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夏日的傍晚。
小村莊外的一家路邊茶館從前都沒有什么生意,但此刻,小茶館裡已經坐滿了茶客,而這些茶客,看上去都不是普通人,好些都做修行人的打扮。
眾人看著落日,一邊喝茶一邊閒聊著。
一個帶著斗笠遮著臉的人從雨中走來,問掌櫃的要了一杯熱茶。
雖說臉被斗笠遮住了,但這人的身姿說得上是玉樹臨風,聲音也十分悅耳,應當還是個少年。
茶客們轉頭看了他幾眼,又閒聊了起來。
“你們有誰見過那個許清木嗎?他是不是真的如同傳說之中一樣厲害?”
“我師兄說,的確是很厲害,而且人非常囂張,很是討厭。”
“據說他年紀不大,怎麼會那麼厲害的?”
“說是他天生有仙骨。”
“他好像還佔了個山頭,說是要自立個門派,叫什麼……凌雲山……”
“可能修的不是正道吧,誰知道他到底修著了什麼。”
“我聽許多人說過什麼天生仙骨,哪有真正的仙骨啊,都是哄人的。等下次我見到他,保准打得他『露』出原型。”
少年偏頭往這邊看了一眼,似乎輕笑了一聲。
這些人並沒有管他,又說到了其他事情上。
“對了,那個魅妖真有那麼厲害嗎?”
“厲害的很!說是陳老爺已經花了許多錢請人來救他兒子,但到現在都還沒有成功。”
“那你具體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這村里有一戶富商,姓陳。他有一個獨苗兒子,今年才十八,也不知道怎麼的被一隻魅妖給纏上了,魂魄被勾了去,如今只剩下身體還在家裡,痴痴傻傻的。
陳老爺便貼了告示,希望有人能救出他兒子的魂魄,若是成功則有重金酬謝。可半年過去了,小村子來了不少修士,不僅沒將陳老爺的兒子救回來,修士們全都折了,被魅妖吸乾了精氣。運氣好的還留著一條命,但全廢了,運氣差的人直接沒了。
於是便有人打了退堂鼓,說:“這麼說來,那魅妖可得有千年以上的道行了,我覺得我肯定不是對手,要不……我還是算了……”
“可是這次咱們這麼多人一起,應該不會有事的吧?”
“誰說的準?都半年了也沒人能將那魅妖給拿下。咱們去了,可能也會有危險啊。”
一群人政治啊商量著和,那喝茶的少年站了起來,輕聲說:“你們不用去了。”
眾人回頭,驚詫地看著他,接著又聽他說:“我去就行,你們不用冒險。”
眾人愣了愣,便有個年長些的男人嗤笑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你以為你是誰啊?”
少年扔了一粒銀錠子在桌上,快步走出茶館,聲音緩緩傳來:“許清木。”
*
御劍沒一會兒,許清木便到了一片竹林前。根據他了解到的信息,那個魅妖就藏在這竹林裡。
許清木從劍上下來,慢悠悠地往竹林裡走,他並不著急去找魅妖,那東西會來找他的。
魅妖要說有多強的力量能傷人,倒也不至於,它最大的本領就是能幻術和蠱『惑』人心,一旦人識破他的幻術,它就無能為力了。
走了沒一會兒竹林裡突然瀰漫起了濃霧,濃霧之中,漸漸出現了一個身影。
許清木看了一會兒,終於看清楚了,那是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穿著一身黑衣,背著一把弓。
魅妖『迷』『惑』人都會按照那人內心深處的喜好幻化出模樣,許清木心裡一驚,暗想道:為什麼會是個男的?
正想著,那少年漸漸走得更近了,臉也看得更清楚了。
面如滿月,眉目含情,好看得不得了。
許清木一下就淡然了,長得這樣好看,要真是他內心深處喜好這樣的,也說得通。
雖然這樣想著,但許清木也清楚地知道,這是魅妖變幻的。因此他假意被『迷』『惑』,帶著點笑意緩緩走向了那魅妖。
那魅妖看著他,眼神裡似乎也是閃過了一絲疑『惑』,但很快又掩去,衝著他也微笑起來。
二人就在這詭異的對視微笑之裡漸漸靠近。許清木裝作自己被魅妖『迷』『惑』的樣子,笑著去貼近他的身體,甚至還假意要去親他的臉。
這時候的許清木,並不知道這個人就是以後會和他糾纏兩世、花了一千年才在一起的宋玦。
而他更不知道,此刻的宋玦,也將他誤認成了魅妖。
宋玦看著越來越靠近自己的許清木,心裡也嘀咕了起來:這魅妖怎麼會如此好看?若是再讓他靠近些,怕是真的捨不得下手了。
宋玦生怕自己真的被這好看的魅妖給『迷』了心智,於是,在對方呼吸噴到他臉上的那一刻,他迅速從箭筒之中抽出一隻箭矢,打算直接刺那魅妖的心臟。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對方也行動了,他的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了一張符紙,而那符紙在瞬間變成了一道鐵鍊,似乎是要拴住他。
二人同時出手,一瞬將,箭矢和鐵鍊觸碰到了一起,強大靈力猛然碰撞在一起,發出了刺耳的轟鳴聲,『盪』開的靈力將二人都給震得猛地往後一倒。
許清木剛好落在泥坑里,一身衣裳都髒了,頭上脆弱的白玉簪也被震碎了。
二人耳邊轟隆隆地響了一陣,等反應過來以後,他們都驚詫地看著對方,同時開口道:“你不是魅妖?”
許清木從地上爬起來,一邊隨手折了根樹枝把散『亂』的髮髻整理好,一邊惱怒地說:“你不是魅妖長成這樣幹什麼!”
宋玦剛從地上爬起來,還來不及說話,他們便看到一團黑煙從竹林裡冒出來,急速朝著遠處飛去。
他們的動靜鬧得太大,那魅妖機靈得很,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乾脆都不出來了直接跑。
可許清木不會給它逃跑的時間,他直接將宋玦給扔下,折了樹枝便御劍而去。
這魅妖在別人眼裡很厲害,在許清木眼裡卻是一隻可憐的小弱雞,他飛快地就追上了這魅妖,符紙化成的鎖鏈猛地扔過去拴住了魅妖的腿。
魅妖並沒有坐以待斃,它嘶叫一聲立刻開始掙脫,但就在這一瞬,一隻箭矢猛地『射』過來,直『插』入魅妖的心臟。
魅妖連慘叫都沒有發出,瞬間斃命,化成一道黑煙消散。
許清木回頭看了看還站在原地的宋玦,微微挑了挑眉。
這人還挺厲害,長得也好看。
但許清木也沒打算和這人深交,回到了地面,和對方互看了一眼,便往竹林深處走,去找陳公子的魂魄。
這人和他的目的一樣,都是來救陳公子的。
魅妖死了之後,陳公子的魂魄倒是很容易就召了出來,那魂魄離體太久,有點傻愣愣的。
許清木拿著陳公子的魂魄,想了想,轉頭問宋玦道:“要不,你帶回去給陳老爺吧,我不是為了賞金。”
宋玦瞄了他一眼,說:“我也不用。”
許清木看了幾眼這人一身的行頭,感覺這人應該挺有錢的。於是想了想,便給陳公子的魂魄貼了一張符紙,寫上了陳府的地址。
然後,陳公子的魂魄就跟著那符紙飄回去了。只要魂魄回到了肉身,他很快就會恢復正常。
許清木和宋玦互相看了幾眼,都不知道說什麼。萍水相逢,互相行個禮便各走各的。
但巧的是,行禮過後,他們要走的方向是同一邊。
於是二人就這樣無言地同步走了一會兒,許清木漸漸發現,這人和他走的方向完全一樣,好像是要去同一個地方。
隨著他們越走越偏,許清木終於是忍不住開口說:“你該不會……也是要去找那朵雪蓮吧?”
三年前,許清木在這山里發現了一朵還沒成熟的雪蓮。
雪蓮成熟以後能讓人修為大增,但得好些年才會成熟,許清木這就是來看看是不是已經成熟了。剛好到了這村子聽說了陳公子的事情,就順手幫個忙。
看樣子,宋玦和他也是一樣的。
宋玦頓了一下,說:“你也發現了那朵雪蓮?”
那朵雪蓮長在瘴氣瀰漫、鬼物橫行的深山之中,宋玦一直以為,除了他沒有旁人發現。
現在好了,倆人一起殺了魅妖,又都發現了那雪蓮,目前看來,倆人靈力都很強,要是為了那雪蓮打起來,應該都會受傷。
許清木有點無奈,不過看著宋玦那張好看的臉,倒是沒有太生氣,略微嘆了一口氣,說:“要不,咱倆把那雪蓮分了?”
宋玦沒有猶豫,點頭應好。
接著他們又不說話了,尷尬而沉默地並肩走著,穿過了密林,終於找到了那朵雪蓮。
比起三年前雪蓮又長大了一些,但要完全成熟,看樣子還得五六年。
許清木也懶得走了,五六年對於修行人來說可能就是一個打坐就過去了,所以他也懶得再四處跑了。就在這山下四處晃悠,打算隨便找個山洞窩著等個五六年。
不過他運氣好算好,沒一會兒竟然找到一座被人廢棄的小木屋。他這人很隨便,哪裡都能待,立刻就決定在這裡住下。
站在小木屋錢,許清木問宋玦道:“我就在這兒等著吧,你怎麼打算呢?”
宋玦其實是想回家的,但看著許清木的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就說:“我也等。”
許清木輕笑一聲,說:“你還怕我摘了雪蓮就跑了啊?放心,我說過一人一半的。”
說這話,許清木已經推開了小木屋的院門,說:“有兩間房,一人一間。”
進屋以後,許清木很隨意地收拾了一下房間,而後就在那床上打坐入定了。宋玦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非常嫌棄地皺起眉,開始認認真真地打掃著這小院。
許清木這一次打坐入定,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等他走出房門的時候,發現這整個院子都不一樣了。
壞掉的柵欄、屋頂都修好了,到處都乾乾淨淨整整潔潔,那個好看的黑衣少年,還在廚房做著飯。
而許清木還穿著一個月之前的髒衣服,頭上還是一根樹枝,和這乾淨整潔的小院以及豐神俊朗的宋玦真是不搭。
很少感覺到不好意思的許清木,此刻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宋玦注意到他的表情,轉身從自己的房裡拿出一套新的衣衫,青『色』的,很襯許清木的膚『色』。
許清木道了聲謝便拿了衣服回屋換上了,他只覺得蠻合適的,也沒在意自己頭上的樹枝。但宋玦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
宋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出於一個什麼心態,他只是覺得,這樣好看的人,『插』著根樹枝做簪子,也太不合適了。
於是,二人就在這小屋裡住下了,沒有太多的交流,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沒有問過,但卻以外地相處地非常好。有時候互相切磋一下,有時候又打坐幾個月都沒有一點兒交流。
五年的時間,彈指一揮間,許清木已經完全習慣了宋玦在身邊,甚至很喜歡和宋玦在一塊兒的感覺。
而宋玦收到了家裡幾封信,族中有長者病危,想請他回去看看有沒有辦法。
宋玦已經準備好了要走,在那之前,他準備和許清木說一下,好好告個別。
只是今天,許清木這人不知道跑去了哪。
宋玦正在愁,屋外突然就想起了許清木的聲音。
“餵,你快出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正說著,許清木已經來拉著宋玦往外跑了。
五年了,許清木都沒問下宋玦的名字,一直就叫宋玦“餵”,就和他五年如一日地『插』著樹枝做簪子一樣。
宋玦沒來得及說點什麼,就被許清木御劍給帶走了,飛到了一條小溪前。
許清木特別開心地說:“我今天剛發現這裡的,這水里有靈力,很適合修煉,走,我們去試試。”
宋玦道:“不用了,我今天……”
話還沒有說完,許清木已經瞬間扒了自己的衣裳。
宋玦立刻呆住,他恍惚看到了許清木雪白的後背,但也只是一瞬,許清木已經“咚”一聲跳進了水里,宋玦模糊地看了一個大概,但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熱沖得他頭昏腦漲,整個人都呆呆地看著泡在水里只『露』出一個頭的許清木。
許清木還在樂,抬起雪白的胳膊揮著說:“餵,快來啊,水里特別舒服。”
宋玦感覺到自己的臉在發燙,許清木也看出了,於是靠近岸邊,皺著眉奇怪地說:“啊?你不會是臉紅了吧?”
聽到這話的宋玦,臉燙得更厲害,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立刻轉身就跑。
許清木靠在岸邊,『迷』糊地還說:“啊,他還真的害羞啊?”
*
另一邊,回了小木屋的宋玦花了好久的時間才冷靜下來,但腦海裡還是揮之不去許清木的背和胳膊。
他深呼吸好久,坐在桌前,將懷中的書信拿出來看了看。
不管怎麼樣……現在必須得先回去一趟的。
宋玦深吸一口氣,將懷裡的一根木簪給拿了出來。
這是他親手雕的,五年的時間,一點點雕出來的,樣式很簡單,但很精緻。
他一直都看不慣許清木頭上那根樹枝,所以自己雕好了這木簪,想送給許清木,但五年了,似乎一直沒有找到好的機會。本來打算告別的時候給許清木,可現在,他覺得自己沒辦法面對面地看著許清木道別。
嘆了口氣,宋玦慢慢走到了許清木的那間屋子,將木簪給放在桌上,轉身準備離開,想了想又折回來,寫了張紙條壓在木簪之下。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