洄伯母給弟弟撈了什麽好東西上來了嗎？”

　溫別興趣濃厚：“當然去。”

　虞溯下樓的時候，正好看見簡饒空和溫別抬著一條巨大的魚走了進來。

　他看了一眼：“啊！這個是——”

　白洄一聽見虞溯的聲音就抬頭看去：“乖崽，到這裡來。”

　虞溯噠噠噠快步下樓，池晏珩就在他身後緊跟著。

　“母親！”

　白洄抱著虞溯的腦袋使勁的揉了兩下：“怎麽一段時間沒見，還長胖了許多。”

　何叔看了一眼池晏珩的神色，見他有很不明顯的驕傲，心道：終於才有人發現了先生最想表達的點。

　白洄揉捏了虞溯好一會，才緩解了思念和擔憂：“就說你這麽乖，怎麽能被你父親凶，原來你真和人類住在了一起。”

　白洄又對池晏珩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後細細看了一番：“那會離得遠沒感覺，這會站在眼前總算是明白了溯溯為什麽最開始願意跟你走了，長得不錯，放海裡也是條好魚了。”

　池晏珩：“……謝謝伯母誇獎。”

　白洄嗯了一聲，她又對虞焱道：“你幫饒空把那條魚分解一下，魚頭熬湯，魚肉做菜，很補的。”

　虞焱默默走上前，廚房的案板根本放不下這麽大的魚，他蹲下，伸手一劃拉，堅硬的魚肉就分割成了兩半。

　虞溯看的歎了一口氣：“我什麽時候也有父親這麽厲害就好了。”

　池晏珩在一邊想了想還是勸道：“小魚現在就很可以了。”

　虞溯就不說話了。

　虞焱出去後，何叔在一邊將血跡擦乾淨，把魚頭保存到了冰箱裡，魚身才堪堪能放在案板上，為了避免讓虞溯在看見這些血腥的場面，他還體貼的關上了廚房的門，打算獨自將食材處理一下。

　只不過他越切割越覺得熟悉，直到最後他停下手，拿出手機把他的管家菜單裡拉到了底部，才看見了一行小字配了一張模糊的圖片。

　【頂級食材翎魚，深海出沒，因太過稀有難以捕捉，肉質入口即化，一片起價十萬。】

　何叔看了看眼前滿滿一大案板，再看了看冰箱裡的足有二十斤重的魚頭，默默收起了手機，開始處理眼前的千萬貴魚。

　早該有所準備了不是？海洋都是人家的，這種人類世界難尋的食材，在人家那出門轉一圈隨手就能撈上來。

　白洄和虞溯湊在一起是說不完的話，母子倆從南邊最好看的小島能聊到北邊最深暗的海溝，等月亮悄悄走上來，這條美麗優雅的雌性人魚才打了個哈欠。

　虞溯趕緊道：“母親該休息了，美容覺要好好睡的！”

　白洄：“還是溯溯懂我，焱哥——”

　完全融不進兩人話題的大魚這才看了過來。

　“要回去了嗎？”

　白洄點頭，“溯溯也要早點睡了。”

　池晏珩走過來為虞溯倒了一杯水，看著他咕嘟完才收回視線。

　白洄見狀悄悄的滿意一笑。

　兩個人終於送走了這兩位大家長，才站在門口默默對視，回味著這半天的事情。

　“晏珩哥哥感覺怎麽樣？我母親是不是比我父親好相處多了？”

　池晏珩道：“虞叔叔也好相處的。”

　虞溯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臂：“你可真能閉眼吹。”

　“……我真的覺得是那樣。”

　對話簡單，解決問題速度特別快，是池晏珩理想中的人際社交。

　“好啦，一天就帶你見完了大猛魚家長，現在放心了吧？”

　池晏珩點頭，卻又搖頭。

　虞溯歪頭看他：“怎麽，你還擔心什麽呢？”

　Alpha深思熟慮後還是問出了口：“小魚，你的那一打舅舅魚呢？”

　虞·全族團寵·溯：“……”

　糟糕，全然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