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羊鬼神情平靜地看著他們,說:“我認識你們。”
許清木上下打量這隻地羊鬼,能感覺到它的妖力很強,身上也有淡淡的血味,它應當是吃過不少人肉的妖,否則味道不會強烈到許清木都聞得到。
對待這樣厲害的妖物許清木不敢大意,然而只是微微一皺眉,周圍那些妖獸就都感覺到了危險,即使是害怕,也還是紛紛圍在了地羊鬼的身邊,做出攻擊的姿態來。
地羊鬼輕笑一聲,道:“不用緊張,你們都自己找個地方待著吧,我和這幾位客人有話要說。我們打不過他們的,要是他們是存著要毀了這裡的心,這會兒我們都死了。”
那些妖獸全都看著地羊鬼,呆站了一會兒,又聽話地紛紛散去。
地羊鬼手一揮,幻化出了一座涼亭,其中座椅茶水和點心俱全,它衝著幾人笑笑,說:“坐吧,你們想知道的我都會說。這些都是山裡的野果清泉,可以放心吃。”
許清木和宋玦便走上前,坐在了地羊鬼的對面。
地羊鬼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說:“小道長應該看出來我是個什麽了吧?”
許清木點點頭,道:“嗯。不過,我從前只是在書上見過地羊鬼的名字。”
“同族應該都死得差不多了吧。”地羊鬼歪著頭想了想,說,“本來我們的種群就很難繁衍的,反正這幾百年來,我沒有見到過一個同族。”
許清木問:“因為沒有同族,所以你就和這些妖獸生活在一起嗎?”
地羊鬼點點頭,說:“嗯……我以前也是在人族的地界生活的,倒是害了不少人的性命。因為受傷偶然間流落到了這個地方,發現這裡靈氣充沛,很適合妖的生存。在這裡的妖獸在我要死的時候幫了我一把,所以我就留在了這裡,幾百年都沒有出去吃人了,就和這些妖獸在一塊兒。”
許清木道:“後來你離開這裡,是因為那個工業園區的施工嗎?”
地羊鬼點頭道:“是的,工業園區破壞了這裡的風水和靈力,一些妖獸因為在這裡吃不飽,就出去覓食。然後……遇到了那個道醫。”
“江平靈?”宋玦問。
“是的。”地羊鬼回答,“那個道醫是真的很厲害,抓了很多妖獸,然後……把它們都做成了藥。有些連藥引子都當不了,就給人解饞吃了。”
說著地羊鬼就轉頭去看著在小山洞裡窩著的貘獸母子,說:“它們就比較倒霉,一家三口都被那個道醫抓住了,小貘獸的父親為了救這這母子倆,和那個道醫拚了老命才讓他倆逃出來的。不過母獸也受了傷,它想在死之前報仇,所以就把小崽子給你們送了去。”
聽到這裡大家的臉色都非常沉重,沒想到原來事情這麽複雜。
地羊鬼繼續說:“然後……就是你們看到的這樣,貘獸的力量到底還是太弱了,它怎麽會是那個道醫的對手?受了重傷,我把它給帶了回來,可是我醫不好它。”
許清木道:“我可以醫好它,它不會死的。”
地羊鬼嗤笑一聲,說:“就算它現在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了。這片森林公園建成工業區以後,這麽多妖獸要去哪裡再找一個合適的家?像這樣有靈力適合妖獸生存的地方並不多,沒關系的,反正最後的結局都一樣,大家都會死。”
過了一會兒,許清木才繼續說:“我能理解你的憤怒,不過,你不能再繼續害人,否則就算是我放過你,別的修者也不會放過你。伍鵬和傅建元他們不算是直接加害者,他們被你換掉的髒器呢?你把它們換回去,能減輕一些你的罪責。”
地羊鬼哈哈大笑起來,然後舔了舔嘴唇,說:“換不回去了,就像它們吃掉妖獸一樣,他們的髒器已經被我吃掉了。媽的,人肉可比什麽山泉野果好吃多了。”
許清木深深皺眉,看著地羊鬼黃色的眼瞳裡泛著詭異的光。
地羊鬼道:“我可不覺得我有什麽罪責,我本來就是要吃人的,已經忍了幾百年沒有吃了。現在嘛……他們要了妖獸的命,我隻吃了他們一部分的髒器而已。腿可以截肢,肝可以移植,生殖器沒了大不了下半輩子清心寡欲,有你在他們至少不會死,而那些妖獸可是連命都沒有了。”
許清木啞然。
而後,地羊鬼站了起來,它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說:“行了,你們想知道的東西都知道了,回到你們的地方去吧,這貘獸母子你們要救便救,不救就讓它們繼續自生自滅,我也要去做我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了。”
許清木和宋玦也站了起來,然後宋玦伸手攔地羊鬼,說:“你不要再去……”
可話還沒有說完,地羊鬼又揮了揮手,眼前的涼亭和茶水點心都消失不見,他回頭對著許清木和宋玦輕輕點頭,然後“嗖”地一下迅速鑽進土裡,立刻沒了蹤影。
天色倏地一暗,宋玦急道:“它估計是要去找江平靈。”
許清木回頭看了眼哈士奇,道:“你守著這裡!”
哈士奇還沒來得及應聲,許清木連忙就禦劍而飛,帶著宋玦就往江平靈的醫館去。
這地羊鬼還真不是一般厲害,許清木的劍升空就遇到了一陣狂風和迷霧,那迷霧像是有生命一樣,攔住了許清木的去路。許清木盡量在這狂風之中辨認方向,但還是耽誤了不少的時間。
等好不容易從這迷霧之中飛出去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很久。
越是靠近江平靈的醫館,許清木和宋玦就越是覺得緊張,這整條街道都靜謐得可怕,醫館更是沒有一點兒聲音和光亮。
但許清木和宋玦都清楚那籠罩在結界之下的腥風血雨。
二人臉色沉重,迅速禦劍而下,破開那結界衝進了醫館內。
一進去便感覺到了強烈的靈力波動,晃得倆人的眼前都有些花,他們站定再看時,發現道童們倒了一地。
許清木和宋玦連忙分別去探道童的鼻息。
都活著。
地羊鬼算是知道什麽是冤有頭債有主,沒有害這些無辜道童的性命。
許清木和宋玦懸著心快步往裡走,推開最裡間院子的大門,立刻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在昏暗的燈光下,地羊鬼和江平靈已經將整個院子給打得亂七八糟,這一人一妖都渾身是血,傷得非常嚴重。
而現在戰況進入了膠著的狀態,江平靈的桃木劍插在地羊鬼的胸口,地羊鬼則死死抓著江平靈的天靈蓋。
他們的表情都非常痛苦,誰都動彈不得。
江平靈一看許清木來了,面色一喜,連忙道:“小道長!快殺了這個妖物!”
地羊鬼的目光也看了過來,黃色的眼瞳裡甚至還帶著點兒笑意。
它知道許清木不會殺他,但許清木也不可能幫它,許清木來這裡,就是要阻止他們繼續殺下去。
而地羊鬼不會給許清木這樣的機會,在許清木正要邁步上前的時候,地羊鬼發出一陣沙啞的嘶吼,黑霧猛然從它的身體之中蔓延開,他暴發了自己畢生的妖力,平地卷起了一陣狂風,猛地將許清木和宋玦往後狠推。
狂風之中,地羊鬼不顧一切地朝著江平靈撲了過去,二人狠狠撞在一起倒地,那柄桃木劍便立刻刺穿了地羊鬼的心臟,與此同時,它衝著江平靈一呲牙,一團黑氣“嘭”地炸開,江平靈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叫,地羊鬼的手上就多出了一團血淋淋的人腦。
江平靈的慘叫戛然而止,他的表情還維持著剛才的猙獰,大張著嘴,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淌。
許清木和宋玦猛然怔住。
“哈哈哈哈哈!”地羊鬼發出大笑,拿著那人腦轉過頭來看著許清木和宋玦,接著說,“吃掉貘獸的腦子,可以增長修為,你們知道他是怎麽吃掉小貘獸父親的腦子嗎?”
地羊鬼將那血淋淋的人腦往嘴裡一塞,瞬間嚼碎吞了下去,然後說:“就這樣,活生生地挖出來,生吃。”
最後這一句已經要了他全部的力氣,它說完之後,傷口便湧出大量的血,黑霧和狂風驟然消散,它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許清木和宋玦穩住身形就立刻衝了上去。
地羊鬼已經奄奄一息,仍然舔著嘴唇,露出了饜足的表情。
“做妖……就是這樣才痛快……”地羊鬼發出滿足的歎息,在閉上眼睛之前,緩緩地道,“人肉真是好吃啊……”
許清木道:“你……別說了。”
地羊鬼搖搖頭,繼續說:“小道長……人都是我害的,和它們沒有關系……要是可以的話,你幫幫……它們。它們也只是想……活著而已啊。”
許清木道:“我會的。”
地羊鬼舒了一口氣,再滿意地笑了一起,而後,它終於徹底沒了氣息,雙腿很快變得僵硬,然後迅速石化,自下而上,直到整個身體都變成了一塊灰黑色的石頭。
地羊鬼死了。
再看江平靈,他倒是沒有死,但他沒了腦子,人已經徹底廢了。
許清木無言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很久都反應不過來。
他隻覺得心裡有些空落落的難受,完全說不出話來。
妖獸們什麽都沒做錯,它們只是想活著,才離開了森林公園。而開發森林公園也是無奈之舉,這關乎著這個不怎麽富裕的小城市許多人的生計。
他們都沒錯,卻無奈地撞上了。
宋玦的表情也很凝重,但他還是走進了許清木,攬了一下許清木的肩膀,輕聲說:“他們的這份恩怨,只能等到了陰司再慢慢地算。既然已經這樣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那些妖獸應該怎麽辦。”
許清木立刻清醒了過來。
的確,那些妖獸沒有了地羊鬼的保護,會面臨很大的威脅,他顧不得心裡的難過,給王三打了個電話說了一下現在的情況,然後蹲下去將變成石頭的地羊鬼從地上抱起來,再次和宋玦禦劍飛回了那半個森林公園。
當他們禦劍而下的時候,妖獸們紛紛從四面八方湧了出來,許清木把地羊鬼的屍體放在地上時,妖獸們都默默地低頭,發出輕微的嗚咽聲。
它們其實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害過人命的妖,都不會有好的結局。
許清木突然想起旱魃的話:做人就一定乾淨高貴嗎?
至少在許清木看來並不是這樣,這世上哪有那麽多非黑即白,人也很很多髒心爛肺,而地羊鬼雖然是妖,雖然吃人,但也能為了保護這些妖獸忍了幾百年的饑餓。它不能說好,卻也不是徹底的壞蛋。
許清木轉頭望向宋玦,道:“但這麽多妖獸在這裡始終是很不安全,施工進行到這邊,不管是他們還是工人們,都不安全。得重新找一塊靈氣充足的地方。要自然環境好,風景優美。哪怕是和人類活動區域交叉也是沒有關系的,我可以設個結界將他們保護起來,讓人看不見他們,但是……上哪兒去找那麽合適的地方?”
又是一陣沉默。
片刻後,宋玦突然道:“對了,如果說是要自然環境好的話……你覺得梧桐林濕地公園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