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沒有說出人名, 也沒看在場的眾人,他望著熙熙攘攘的集市,這個小插曲被他推向了高潮。
剩下的是當事人的主場, 對方會自己站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地上的屍體在一點點變涼, 牆角這一塊像一個獨立的小空間,有什麽在無聲的發酵著,即將蓬炸。
在場的七人裡面,王小蓓的精神狀態最差, 她受不了的打破這種詭異氛圍。
“到底是誰啊?”
王小蓓一個個看過去,沒看出什麽結果, 殺人犯的臉上不會寫“我殺了人”這幾個字, 她又回頭去看,眼睛瞪著陳仰。
“是你搞錯了吧,不可能是人為……”
有個聲音跟王小蓓同時出來。
“是我。”
錢秦站在牆邊, 冷薄的唇開啟:“我殺了薑大。”
那一瞬間,驚呼聲跟抽氣聲交織著響起。
“為什麽啊?”王小蓓張大嘴巴,呆呆地看著牆邊的青年。
錢秦沒有開口。
王寬友表情沉肅的思索片刻,想到了什麽,他微微彎著的腰背頓時直起來:“薑大都死了, 就不會再有拜祖?”
“是這樣嗎?薑人。”王寬友問錢秦, 也問陳仰。
後者壓著嘴角,前者給了王寬友一個答案:“是。”
“規則裡的漏洞,就是讓人用的。”錢秦說。
王寬友一時間失去了語言能力,他後退半步靠到牆上,耳邊回想著這個人說的兩句話“我只是喜歡把問題簡練化。”“如果解決一件事的辦法有多種,我會選擇效率最高的一種。”
效率最高……
王寬友臉部肌肉輕顫:“老集村的那兩個薑大呢?”
錢秦用一種“你的智商不低, 為什麽會問出這種問題”的疑惑表情看他。
全死了。
王寬友一隻手抄進凌亂的發絲裡面,另一隻手也抄進去,做出了一個混亂的,甚至有點不知所措的姿勢。
“殺人了啊……”陳西雙像個誤入狼群裡的小羔羊,傻了,“這裡可以隨便殺人的嗎?”
沒人回答他。
陳仰敲點拐杖的手指蜷起來,當時在祠堂裡,那隻鬼引導他去開櫃子,發現竹簽對應貨物,從而推斷出拜祖的步驟。
那時候陳仰認為鬼那樣做的目的只有一個。
對方是在告訴他,賣三天東西的總數額能不能達標,關鍵在拜祖這件事上。
要想辦法避開。
只要不賣掉薑大抽中的族產,就不會有人死於拜祖。
活著的人多,人均額就不會大幅度增高,那他們達到村長要求的總數額也會容易很多。
陳仰沒想到自己分析推測了那麽多,卻只是在真相的外圍打轉,那隻鬼真正的目的是要告訴他……
拜祖這個死局的漏洞在哪裡。
殺光薑大就行。
所有薑大,全部殺掉。
陳仰閉了下眼睛。
“你瘋了吧!”
王小蓓從呆若木雞的狀態抽離,聲音尖細的對著錢秦大叫:“早上出攤的時候,我們都算過人均額了,已經比昨天增長了很多,你現在還殺了三個,不能少人了你不知道嗎?”
錢秦的情緒沒有被她帶起來,木著一張臉道:“只有這一個漏洞。”
“現在動手跟收攤後動手,沒區別。”
王小蓓聲嘶力竭:“當然有區別了!”
“晚上收攤以後,先是點人數算人均額,後面才是拜祖,到時候趕在薑大進祠堂前動手不行嗎?”
“不能等到我們都過了人均額再殺他們啊?你自己找死為什麽要害我?!”
“為什麽啊!我得罪過你嗎?啊!”王小蓓哭著抓起土塊往錢秦身上砸。
錢秦拍掉衣服上的碎土:“你是不是沒搞清楚任務規則?”
王小蓓扭曲的臉一滯,她迷茫的去看大家。
“到那時殺了他們,還會再算一次,1500分攤到活著的人頭上,全部過線了才是完成任務。”王寬友道。
王小蓓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錢秦沒多待就走了。
他既沒殺人的愧疚跟慌意,也沒想要借題發揮的用“救命恩人”的身份找大家討要一聲謝謝,仿佛只是在計算一道數學題的過程中遇到了思維陷阱,現在被他發現了,也避開了。
這道題就此解答了出來。
還剩最後一道大題。
王寬友欲言又止的想叫住錢秦,最後還是沒喊出口。
錢秦賺的錢最少在200以上。
他在安全區域。
因此在他看來,早點殺死薑大打破拜祖的局面,剩下的時間可以一心賺錢。
王寬友捏了捏鼻梁:“我們也都回攤子上吧。”
陳仰站在原地沒動,不知怎麽還是有點怪,他垂眼觀察劉順的勒痕,腦子裡想的是張廣榮脖子上的那道。
錢秦是用什麽勒死他們的?
為什麽兩道痕跡仔細對比起來,似乎有些不太……
“我有參與。”
女生沉靜的聲音響起。
王小蓓扶牆爬起來的動作一頓,睜大眼看小襄:“你參與了什麽?”
陳西雙也懵了。
這怎麽還跟小襄扯上了關系?
小襄放在連帽衫口袋裡的手動了動,指間什麽都沒有。
那一盤鐵絲沒了。
昨晚的實際情況是,小襄在等王小蓓期間聽到了外面的異常,那是張廣榮被勒脖子,喉嚨裡發出的求救聲。
小襄往茅廁外走了幾步,看見了正在行凶的錢秦,他們二人對視一眼,一個回茅廁,一個繼續殺人。
之後小襄跟王小蓓說話,為錢秦作掩護。
再後來,她們出去看到張廣榮的屍體,將他拖回了住處。
小襄是第四次完成任務了,她熟悉任務世界的規則,沒花多少精力就通過錢秦的舉動聯想到了拜祖。
順著那個方向發現了錢秦的意圖。
至於劉順的死,小襄有幫錢秦把風,也是她給的作案工具。
本來錢秦還要用電線勒,結果他來的時候忘了拿大背包,臨時改用的鐵絲。
並成幾股一起勒的,跟電線差不多的寬度。
從昨晚到現在,小襄跟錢秦沒說過一句話,隻用兩個眼神交流達成了默契的配合。
他們都不認為大家會一致讚成這個做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則一旦有了分歧,薑大就會有察覺。
這也是錢秦沒直接用菜刀,而是偽裝成鬼殺人的原因。
小襄沒有解釋自己的隱瞞跟配合,對她來說,進了任務世界,很多不能做的事都要去做。
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活著回去,活到最後,解綁身份號。
這是她的信念,從來沒模糊過。
王小蓓見小襄要離開,她大力扯住對方的衣服。
“什麽時候參與的?昨晚還是這次?”
小襄:“都有。”
王小蓓呆滯了幾個瞬息,空著的那隻手指向陳仰:“昨晚他問你的時候,我還覺得他像是在審問嫌犯,不尊重人。是我!我不止一次的替你說話,敢情我是個白癡!”
“我們不是朋友嗎,你為什麽連我都瞞著,你可以告訴我,我也能幫你的啊?”
王小蓓的憤怒變成了慌張,隊伍裡只剩她跟小襄兩個女孩子了,她單方面的認為她們要相依為命。
現在小襄竟然跟個男的暗中搭上了,他們成了一個戰線上的人,沒有她。
小襄的衣服被抓得瀕臨開線,她試圖去撥王小蓓的手,對方卻抓得更緊,一副棄婦的模樣。
就王小蓓的性格,讓她知道了,等於告訴了所有人。
小襄怎麽可能跟她說這件事。
王小蓓還要鬧,小襄終於露出了厭煩的情緒。
“適可而止,薑苗。”
王小蓓臉一白,小襄趁機把自己的衣服從她手上拽出來,頭也不回的走進集市。
“等等我!”王小蓓倉皇追了上去。
習慣了抱團的她,不能自己一個人,小襄就是她的精神支柱。
走遠了的小襄折回來,一步步走到陳仰面前停下:“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發現的我的破綻?”
“沒發現。”陳仰說,“只是覺得有點不合理。”
“尤其是在確定薑大是人為的之後。
人為的,就不會無聲無息。
勒死一個戒備心不錯的成年男性沒那麽容易,哪怕是同性乾的,都要費點時間。
而小襄作為他們這夥人裡任務經驗最豐富的,大半夜出去上廁所,勢必會很小心謹慎,或許站位都不在茅廁裡,而是挨著門口,方便隨時做出應急措施。
那她怎麽會一點異常都沒留意到呢。
小襄聽完陳仰的回答就沒再往下問,她轉頭去看王寬友:“你的筆記能給我保管嗎?”
王寬友沒反應過來。
小襄說:“我想我跟他都會活到最後。”
“但是,我對筆記本的興趣跟重視程度比他高很多。”
王寬友重新打量眼前的大四女學生,前輩。平平無奇的一張臉,眼裡卻有不滅的光。
目標明確,一路向前。
不會有任何人跟任何事阻攔她的腳步。
“還是繼續放在薑人那吧。”王寬友說。
小襄對他的決定不做絲毫評價,也沒露出什麽失望跟不滿,只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陳仰其實想把包跟筆記本都物歸原主,對方一成不變的消極讓他有些不解。
“我知道拜祖的死局已經破了,現在要做的就是多賺錢,越多越好。”
王寬友看出陳仰的想法,幽幽的說了一句,神態一點鬥不輕松。
“早上出攤的時候還有14個人,現在只有11個了。”
陳西雙按著手機上的計算器,舌頭打結的念著上面的一串數字:“人均1,136出頭。”
太多了,長得太快了。
王小蓓不哭也不叫,流多了眼淚的眼睛睜得很大,眼神空洞。
“完了,完了完了……”陳西雙嘴裡不停的說著那兩個字。
陳仰道:“可以讓離得近的人幫忙介紹客源。”
“不違規?”
陳仰搖頭:“我試了。”
王小蓓的眼裡瞬間就恢復了神采,幾秒後就跌回黑暗。
她的斜對面是李平,對方死了以後就空著了。
附近有老集村的兩個薑人,可他們會幫她嗎?不可能的。
都這時候了,大家恨不得留住每一個從自己攤位前經過的村民,誰還會把客源介紹去其他攤位。
那樣做等於為了別人,把自己放到危險境地。
又不是傻子,沒人會那麽乾的。
陳西雙跟王小蓓想到一塊兒去了,兩人是複製的面如死灰。
他們又不約而同的去看那個沒說過話,也沒離開過陳仰的拄拐少年。
這位會。
他會幫陳仰。
陳西雙去找錢秦,他們離得不遠,他想尋求對方的幫助。
即便希望很渺茫,他也要試試,不能輕易放棄了。
王寬友跟陳仰道別,接著是小襄跟王小蓓。
一行人收攤前都不會再重聚了。
前提是不會再有人死。
陳仰拉著朝簡往他們攤位方向走,有感應似的,他轉身往牆角望了望,劉順的屍體沒了。
昨晚他們四個回來面對張廣榮的死,各有不同的關注點。
劉順身為薑大之一,他不會一點警惕都沒有。
結果還是沒防住。
陳仰收回視線繼續走,在這樣一個生存的背景下,自保都困難的時候,他對其他人的遭遇無能為力。
余光捕捉到錢秦賣東西的身影,陳仰的腳步微頓,他看著對方,想到了文青。
不知道這兩人有沒有可能出現在同一個任務裡。
又會有什麽樣的化學反應。
死了三個薑大,村長什麽也沒說,只是把他們的貨物分給其他人。
貨物搬到陳仰那的時候,他觀察著老人的表情問:“村長,今晚收攤後還會有拜祖嗎?”
老人嘬著煙,沒什麽血色的嘴角往上跑了一點,轉瞬即逝。
那個弧度暴露了他的心思。
看來老人早就琢磨出來了拜祖的名堂,只是不能對外透露一個字。
去年沒人發現這個漏洞,三輪拜祖下來,賣掉族產的估計有很多人,最後以失敗告終。
今年他們這夥人發現了。
老人的心裡很開心,完成1500的總數額勝利在望。
“薑大都死了,誰來拜祖?”
村長手裡的煙杆敲了敲攤子邊沿:“罐子擺好,不要碎了。”
陳仰把罐子往裡放放:“那晚上是要怎麽弄?”
“照常收攤。”村長說,“清點貨物是個大活,越是最後了,越有人不老實。”
陳仰問道:“清點完呢?”
“清點完就根據人數算平均額,都到那個數了……”
陳仰往下接:“我們就可以走了?”
“走什麽走!”村長瞪他,“本來今晚八點拜祖,跟往常一樣搞半小時,之後再算一次人均額,現在拜不成了,還是要走那個流程。”
“……”
也就是說,任務截止時間是拜祖之後。
不管會不會拜祖,都要等到八點半算人均額,那時候完成了任務才能離開。
這個規則乍一看淳樸接地氣,實則比火車站那個要殘暴很多。
假如一個人賺很多,其他人賺的少,賺很多的那個照樣死。
除非對方能賺1500。
最後就剩自己了,也能活。
可是那不可能,賣的都是生活用品,而且就三天時間,賺不了那麽多。
規則太坑,它不算大家加在一起的數目,而是用1500除以存活的人數,每個人必須都過平均線。
死一個就重新算。
這是個集體任務,光想著自己賺錢不行,要有先富帶動後富的精神。
但是大家的攤子不靠在一起,離遠了的幫不上忙。
真的坑人。
陳仰的心裡頭很不踏實,他整理整理攤子上的貨物,擠出笑臉招呼路過的行人。
“姐姐,要不要看看醃菜罐子?”
“大爺,買竹籃子嗎?”
“……”
中午的時候,陳仰沒離開攤位,他就坐在板凳上面啃面餅。
又冷又硬,難以下咽。
有得吃比沒得吃強,再說鬧饑荒的時候又是啃樹皮又是喝泥水,他這個好歹是真的餅。
陳仰這麽一想,嘴裡的餅都香了起來。
“吃哭了?”
陳仰聽著攤前的聲音抬起頭,濕潤的眼瞥了眼少年,乾啞著說:“生理性的,硌嗓子。”
他沒站起來,就這麽瞧著少年那一頭栗色短發,真順。
“你不看著自己的攤子,來我這幹什麽?”
朝簡說:“餅給我。”
陳仰咬著嘴裡的餅,眼睛瞅他:“你自己的呢?”
“吃完了。”
陳仰做了個艱難吞咽的動作,咽下餅緩了緩:“你那不是還有個雞蛋嗎?”
“不想吃。”
朝簡搭著拐杖,一隻手伸進運動衣口袋裡面,拿出一個雞蛋丟到他懷裡:“這個給你,換餅。”
陳仰二話不說就把大半個餅給了他,換回來一個雞蛋。
“我現在賺的有200了。”
陳仰把板凳給少年坐,他靠著攤子剝蛋殼:“按照這個趨勢,收攤前說不定真能達到你說的那個數。”
“別想其他的,賣你的東西就好。”朝簡吃口餅,垂著眸細嚼慢咽。
陳仰仰頭看明媚陽光,眉心蹙了蹙,任務世界的好天氣會伴隨腥風血雨,不是好兆頭,他把蛋殼丟到地上:“你慌嗎?”
這是廢話,陳仰決定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少年卻對他道:“我跟你一樣,只有一條命。”
言下之意是自己也慌。
陳仰彎腰湊近,少年後仰頭跟他拉開距離,眉頭皺了皺。
“離我遠點。”他說。
陳仰往攤子上一坐,兩條腿隨意垂著:“你慌得波瀾不起,肉眼凡胎都識別不出來。”
朝簡不快不慢道:“識別不出來跟不存在是兩個概念。”
“是這麽個理。”陳仰說,“有時候我覺得你不像個正常人,個別時候感覺你不是人,有的時候又發現你就是個普通人。”
“挑食,起床氣大,不聽勸,別扭,不想被人說還是個孩子,怕做噩夢……”
陳仰忽然被一陣寒氣刺到,話聲戛然而止,他清咳了幾聲,對上少年黑沉沉的眼睛。
“別誤會,我不是說你只有缺點,優點也是有的,一大堆,不過它們讓你沒煙火氣,還是缺點顯得你可愛。”
朝簡一聲不吭的看著他。
陳仰被看的有點發怵,雞蛋都吃不下去了:“中午吃藥了嗎?”
朝簡深黑的瞳孔動了動。
陳仰捕捉到這個小變化,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他站在一個年長6歲的大哥角度,語重心長道:“藥要按時吃,吃了不一定好,不吃一定不會好。”
“吃了。”朝簡不耐,“囉嗦。”
陳仰咬一口雞蛋,拍掉落在身前的蛋黃沫沫:“我都快忘了你是黑戶了。”
“也不知道除了你,還有沒有黑戶。”
陳仰沒指望這位跟他討論,他自言自語的說:“這種bug就是個定時炸彈。”
朝簡沉默的吃麵餅,不小心噎著了。
“咳。”他低咳出聲,難受的繃著臉,周身氣壓很低。
陳仰問怎麽樣,沒得到回應。
“你在這等著,我去給你找水喝。”陳仰從攤子上滑下來。
“不用。”
朝簡的喉頭上下攢動了幾下,繼續吃餅。
陳仰搖頭歎息,相處的時間越長,他越能從感受到這位身上的執拗勁。
向東說這位狂躁偏執。
狂躁他是見過的,偏執方面的話……
陳仰正琢磨著,一道纖細人影跑進了他的視野裡。
是陳西雙。
他搖搖晃晃穿過集市,撞上這個碰到那個,踉踉蹌蹌的,腳步打晃,神情慌亂無助,就跟後面有一群人在攆他一樣。
陳仰第一反應是,這孩子又被附身了。
當年的這個時間,薑人就沒這麽大陣仗的攆過。
陳仰大喊了聲:“薑人!”
集市上的喧鬧有一瞬的凝結,之後恢復如常。
陳西雙跑到了陳仰的攤子前,裹挾著一股子腥味,衣服上頭上有幾根鴨毛。
他腳步不停的跑著,臉色青白,眼角血紅,仿佛不認識陳仰。
真被附身了。
陳仰記得集市上有個收鴨毛片子的,薑人當年不小心摔進裝鴨毛的袋子裡了?
還是有人抓了一些扔到了他身上?
陳仰看著陳西雙的背影問搭檔:“怎麽辦?”
朝簡側頭掃了眼:“一會就停下了。”
陳仰起先還不懂朝簡的意思,很快就發現陳西雙去的方向是那座橋。
薑人死在橋上。
陳西雙會停在那裡。
那橋對面同樣是個個集市,兩邊連一起的,紅燈籠從老集村串到那個村子。
說明當年薑人的死,他們也有參與。
現在行凶者跟圍觀者都在,不論是以鬼魂的形式,還是活人的放式,一個不差,他們擺脫不了薑人的咒怨。
陳西雙恢復意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趴在橋上面,身上很疼,到處都疼。
像是被很多東西砸過。
陳西雙摸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看到鏡頭裡的自己,他驚駭的說不出話來。
他毀容了!
大塊小塊的青紫跟淤血沾滿了他的臉,眼睛紅得隨時都能流出血淚。
慘死的冤魂一般。
他的耳邊還有很多聲音,很多人在罵,怪物,去死,惡心。
“啊啊啊——”陳西雙發瘋的大叫著跑下橋,直奔陳仰那兒。
陳仰就算有心理準備,看到陳西雙那樣也嚇一跳。
沒有被東西砸,卻是一副慘遭欺凌的樣子。
陳西雙很想撲到陳仰懷裡求安慰,這也是想想而已,拄拐的那位在,他連手都拉不到。
“太恐怖了,我還以為我已經死了。”
陳西雙哆嗦了一下,嗚咽道:“要不你摸摸我,看我是不是熱的?”
他嚇出了毛病,懷疑自己的心跳跟體溫只是錯覺。
陳仰碰碰他的手:“熱的,沒死。”
“那就好那就好……”陳西雙哭著說,“我還活著就好。”
陳仰把兜裡的衛生紙給他:“你沒在自己攤位上?”
“沒有。”陳西雙接過粗糙的衛生紙擦眼淚,碰到臉上的傷,他疼的大喊大叫,眼淚完全止不住,“我想來找你,不知道怎麽就……就摔進了鴨毛裡面,好多,好腥,弄得我嘴裡都有。”
陳西雙說著覺得那味道還在嘴裡,他呸呸幾聲,扭頭乾嘔。
陳仰看老陳家的慘成這樣,不知道說什麽好:“回去吧,收攤前不要再亂跑了。”
“我不離開攤位就不會被……”陳西雙用嘴型說了最後兩個字。
“不觸犯到某件事,某樣東西,應該就不會。”
陳仰想了想,補充道:“話也少說。”
陳西雙認真記住,他吸吸鼻子,眼神感激的看著陳仰。
那雙眼睛太紅了。
不說話的時候,就這麽看過來,有種無法形容的詭異。
陳仰的頭皮有點發麻。
“噠噠”
朝簡拿著拐杖敲兩下地。
陳西雙一個激靈,他抹了抹眼睛,一瘸一拐的走了。
“剛才對視的時候,我天靈蓋都涼了。”陳仰心有余悸。
朝簡:“……”
陳仰的後背有點癢,他把手繞到後面,往衣服裡伸去,指尖觸碰到了一片潮濕。
“我覺得我進步了一點。”陳仰抓著背說,“男鬼勉強能適應了,小孩跟女的就……慢慢來吧,還是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
朝簡看他後面露出來的那截腰。
陳仰也往後看了眼,他以前愛運動,喜歡到處跑,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後來在康復院待了三年多,缺少陽光照曬,變成了病態的白色,現在正在慢慢恢復。
肌肉線條也在往以前的狀態發展。
見少年還在看,陳仰又扭著脖子瞧了瞧,奇怪道:“怎麽了?”
“沒怎麽。”朝簡偏頭看一邊。
陳仰接著抓背,他抓了會把衣服理了理:“你說我進步了嗎?”
學生想要老師給打一個分數。
朝老師半晌道:“不想說。”
陳仰:“……”
“等你什麽時候見到鬼魂不抖了,你再問我,到時候我告訴你。”
陳仰無言以對。
這位少年的意思是,及格線以下的分數沒必要打,都是零,沒意義。
等及格了再說。
沒多久,朝簡那有人要買東西,他坐在板凳上沒動。
陳仰皇帝不急太監急,催促他快點。
“現在十二點,六個小時倒計時了。”陳仰說,“弟弟,哥哥還要指著你呢,你稍微有點乾勁行不行。”
“……”朝簡抽著唇角拄拐過去。
下午沒什麽事發生,直到六點的時候,天色突然就暗了下來。
太陽跟雲朵都不見了,天空變成一塊灰布。
看著讓人有種窒息感。
仿佛那塊布就在自己臉上。
陳仰從攤位前出來,他往朝簡那走的身形倏地一頓,眼睛瞪著不遠處的地面。
那裡憑空出現了一條鮮豔的血痕,越來越多。
像是有個人正在艱難爬行。
那血痕經過陳仰身旁,一路蔓延到橋上。
觸目驚心。
而集市上的那些人踩著血痕走動,笑著看著,一切如常。
那血沾到他們的鞋子上面,隨著他們逛集市,地上都是混亂的血印。
“我那邊也有爬行的痕跡。”王寬友不知何時過來的,沉聲說,“應該是貫穿了整個集市。”
陳仰道:“從哪開始的?”
“當年的薑家吧。”
陳仰站在血痕邊,沒讓腳踩到,他呼出一口氣:“收攤了。”
話音剛落,村長的喝聲就傳了過來。
“收攤!”
最後一天的這個環節似乎很重要,村長誰都信不過,他親自清點貨物,一個個的來。
老集村的薑苗是第一個,其他人都在外面等著。
陳西雙慘兮兮的坐在地上,渾身沒一塊完好的地方:“還是十一個人吧。”
“現在是。”王寬友道。
“什麽叫現在是,後面都安全了。”王小蓓敏感的反駁,“就是十一個人,人均136塊三毛六!”
“你們都賺到了吧?”兜裡揣著180塊三毛的她精神飽滿,猶如回光返照。
陳仰幾人沒回應。
而老集村的三個薑人不跟他們在一起,離得遠。
“你們肯定都賺到那個數了。”
王小蓓自說自話:“這次我們都沒事了,很快就能回去。”
陳西雙看到她的Flag在飛。
“八點半還要再算一次人均額。”陳仰說。
“為什麽?”
“那是拜祖結束的時間。”陳仰說,“雖然拜祖那部分跳過去了,但還是要走流程。”
氣氛變了變。
現在六點十分,距離八點半還有兩小時二十分。
有點長。
王小蓓推推大鏡框,笑著說:“沒事的,現在不出攤了,也沒了拜祖,我們不可能再少人的。”
陳西雙抖了抖唇,別說話了好嗎!自己插Flag,還給他們插,這是要幹什麽?
清點貨物的過程很漫長,持續了半個多小時。
結果是十一個人變成了十個。
少的那個做生意不乾淨,帳目對不上。
村長讓所有人站在一排,跟第一次一樣,點了點他們的人數。
“十個。”
村長說:“人均150。”
他看著自己手裡的單子,那上面是每個人的收入。
“有兩個沒達標,一個賺了147塊8毛,一個是140塊兩毛三分。”
隨著村長說完,十人裡就傳出兩聲慘叫。
那是老集村的兩個薑人,他們一個人少了一條腿,一個人少了隻手。
斷掉的沒在地上,憑空消失了。
陳仰面對著村長麻木的臉,嘴裡一陣口乾舌燥。
一開始的時候,陳仰以為趕集的會多買二十五個薑家人攤子上的東西。
畢竟薑家三人完成總數額的盈利,對他們每個人都好。
後來他發現沒那回事。
過來趕集的必須正常逛攤位,他們怕觸犯薑人的禁忌,不敢動半點“為了讓老集村人湊到1500就多買些東西”之類的作弊心思。
老集村的村民也沒有任何優勢。
陳仰看那兩個殘疾薑人昏倒在血泊裡面,耳邊是村長再次響起的聲音。
“現在剩下八個。”村長說,“人均……”
“不算!不能這樣!
王小蓓尖叫著阻止村長念出數字,她猙獰著臉流下眼淚:“不算的,不算的爺爺,求求你別……”
話沒說完就沒了聲音。
王小蓓直挺挺的栽倒在地,她像是被抽掉了骨頭,塞進一個無形的真空壓縮袋裡面。
身體開始變扁,扭曲……很快就變成了皺巴巴一小塊。
陳仰眼皮痙攣的去抓朝簡。
原來沒完成人均額,薑大跟薑人會失去身體的某個部位,而薑苗會被直接殺死。
難怪村裡的殘疾只有男性……
只剩下7個人了。
任務提示的“多賺錢”“驚歎號”在這一刻被突顯得尤其恐怖。
所有人只知道自己的收入,不清楚其他人具體賺了多少,還會不會有人沒達標。
少一個,人均額加一點,自己就離危險一分。
老集村還活著一個薑苗,她不哭也不叫,似是在閉著眼睛等待宣判。
任務者這邊的六人也沒一點聲音。
陳仰挨著朝簡,陳西雙在陳仰旁邊,靠得很近,剩下的王寬友,錢秦,小襄三人各佔各的,間距差不多有兩個拳頭大小。
村長嘬了嘬煙,吐出的煙圈裡夾著渾濁的口氣,他發出一聲冗長的喘息,爬滿血絲的眼掃過他們:“七個人。”
陳西雙一直緊緊攥著手機,屏幕停留在計算器上面。
1500除以……
每少一個人,他就把後面的數字換掉,搶在村長前面知道人均額。
王寬友沒像陳西雙那樣,他的算術很不錯,七個人,人均額214塊多點,他賺了230多,足夠了。
左臂傳來劇痛的時候,王寬友是懵的。
陳西雙的驚叫讓他回了點神智,他捂住血流不止的整齊傷口,大量的血液從他指縫裡流出來。
“我過線了。”王寬友在痛苦的呻吟間說。
村長問他:“你賺了多少?”
“237。”王寬友氣息虛弱的說出一串數字,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失去血色的臉上布滿冷汗。
“那是過了的啊!”
陳西雙把手機屏幕對著村長,惶恐不安的叫道:“七個人的人均額是這個數,我朋友是過了的,村長,怎麽回事?他沒有失敗啊!怎麽還會有算錯的時候嗎?”
“不會有算錯的時候,你的收入沒達到人均額,”村長捏著老煙杆的手一顫,“那只有一種情況……”
“七個人裡面有一個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