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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號019》第46章 趕集
為了節省時間, 陳仰五人兵分兩路。

 小襄去找她手機上的那個人,陳西雙陪同,王小蓓則是跟陳仰朝簡去另一邊。

 找到人帶去墳場匯合。

 王小蓓當時是和項甜甜, 笪燕, 小襄三人一塊兒逛的, 她無意間拍到了那張照片。

 隔著一個水塘拍的。

 那個人只是在她鏡頭裡一晃而過,愛拍照的她抓拍得很穩。

 然而身為拍照的人,王小蓓卻是個路癡,分不清東南西北, 晚上更是不知道哪是哪,她沒辦法當一個帶路的人。

 陳仰根據照片上的背景判斷目的地。

 整個村子的房屋並不密集, 這一塊那一堆, 有些散,王小蓓照片裡的人應該在村子後面,距離集市有段不短的距離。

 陳仰圈定好方位就出發了, 他走在中間,左右分別是朝簡跟王小蓓,過田埂的時候,三人就不能並排走了。

 王小蓓既不想在最前面,也不想最後一個, 她想走中間, 那是最安全的位置。

 可是那拄拐少年一直跟陳仰一起,沒分開過。

 她只是動個嘴,聲音都沒發出來,對方就像是聽見了她心裡的算盤聲,冷森森的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讓她不寒而栗。

 王小蓓不敢把這個請求說出來,她只能在第一個跟最後一個中間選, 沒糾結就選了前者。

 最前面雖然比不上中間,卻也還好,走在最後才是最危險的。

 陳仰中間,朝簡最後。

 上半夜,月色稀薄,田埂窄窄長長的,泥巴乾硬,空氣裡飄著濃鬱的土腥氣。

 走著走著。

 王小蓓的腳步慢了下來,脫口而出一句:“我怎麽好像聽見了四個人的腳步聲……”

 說著就下意識要把脖子往後扭。

 身後傳來一道繃緊聲線的低喊:“別回頭!”

 王小蓓整個人猝然清醒了過來,她一把捂緊嘴渾身打抖。

 “往前走,繼續走。”陳仰的輕喘裡帶著恐懼。

 王小蓓短促的嗚咽了幾聲,胡亂擦掉眼淚,顫顫巍巍的邁開腳步。

 落後幾步的陳仰一張臉慘白,朝簡後面還有一個,他沒聽到腳步聲,他聽的是走累了的嘟囔聲。

 軟軟的,飽含一點孩子氣。

 朝簡沒什麽反應,拄拐聲保持著沉穩的節奏。

 陳仰不敢回頭。

 不多時,他們穿過兩條田埂,繞過小水塘停在茅草屋前面。

 陳仰僵直的站著,朝簡從後面上來,跟他並肩,拐杖往他那移了移,下一秒就被抓住了。

 王小蓓也想抓,她還沒做出什麽動作,寂靜就被一聲巨響打碎。

 “嘭”

 朝簡用另一根拐杖朝木門揮去。

 茅草屋裡沒有動靜。

 揮門聲繼續,一下兩下三下……

 屋頂茅草撲簌簌掉下來,小屋快要塌了的時候,門從裡面開了。

 門裡是黑的,沒點燈,只有一點月光灑進去,落在開門的人身上,將他的輪廓顯露出來了一點。

 又高又瘦。

 陳仰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過去,那人用手擋住眼睛。

 “你們找誰?”

 陳仰關掉手電筒:“找你的。”

 那人在屋裡靜站片刻:“我很少在村裡走動了,不知三位找我有什麽事。”

 “能進屋說嗎?”陳仰語氣和善的問。

 “不方便。”那人剛說完,門就被不知道哪來的一陣風吹開了,“哐”一下砸到牆上。

 那人猛地從屋裡跑出來:“薑人?”

 “薑人是不是你,你回來了?”

 他張望著,神情焦急而熱切:“薑人,你回來了嗎?”

 “薑人……薑人……出來見見我啊……”

 電影裡的人鬼情未了是淒美的,讓人唏噓的同情的,而真實發生的時候,只有瘮人。

 陳仰抓緊朝簡的拐杖,王小蓓抓緊自己的手。

 門又動了動,那人停下喊聲跑回去,很快屋裡就多了一點光亮。

 陳仰亦步亦趨的跟著朝簡進屋。

 王小蓓傻站在外面。

 “薑苗。”陳仰回頭喊了聲,王小蓓才慌忙跑進來。

 茅草屋裡沒按電路,用的是煤油燈,那光透過燈罩跑出來,朦朦朧朧的。

 男人沒去管進來的陳仰三人,他只顧著在屋裡尋找著什麽,眉目比照片上的還要讓人驚豔。

 不是他的。

 這張臉跟小襄手機裡那個肥胖油膩的人一樣,只能通過體型骨骼跟臉以外的皮膚確定年齡層。

 一個中年,一個青壯年。

 陳仰細細打量男人,那是一張理應要被時光溫柔對待的臉。

 薑人為什麽要把自己的臉給別人?

 懲罰嗎?

 男人不停尋找的視線徒然一滯,他直勾勾的望著屋裡一處角落,輕聲呢喃:“薑人,你終於來見我了。”

 陳仰不自覺的看過去,那裡什麽都沒有。

 可男人的表情不是假的。

 陳仰靠近朝簡,王小蓓直接靠著牆癱在了地上。

 “薑人,五年了,你為什麽才來見我……”男人兩隻手抬起來,做出一個想擁抱卻又害怕被拒絕的姿勢。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男人兩手捂臉,哽咽著說:“我喜歡的是你,一直都是你,我從來沒說過要娶薑苗,我隻想娶你,我沒有騙過你啊……”

 “我都想好了,這裡的人融不下我們沒關系,我們可以想辦法征求兩家人的同意,不管其他不相乾的人,我們還可以離開村子,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有很多路可以走的,為什麽你偏偏走上了一條死路,為什麽啊薑人。”

 “當年我跟薑苗的親事根本沒定下來,是有人故意那麽傳的,我告訴過你的啊,她也知道我們兩個人的事情,答應了會幫我們,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娶她,我承諾過你的你忘了嗎,我只是去外地辦事,我說過會趕在集市的最後一天晚上回來,為什麽你沒等我……”

 “是不是我不在的那三天發生了什麽,還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告訴我啊,薑人,你為什麽不說話?”

 男人猩紅的眼睛裡滿是深情跟寵溺:“不要生氣,不要哭,你不想說就不說了。”

 “薑人,你知道我那天早上起來發現自己的臉變成你的,我的心裡有多高興嗎。”

 男人啞啞的笑起來:“你和我長在一起,我每天都能看到你,每天都看,我不怕的啊,我怎麽會怕我的薑人呢。”

 “你能來看我,我真的很開心。”

 “我很想你。”

 “薑人,你抱抱我啊,抱抱我……”

 男人笑著笑著就哭出了聲,可憐又痛苦的哀求著。

 陳仰起著雞皮疙瘩拽朝簡,得把這個人帶去墳場跟小襄他們匯合。

 朝簡:“帶不了了。”

 不等陳仰詢問,他就又道:“走!”

 陳仰的腦子沒反應過來,身體就替他做了行動,他一手抓著朝簡,一手拖走王小蓓。

 門“砰”地在他們身後關上。

 緊接著,裡面是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

 王小蓓也跟著叫,叫完就用兩隻手交疊著捂嘴,眼淚嘩嘩的。

 陳仰沒哭,可他身上的汗毛都站起來了,那小屋裡彌漫出了一股可怕的鬼氣跟血腥味,隱隱還混著啃食的聲音,嚇得他背起朝簡就走。

 王小蓓急急忙忙追上他們。

 陳仰這段時間的鍛煉在這一刻展現了出來,他背著朝簡走路比小尹島的時候要輕松,一直把對方背到離墳地不遠才放下來。

 “嚇死我了。”陳仰說出了逃跑路上的第一句話。

 王小蓓的台詞被搶了,她蠕動了幾下嘴唇:“我有一種你比我還怕鬼的錯覺。”

 陳仰無言以對。

 “緩緩。”陳仰不管是哪就坐下來,拉了拉朝簡的褲子。

 朝簡丟給他一物。

 陳仰拿起來摸摸,又捏捏,是另一塊金絲猴糖:“我不是要吃這個。”

 “沒有別的。”朝簡說。

 陳仰:“……不是,我不是要吃東西,我是想聽你說說。”

 “沒有想說的。”朝簡俯視他,“你坐到了垃圾堆上。”

 陳仰不想動,垃圾就垃圾吧。

 朝簡悠悠來一句:“是死人沒燒完的衣服。”

 陳仰當即就跳了起來。

 王小蓓又要發出高分貝的尖叫,拐杖打石頭的聲音讓她嗓子一哽,強行將叫聲咽了回去。

 大多女孩子的內心都要比男孩子柔軟細膩,隨著時間的流逝,王小蓓的驚恐逐漸被感性壓住,她忍不住的感歎。

 “其實同性戀在我們這個年代都有人說,舊時代就更……”

 王小蓓急忙大聲道:“我不是說不好!”

 “我認為感情不應該用性別年齡職業來劃分,不存在這個高貴,那個低賤,這個值得尊重,那個就該被歧視。”

 她正色道:“不管是異性戀愛,還是同性戀愛,那都是一樣的,兩個人,一段情,用緣分跟真心牽著……”

 “性別無罪,是時代的觀念造就了社會的風氣,不是誰的錯,都沒有錯,生不逢時,我相信未來某一天同性戀,同性婚姻不會再成為人們眼中的異類,另類,而是認可跟祝福……”

 陳仰越聽越有種亂入情感大師講座的感覺,還偏題了,聽得頭暈,他想皮兩句,卻皮不起來。

 換做他以前的性格,這個時候同樣皮不了。

 因為以前也怕鬼。

 王小蓓絞盡腦汁慷慨激昂一番,唾沫噴多了有點缺氧,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小心翼翼對陳仰使眼色,我說的怎麽樣,還可以吧,我真的盡力了,我安全了嗎?

 陳仰:“……”

 眼看王小蓓還要繼續,陳仰趕緊阻止:“可以了。”

 那就好,再說下去就要唱了,王小蓓拍了拍胸口:“裡面那個人是有苦衷的吧。”

 “他等了五年,一直靠思念活著,那麽深愛,怎麽會……”

 陳仰語出驚人:“他在撒謊。”

 王小蓓傻眼,有嗎,什麽時候?她一點都沒看出來。

 陳仰說:“屋裡的鏡面上有很多灰。”

 王小蓓刷地瞪大了眼睛,那個人說薑人和他長在一起,他很開心,每天都能看到對方,每天都看。

 不照鏡子用什麽看?

 那麽深情款款,竟然是假的!

 陳仰是不經意間發現的這個細節,之前笪燕死的時候,牆上掛著個小鏡子,剛才在屋裡,他為了讓自己不那麽怕,眼珠亂轉的分散注意力,余光瞥見了一點紅色。

 那小鏡子跟笪燕牆上的一樣。

 只不過鏡面和乾淨不沾邊,灰蒙蒙的,很久沒用過了。

 而且小鏡子背面還有一小塊黃色,像符籙。

 陳仰沒處過對象,男孩子女孩子都沒喜歡過,不太懂感情方面的東西,他只能憑著觀察力分析,當時門被吹開的時候,那個男人的心裡應該就已經慌了。

 後面一系列都是偽裝。

 陳仰雖然沒見到薑人,卻見過其他鬼魂,沒有好看的,死時死後都很恐怖。

 薑人怕是以真面目出現在了那人面前的。

 厲鬼會是什麽模樣,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人說他不怕,他怎麽會怕自己的薑人呢,那話說的陳仰一個零戀愛經驗的人都有些動容。

 要是鏡子不放在角落,上面也沒灰,沒符籙,那就是兩個陰陽相隔的戀人久別重逢。

 陳仰眯眼望了望模糊的茅草屋黑影,估計那個人曾經是喜歡的,只是薑人變成鬼了,纏著村子跟外村,他和大家都出不去,被困在了這場咒怨裡面。

 久而久之,那份感情就被恐慌跟厭惡啃光了。

 “薑人把他的臉給了自己喜歡的人,肯定是對方在他活著的時候很迷戀他的臉,經常癡癡的摸啊親什麽的。”

 王小蓓把壓到鼻子的大鏡框扶上去:“很難有人不迷上的吧,長那麽美。”

 陳仰認同的“嗯”了聲。

 一道目光瞥來,他迎上去,對方回應他的是一個冰冷的側臉。

 “五年沒露面,搞不好是他在成長。”

 王小蓓說:“鬼也要進化,他這次出現,很有可能是想跟那個人一直在一起的,卻沒想到被欺騙,一怒之下把人吃了。”

 陳仰覺得有幾分道理。

 薑人今晚九點多出現,很有可能當年他就是在這個時候過去的,一個人走在田埂上面,走累了,嘴裡嘟囔“怎麽還沒到”。

 那時候小茅草屋說不定只是兩個人的約會地點。

 哪怕有一個外出不在村裡,另一個去那待著也會很快樂。

 “那在你看來,那個人哪些話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陳仰問在場的唯一一個女性,情感豐富的王小蓓女士。

 “假的啊,假的我不知道,我說真的那部分吧,”

 王小蓓的腦細胞並不茂盛,她揀簡單的,容易辨別的說:“這裡的人發現了他們的關系,融不下他們,兩家人不同意。”

 沒了。

 陳仰否認王小蓓的想法,還是得他自己來,他把那個人說的一字一句的逐一還原,挑出有用的信息。

 假的部分主要都在後半段,高興,開心,不怕的反義詞才是真的。

 真話在前面,被小部分假話包裹著,要一根根抽出來。

 那個人透露,薑苗也知道他跟薑人的事情,“也”字說明兩點,一,除了薑苗還有某個人,或者幾個人是知情的,二,村裡人並不知道,頂多只是有些閑言碎語。

 薑人生得柔美,不符合所謂的傳統男子氣概的長相,他跟一個男的走得近,會被說。

 那個人說“這裡的人融不下我們……有很多路可走”,那都是他們的關系被發現以後的打算,並不是說當時就已經人盡皆知。

 現在還不知道薑人是怎麽死的,具體哪個時間死的,死在村子裡的什麽地方。

 陳仰想到大范圍的咒怨,趕集的村裡人跟外村的,這麽多人被纏上了,他懷疑當年薑人死的時候,他們都在場。

 假設薑人跟那個人的關系就是那時候被發現的……

 同性戀會被浸豬籠嗎?不至於吧。

 而且,薑苗在整件事裡面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無辜的受害者?

 薑苗知道自己哥哥的性取向,知道他有個喜歡的人,如何知道的……

 她作為那門親事的女方,是怎樣的立場?

 陳仰還記得一個信息,薑大寵薑苗,很偏心,她不點頭的話,親事可能嗎?

 “人生在世,還是不要輕易承諾什麽比較好。”

 陳仰捋完所有思緒,輕歎了一聲:“一個承諾用時十幾秒,或者一兩分鍾,困別人一輩子。”

 王小蓓很同意這一點:“是啊。”

 “呵。”

 耳邊傳來一聲嗤笑,陳仰一頭霧水的看向搭檔。

 朝簡一言不發的拄拐走了。

 陳仰搔搔頭:“薑苗,你知道他怎麽了嗎?”

 “你不會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他自問自答了句,腳步飛快的跟上去。

 王小蓓:???

 陳仰三人到墳場的時候,小襄跟陳西雙已經在那等著了。

 “你們總算是來了。”陳西雙等得身上的冷汗幹了又有,人都有些虛脫。

 小襄看陳仰幾人身後:“人呢?”

 王小蓓作為代表出場,嘰裡呱啦將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

 “三角戀。”陳西雙很利索的做出總結,“兄妹倆喜歡同一個人,悲劇。”

 陳仰指指蜷縮在地上的中年人:“不說那個了,這個是怎麽回事?”

 “一開始是薑苗先進去的,他狀態還行,不知道怎麽了,我一進去他就瘋了。”陳西雙嘀咕。

 陳仰問道:“他家裡有鏡子嗎?”

 “沒有。”小襄說。

 陳仰心想,那就是不敢看自己的臉,看到類似的也會很怕。

 “瘋了能溝通嗎?瘋言瘋語也行。”

 “有瘋言瘋語。”小襄踹了中年人一腳,“你們聽聽。”

 中年人被踹了一下,體內的防護系統遭到了破壞,嘴裡發出驚恐的求饒。

 “我錯了,叔叔錯了,叔叔對不起你……叔叔給你磕頭!”

 中年人爬起來跪地。

 “薑人,叔叔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放過叔叔,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腦袋咚咚咚的往地上磕。

 頂著這麽一張臉做這種動作,會讓人無法直視,可憐又心疼。

 “我打聽到他老婆很多年前跟一個小白臉跑了。”小襄的聲調沉冷,“小白臉的標配是唇紅齒白,細皮嫩肉,身段纖細。”

 小襄掃向還在磕頭的中年人:“他對同一類的有偏見。”

 陳仰聽完小襄說的,基本就知道中年人的臉是怎麽回事了。

 薑人把自己的臉給喜歡的人,出發點是他理解的愛意,給這個人,是因為怨恨。

 大抵就是,你不是討厭我的臉嗎,我就讓你變成我,讓你生不如死。

 至於這個人是怎麽侮辱薑人的,說過哪些話都不難想象。

 陳仰正要跟朝簡說話,忽地聞到了一股怪味,他循著那味道鎖定中年人的襠部。

 “你們聞到了嗎?”

 “什麽?”陳西雙抽鼻子。

 “腥氣。”陳仰的眼睛沒挪開,“很怪。”

 王小蓓不知怎麽了,表情變得很不自在,她湊到小襄耳朵邊說了什麽。

 小襄在中年人面前蹲下來,手直接按住他抽搐的大腿不讓他亂動,片刻後,她直起身。

 “經期。”

 平地一聲雷。

 “經期?這不是女性才有的嗎?”陳仰一不留神就卡在了知識盲區。

 朝簡口中吐出兩字:“雙性。”

 雙性?兩種性別?是這麽理解的吧,陳仰震驚的看著搭檔:“你怎麽連這個都知道?”

 “不要噴口水。”朝簡的面無表情在一行人裡面尤其突兀。

 陳仰:“……”

 “那就是說,”他看向地上想要夾緊腿的中年人,對方這會又沒那麽瘋了,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什麽情況,又恐懼又惡心。

 說明臉不是自己的,身體某個部位也不是。

 薑人是雙性。

 之前陳仰還在想,薑人討厭別人說他不像男人就殺人,情緒未免過激了些。

 現在說得通了。

 “不個像男人”這樣的話是薑人的禁區。

 雙性,有男性的特征也有女性的特征。

 在這個老舊的村子裡,男生女相都會被歧視,更何況是雙性人。

 陳仰的全身有些發寒,同性戀不會被浸豬籠,雙性有可能會。

 他們會當是怪物……

 薑人的成長背景完全明朗了起來,他過於精致的皮囊下有一個自卑,敏感,缺乏安全感的靈魂。

 地上這個中年人能成為雙性,想必不僅僅嘲笑,辱罵過薑人,還做過更過分的事。

 譬如威脅他,要他答應什麽,不然就把他的秘密說出去。

 其他方向的陳仰自動跳過去了,不願意去深想。

 世界的陰暗有千萬層。

 按理說,薑人應該活得很小心謹慎,他身體的隱密是怎麽被人知道的?

 陳仰冷不防想起那個買竹耙的大爺,對方說薑人生過病,還是他兒子給開的方子。

 會不會就是那時候被發現的?

 或許大爺他兒子沒有傳出去,卻讓別人給撞見了。

 陳仰看又開始瘋言瘋語的中年人,薑人不殺他,這麽活著比死了要遭罪多了。

 今晚找到的線索拽出了大脈絡,突破性的進展,就差薑苗那一塊了,補上就是一個被時代跟人性摧殘的悲慘故事。

 陳仰忽然發現了陳西雙的異常,這家夥話蠻多的,現在安靜得過了頭。

 “你怎麽了?”

 “我也是。”陳西雙說。

 陳仰的腦袋裡還是薑家三人,一下子沒騰出來位置:“你也是什麽?”

 “雙性。”陳西雙羞澀的笑了笑。

 陳仰這頭懵上了,王小蓓發出大聲的驚叫:“你也是雙性人?!”

 “別誤會,我不是歧視,我只是沒想到。”她戳戳陳西雙,“你真的是啊?”

 “對啊,這個有什麽好撒謊的。”

 陳西雙語氣輕快的說:“我爸媽不喜歡我,覺得我是畸形,晦氣,不過我爺爺奶奶喜歡我,可喜歡了,我是在鄉下長大的,他們把我當塊寶,所以我過得很好。”

 要是像薑人那樣,全家都不喜歡他,那他就好不了。

 一個人的生活環境會縮成一個剪影,映在他的眼睛裡面。

 陽光的,陰暗的,潮濕的,完整的,殘缺的……凝視久了都會看得見。

 陳西雙活得開開心心的,沒什麽負面情緒,他有個健康的,甚至純潔的內心世界。

 這很難得。

 可以看出他的爺爺奶奶給過他多少關愛。

 而薑人跟陳西雙是一個類型的長相,他們都是很多人眼裡的畸形兒,卻是截然不同的命運。

 “他找上你是最合理的。”王小蓓說。

 陳西雙也那麽想,所以他很怕,俗話說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不知道薑人什麽時候再附身到他身上。

 附身沒關系,想通過他再現什麽都行,可以不殺他嗎?

 他雖然過得不痛苦,可他也體會到了藏住隱密的艱辛,一直在體會。

 談戀愛都沒透露過。

 陳西雙冷得打了個哆嗦:“快十點了,我們要在墳場待多久,午夜是陰氣最重的時候。”

 “這人還管不管?”他指指身上腥氣更重的中年人。

 “不管了,就放在這。”小襄踢了中年人好幾下。

 陳仰多看了小襄兩眼,他在這個任務世界第一次看見對方帶入個人情緒。

 五人回去的路上各有心思。

 陳仰一心一意的想著線索,薑苗到了嫁人的年紀,指的是她的那門親事,薑人要讓著妹妹,是他不許有意見。

 薑人生過病,涉及到他的身體情況。

 所有線索都能對上了。

 陳仰又去想任務者被附身帶來的信息。

 那一年趕集的前一天晚上,薑人被那個斷手大叔叫去幫忙揉面,不停的被催促被嫌棄,衝動之下殺死了大媽,埋屍,不知用什麽答案蒙混過關。

 第二天他穿著紅衣在集市亂跑,老牛衝他,他用石頭打傷了牛。

 說了四句話。

 “我只是走路,沒有招惹你啊”“為什麽都欺負我,我做錯什麽了嗎,薑苗……”“去死吧……”“去死!”

 如果第二句末尾跟第三句是連著的,就是薑苗,去死吧。

 可能性極大。

 當晚薑人去了小水塘那邊的茅草屋。

 陳仰吸口氣,咒怨覆蓋的是趕集這三天,前兩天薑人都好好的,說明他是死在第三天。

 也就是明天。

 當年的那一天都發生了什麽,明天會不會重現……

 “誒!”

 陳西雙大喊:“那不是,薑人!薑人!!”

 “誰啊?”王小蓓順著他的方向看去,接著就也跟著喊:“誒誒誒,等等我們——”

 前面不遠,昏暗中的王寬友跟錢秦聽到喊聲都回了頭。

 確切來說是錢秦背著王寬友。

 徐定義死了。

 這是王寬友對陳仰他們說的第一句話。

 陳仰沉聲回了他一句,李平死了,笪燕也死了。

 十三個任務者還剩九個。

 老集村的十二人不知剩多少。

 王寬友問都是怎麽死的。

 陳仰隻說了李平的死因,笪燕的他現在還不清楚。

 “我們這些人裡面,你跟她的攤位挨得近,你有什麽發現嗎?”

 王寬友陷入沉思。

 好半天他搖了搖頭:“沒有。”

 “那薑人呢?”陳仰問徐定義的死。

 “他死前吐出了很多金果棒,都不是碎的,是完整的,”王寬友的氣色很差,“我猜他觸犯的禁忌跟這個有關,只是我沒有想明白。”

 “跟金果棒有關?”王小蓓跟陳西雙異口同聲。

 不知道什麽是金果棒的陳仰看他們二人:“怎麽,你們知道原因?”

 陳西雙驚悚的睜大眼睛,“今天中午的時候,你先去吃午飯了,讓我們吃過的在集市上打聽打聽。”

 “嗯,是有這個事。”陳仰說。所以金果棒是在他跟朝簡走之後發生的。

 “當時我看薑人掏兜,嘴裡吧唧吧唧,我就問他吃什麽,他說是金果棒,問我們要不要吃。”陳西雙說到這乾咽了一下,手指了指王小蓓:“後面的你說。”

 王小蓓被大家看著,隻好硬著頭皮往下接:“他從背包裡拿出了一大袋金果棒,找個小袋子給我倒一點,結果他倒多了,他不是很想把大份的給我,打算再倒一些回去。”

 “笪……薑苗就說,你是男的,不會讓著點啊,好像是這麽說的。”

 “然後,然後他,然後他就讓我拿走了大份的。”

 “他讓了。”

 王寬友當時也不在場,現在才知道這裡面的名堂,他不但搞清楚了徐定義被殺的原因,連笪燕的也一起搞明白了。

 一個死因。

 薑人生前讓夠了,“讓著妹妹”是他的禁忌。

 而笪燕這個薑苗卻要薑人讓著一點,徐定義身為薑人也真的讓了。

 他們都是薑人殺的。

 陳仰不知道說什麽好。

 當時朝簡跟他透露“薑苗是妹妹,要讓著她”“薑苗到了嫁人的年紀”這兩個線索,以及包含的禁忌,他沒耽擱就讓劉順傳給了其他人。

 竟然還有人不放在心上。

 王小蓓跟陳西雙都默默的縮成一團,他們很內疚,怪自己不夠細心,大意了。

 “你們怎麽一起回來的?”陳仰看了眼一直不出聲的錢秦。

 對方沒回答。

 王寬友露出一抹苦笑:“我遇到了鬼打牆。”

 前後幾人的腳步都瞬間停了下來,除了拄拐的那位。

 拐杖敲擊土地的悶響依舊存在。

 陳仰趕緊把搭檔拉住,知道王寬友是怎麽逃出來的,下次他遭遇了同樣的處境也不至於等死。

 “是他幫的我。”王寬友拍錢秦的肩膀,“當時我的身邊跟著死了一遍又一遍的薑人,擺脫不了,我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會看到他。”

 陳仰把頭湊到搭檔那裡:“鬼打牆還會臨時加人嗎?”

 問完覺得這個問題問的不是時候,搭檔又沒遇到過,結果他竟然給了回答。

 “會。”

 “……哦,這樣。”

 “後來呢?”陳仰直接問王寬友,沒再去撬錢秦那個悶葫蘆。

 “他砍斷了鬼的四肢,分別擺在一個方位,像陣法一樣。”王寬友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著錢秦,“那個領域我不懂。”

 陳仰也不懂,武玉不是說現實世界對於鬼怪的方法,在任務世界行不通嗎。

 “用什麽砍的?”

 “菜刀。”

 陳仰眼皮跳了跳,他隨身帶著菜刀?

 王寬友似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怔了下,含糊的回過去一個眼神,自保吧。

 陳仰沒再往下問了,他想,要注意錢秦這個人。

 九人分成幾個小隊往回走。

 身後是集市跟一大片紅燈籠,身前是披著夜色的村屋。

 陳仰看到了他們的住處,門還是開著的,劉順跟張廣榮坐在門口,兩個有咽炎的老男人在那吞雲吐霧,腳邊都是煙頭。

 看來村長還沒有找他們去拜祖。

 真有可能是零點才去。

 陳仰聞到了飄來的煙味,稍微提了提神,他向王寬友討教鬼打牆相關。

 王寬友說鬼打牆就是出不去。

 陳仰抽了抽嘴,不能說些他不知道的嗎,他歎口氣:“那薑人有沒有說什麽?”

 王寬友前一秒剛說完沒有,下一秒他的臉色就變了:“有!”

 “他說要去找薑大,一定要找到他。”

 王寬友錘錘頭,讓自己躁動的神經末梢消停點,竭力回想那個細柔的聲音:“還說藏哪了,藏哪裡了,把人藏哪裡了呢。”

 “誰把誰藏起來了?”王小蓓的智商沒在線。

 小襄擰眉:“這麽重要的信息,你怎麽到現在才……”

 頓了頓,手指向陳仰:“他要是不問,你是不是就丟到腦後了?”

 “抱歉,我還沒緩過來。”

 王寬友也自知是自己的問題,承認了這個低級錯誤。

 薑人問薑大把人藏哪了。

 通過種種線索來看,這個人指的只會是薑苗。

 薑大藏了薑苗。

 大家互相交流眼神,目前為止,附身的鬼只有薑大跟薑人,沒有薑苗。

 她沒死?

 薑苗還活著?!

 她被薑大藏起來了,薑人找不到?

 “不可能啊,如果還活著,怎麽可能發現不了。”

 “就是啊,怎麽能藏得厲鬼都找不到呢。”

 “有這種地方嗎?”

 陳仰的左耳邊是陳西雙的聲音,右耳邊是王小蓓的聲音,這兩個性格活潑點的小朋友是他們這些人裡面的點綴。

 “是啊,要是還活著,怎麽可能……”

 小腿被敲了一下,陳仰側頭去看搭檔,對方沉默著低頭跟他對視。

 似提醒,又似是毫無意義,難以揣測。

 陳仰在少年那雙深黑的眼裡暈了幾個瞬息,驟然想起什麽:“也許有一個地方可以……”

 “哪裡?”

 “薑家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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