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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號019》第41章 趕集
陳西雙在炕上悉悉索索的動來動去, 心裡對那口痰很在意,盡管不是吐在自己這頭,可還是在這個屋子裡。

 呼吸的時候, 不就把帶著痰味的空氣也吸進去了。

 陳西雙越想越惡心, 他爬起來打開手機對著地上照, 想揉幾個紙團丟過去蓋住,明天再讓劉順自己清理。

 痰呢?

 怎麽沒有?

 我記錯位置了?

 陳西雙把炕前那一塊全找了,還是沒有,這裡的地面是土的, 痰液是會浸進去,可也不會一點痕跡都沒有。

 “你在幹什麽, 怎麽還不睡?”

 陳西雙聽到劉順迷迷糊糊的聲音, 脫口而出一句埋怨:“不就是因為你剛才咳了口痰。”

 劉順奇怪的說:“我沒咳嗽啊。”

 屋裡的人驚悚的坐了起來。

 王寬友先前的違和感瞬間轉化為寒戰:“你咳得人都不行了,還往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老痰,就是不到兩分鍾前的事。”

 劉順愣愣的爬起來:“我, 咳痰?還帶……”

 最後一個字卡住了,他往半攏的手心裡哈口氣,有腥味。

 滿屋死寂。

 陳西雙回過神來,“嗖”一下丟掉手機躲進被窩裡,抱著被子瑟瑟發抖。

 王寬友下炕去拉燈繩, 屋裡的亮光讓大家內心的恐慌有所減輕, 不包括劉順,他一動不動的癱坐在炕上,震散的瞳孔裡是一片駭然。

 劉順怎麽也沒想到他是第一個中招的,還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

 他隻以為自己在睡覺。

 王寬友語氣凝重的說:“你想想自己觸犯了什麽禁忌。”

 劉順搓搓冰冷的臉,吞吞吐吐的說:“是吃飯的時候在桌上吃……吃了什麽東西嗎?”

 這話一出,另外兩個上過桌的都倒抽涼氣。

 李平被害怕的情緒擊倒, 直接就大聲吼了起來:“放屁,肯定不是!”

 “你肯定是碰過別的東西才觸犯了那什麽禁忌,跟晚飯沒關系!”

 徐定義也顫著一臉肥肉瞪劉順。

 劉順被他們這麽當仇人的看著,尷尬的咳兩聲:“我只是隨便說說,沒有別的意思,我也覺得不是食物的問題,我再想想。”

 他這一咳,屋裡的人都盯過來。

 “是我,”劉順抖了抖厚厚的嘴唇,“還是我!你們別怕,我只是嗓子不……不舒服。”

 後三個字說得打顫。

 劉順有咽炎,老毛病了,時好時壞的,始終好不利索,他經常覺得嗓子裡有異物,這時也是那個感覺。

 明明再熟悉不過,劉順的額角卻滲出冷汗。

 就在誰都沒出聲的時候,一直觀察的陳仰謹慎的開了口,他叫劉順把嘴張開,讓王寬友拿手機的手電筒對著照照。

 這事王寬友做最合適,一是他挨著劉順,二是他的性格相對來說比較穩重,做事讓人放心。

 王寬友也知道自己合適,他沒有推脫的用手指劃了下手機屏幕,臉色平靜的衝劉順說道:“薑大,我給你看看。”

 劉順咽了咽口水,緊繃著身子後仰頭,嘴巴往兩邊張開,使勁張到最大。

 另一邊的李平怕劉順再吐出什麽,他手忙腳亂的站起來走開,踩到了徐定義都沒停。

 徐定義沒了李平擋在中間,他也走了。

 沒一會,劉順這就空曠了起來,王寬友手機的燈光對著他嘴巴照了進去。

 其他人大氣不敢出。

 兩三分鍾後,王寬友關掉手機的手電筒,僵硬發麻的手漸漸恢復:“薑大,你嘴裡沒東西。”

 大家都松口氣。

 鬼片裡的這個時候會有常見的頭髮,內髒什麽的,幸好都沒。

 沒有就好。

 劉順咽下嘴裡分泌出來的唾液,後背濕了一大片,這是他的第三個任務,經驗是有的,也會推斷,這時候總要說點什麽。

 於是他就說了自己的想法。

 “會不會不是……我也只是跟你們討論,你們別多想……”

 眾人:“……”這不就是讓大家多想嗎。

 李平拽著脖子上的大金鏈,急躁道:“你擠牙膏呢,要說就快點說!”

 “我是在想,會不會不是我觸犯了什麽禁忌,是所有薑……”

 劉順意識到說錯了就及時改口,看著李平跟張廣榮那兩個“薑大”說:“所有我們都會在隨機的某個時候變成我們。”

 屋裡的溫度驟降。

 誰都懂劉順的意思,也理解前後兩個“我們”分別代表著什麽。

 如果是這樣,那更可怕。

 不止是薑大,薑人薑苗也會如此。

 陳仰還沒被鬼上身過,不清楚那一瞬間是什麽感覺,整個過程都是怎麽樣,但他不想知道。

 倘若劉順的猜測方向是對的……

 陳仰的臉色變了又變,放在被子上面的手都蜷縮了起來,指尖摳住,細看之下還在小幅度的顫抖。

 王寬友有點不敢置信。

 這個人進來後明明很冷靜,觀察力也好,思維邏輯都一流,擅於搜尋細節,能力很強,是他這次最欣賞的兩人之一。

 怎麽現在比李平還不如。

 被鬼附身而已,只要不死,那就不算什麽。

 難道他很怕鬼?

 按理說不應該,經過了兩個任務,會跟鬼怪打很多交道,一般人差不多都能做到一定程度的表情管理,不會做出太過崩潰的行為。

 除非是一見到就怕成死狗,行動不能自理的那種。

 王寬友心想,要真是怕到那程度,那真的是……隊伍的一大損失,個人的一大劣勢。

 出於禮貌,王寬友掩藏了眼裡的同情跟可惜:“目前也都只是猜的,往後看看就能琢磨出來結果了。”

 陳仰接到了來自王寬友的安慰信號,勉強對他笑笑。

 “很晚了,能睡一會是一會,明天很忙,賣東西應付客人會比我們想象的都要難,還會有突發狀況,沒精力不是好事。”

 王寬友要去拉燈,被窩裡的陳西雙探出頭,楚楚可憐的祈求道:“就這麽亮著吧。”

 見其他人沒說什麽,王寬友就沒把燈拉滅。

 劉順是第一個出狀況的,大家接下來都會看他還要遭遇什麽,會不會死。

 誰又是下一個。

 陳仰不知道其他人還能不能睡得著,他是不行的,腦子裡連綿不斷的跑火車,火車的每個窗口都是一張鬼臉,根本消停不下來。

 鬼附身的時候,不論是做什麽,還是說什麽,都是線索。

 這是好事。

 不影響他害怕。

 肩頭一沉,陳仰把靠過來的腦袋推開。

 陳仰的心裡腦子裡全是鬼,那一下沒留意力道,牆裡響起“咚”地一聲悶響,緊接著殺人的目光就釘住了他。

 “……”

 “唔”陳仰裝睡的翻個身,背對著裡面那位。

 後面的視線還在,像是要把他的頭蓋骨戳個洞,再用線穿起來。

 陳仰無奈的把身子轉回去,非常真誠的小聲道歉:“對不起啊,是我沒注意,應該沒起包吧。”

 朝簡嗓音裡是被忽視的火氣:“沒起包就不疼了?”

 陳仰:“……”

 那邊的陳西雙:“……”

 陳西雙往左的另外六人:“……”

 發黃的燈泡亮著,七個頭角度一致的歪向陳仰這邊。

 陳仰先是檢查了一下朝簡的腦袋,確定沒撞出包就松口氣,不假思索的說:“土牆,不像水泥磚頭的,殺傷力不大。”

 朝簡:“那你撞一下。”

 陳仰無視其他視線躺回去,手腳往被子裡縮縮,壓低聲線跟朝簡說了發生的事。

 朝簡沒聲。

 陳仰想聽他的看法,最好是否定劉順的猜想,跟他說不會隨機被附身。

 “或許……”朝簡剛說兩個字就被陳仰抓住被子捂住了嘴。

 朝簡周身的氣息頓時變得森冷。

 炕上的其他人感應到了,通通一個激靈,看少年的眼神充滿戒備。

 是個危險分子。

 他要打旁邊那個嗎?怎麽勸?

 關系還不熟,要說點什麽,萬一弄巧成拙怎麽辦?

 眾人這頭緊張兮兮,那兩人一點動靜都沒有。

 “……”

 陳仰拉開朝簡臉上的被子,想離他遠點的往陳西雙那邊挪。

 陳西雙一邊畏懼氣場恐怖的美人,一邊迎接他的到來。

 然而那美人目光陰戾的看過來,他就控制不住的把被子裹緊,關閉了對著陳仰的那扇門。

 陳仰挪不開地兒,隻好硬著頭皮被暴風雨襲擊。

 朝簡把身上的被子往陳仰那一丟。

 陳仰抽了抽鼻子聞聞:“還好,不髒,有洗曬過的味道。”

 朝簡面無表情。

 陳仰正色道:“那也不能捂嘴。”

 朝簡冷冷的咬著後槽牙,一字一頓:“下不為例,再有一次……”

 陳仰點點頭接道:“你捂回來。”

 朝簡盯了他一會,什麽也沒說的闔起眼簾,中途疑似無奈至極的翻了一個白眼。

 陳西雙送上關切的問候:“陳……薑人,沒事了吧?”

 “沒事了。”

 陳仰把被子蓋回搭檔身上,很自然的掖了掖,差點沒忍住的拍了拍,再哼個搖籃曲。

 朝簡很快就睡了過去,開著燈也不影響睡眠。

 陳仰打心眼裡羨慕這位,自從同居合作以後,對方在睡覺這一塊就往豬的方向一去不複返了。

 他記得最早期這位眼底的青影很重,有明顯的失眠傾向。

 可能是那熏香的作用。

 陳仰把兩條手臂枕在腦後,一隻耳朵裡是朝簡的呼吸聲,另一隻耳朵裡是陳西雙的烙餅聲,外面還有青蛙叫。

 先不管附身的事,薑人跟薑苗可能是兄妹,可能是姐弟,親的表的的也不一定,而薑大跟他們的關系一樣還不清楚。

 陳仰認為他們都死了,死因跟趕集有關,導致這裡的人每一年的那一天必須按照習俗照常辦集市,必須買賣,也必須把老集村擺攤的都分別叫成那三個人。

 外村要和以前一樣來買來賣,老集村出攤的個人三天收入至少60,總額滿1500。

 是什麽原因,爆發了這麽大范圍的咒怨?

 “主啊,我是您最忠誠的子民……我是那麽的愛您……請看在我……”

 陳西雙兩手交疊著握在胸前,閉著眼做起了禱告。

 屋裡很靜,他這聲音其他人都聽見了,反應各有不同,有得依樣畫葫蘆,有的不學也不嘲笑。

 陳仰躺到全身筋骨酸麻的時候看了看手機,三點了。

 還有一小時就要去村長家集合。

 支攤,擺放貨物。

 要盡可能的跟朝簡離得近一點,不能隔太遠。

 陳仰舒出一口焦慮的氣息,再次在心裡自我催眠的念自己的名字。

 薑人,薑人,薑人,薑人……

 “薑人!”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喊。

 陳仰猛地噤聲。

 燈泡亮著,炕上的一夥人身上都在竄涼氣。

 “薑人,開一下門!”外面的聲音還在喊,“薑人!”

 屋裡六個薑人,找的是哪一個?

 他們不敢隨便應。

 外面是人是鬼,門開不開?

 陳仰繃住呼吸把朝簡叫起來了,讓他拿好他們的防身武器拐杖,以防隨時跑路。

 巨大的拍門聲響了起來,木門禁不起拍,門上的灰塵撲簌簌往下掉。

 “薑人?薑人!快點,我有事找你!”

 王寬友沉吟,既然找的是薑人,那麽……他看向他們這行人裡的三個中年人。

 “薑大去開吧。”

 三個薑大,李平是不可能的,張廣榮沒表態,意思也明了。

 就剩劉順一個了,他考慮了一會就去開了門。

 門外是個斷手中年人,他帶著一身凌晨的寒意跨過門檻,怒氣衝衝的走到陳西雙面前:“薑人,我喊了這麽多聲,你怎麽現在才開門?”

 陳西雙的小臉慘白慘白的,他才做完禱告,主還沒來,死神就來了。

 “我睡著了沒聽見。”陳西雙嚇得眼裡含淚。

 中年人板著臉,滿嘴熏人的煙味:“睡什麽睡,我從下午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

 陳西雙要哭了,先前在村裡逛的時候他落單了,碰上了這大叔,聊得挺好的,對方說他的手皮膚真好,還說自己老婆手開裂了下水很疼,他二話不說就把才買的護手霜送了出去,怎麽現在來害他了。

 “那你找我是……”

 “我是讓你去我那幫忙揉下麵粉,饅頭一個都還沒蒸,催催催,就知道催,忙得昏頭!”

 中年人往門口走,回頭瞪站在原地的陳西雙:“薑人,走啊!”

 陳西雙沒向其他人求救,鬼害人,誰能救得了。

 不是鬼害人,那他就不是死路一條。

 陳西雙一邊理性的分析,一邊努力邁開打抖的雙腿,搖搖晃晃的跟上。

 屋裡眾人還沒從陳西雙的事中緩過來,村長就出現在了門外,還是那身衣衫,一個煙杆,像是沒合過眼,紅血絲漲滿了那雙浮腫的眼睛。

 六個薑人,少了一個,村長問人哪去了。

 “幫薑大揉面去了。”陳仰說。

 二十五個攤位,賣饅頭的應該就一個。

 果然村長一聽就知道了是哪個,他拎著煙杆敲桌面:“這個薑大!自己賣饅頭做生意,讓別人幫忙,像什麽樣子!”

 說著就對陳仰八人催促道:“你們派個人去把隔壁的薑苗都叫起來,所有人趕緊洗把臉收拾收拾跟我走。”

 “去哪?”

 “出攤。”村長急得很。

 幾人都懵了,不是四點集合,五點半前擺好攤位嗎?

 “今年外地的攤販們來得比往年早,一個個的很早就出了門,連夜趕過來的,好地方都要被他們給佔光了!”

 村長氣的把煙杆敲得砰砰砰直響:“沒好位置,生意就難做,那本錢能賺得回來?能賺回來嗎?能嗎?!”

 陳仰看村長這樣,生怕他鬼化,趕忙溫和的安撫道:“村長,你先別急,我們這麽多人,會想辦法的。”

 村長直勾勾的盯著他:“人均三天下來的收入至少要達到60,我們村才能盈利。”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的,我們一定好好賣。”

 聽到陳仰這麽說,村長才回到平易近人樣子,長歎了一聲道:“不能虧本了啊。”

 陳仰暗自查探老人,這番話的意思背後是不是說,去年沒盈利,發生了可怕的事,今年不能再虧本了。

 王寬友去隔壁喊人,其他幾個都杵著沒動,洗什麽臉,命都要沒了,誰還管個人衛生。

 沒想到村長卻要他們洗。

 “邋裡邋遢的,能有人來買東西?”

 村長背著手來回走動,擲地有聲道:“做生意要講待客之道,顧客是上帝!你們牙不刷臉不洗,上帝能喜歡你們嗎?”

 “……”

 大家夥紛紛刷牙洗臉,頭髮梳得溜光。

 陳仰把臉盆裡的毛巾擰乾,仰頭擦了擦臉,在隔壁的劈裡啪啦雜聲裡說:“你怎麽看……薑人被叫走?”

 朝簡一條胳膊掛在拐杖上面,一條胳膊揉眼睛:“沒看。”

 “……”

 陳仰欲要把水潑出去重新倒,就見他用自己還滴著水的毛巾抹了把臉,十分隨意。

 朝簡抓頭髮往後捋,露出很立體的五官輪廓。

 “你這樣好。”陳仰將毛巾搭到繩子上面,“要不我找村裡的小姑娘給你要個皮筋,你把頭髮扎個揪揪。”

 朝簡答非所問:“這個任務有很多鬼,不止三個,很多。”

 陳仰正要把臉盆裡的水往門外潑,一抖就給潑屋裡了。

 其他人嚇一跳。

 村長叫道:“薑人,你孬了啊,今天陰天,你把水潑裡頭,那還能乾嗎?”

 陳仰避開地上的泥濘道歉。

 村長擺手:“你越活越沒定性,有時候是大人,有時候還不如小孩子。”

 “都幹什麽,收拾完了就走了,薑苗呢,薑苗?”

 “在,在呢。”

 隔壁四個女的一個學一個的應聲。

 一行人跟著村長出門,陳仰走在隊伍的最後,他很關心朝簡說的很多鬼。

 “你看到了?”

 “這個村子陰氣太重。”朝簡前言不搭後語,“給我一個奶片。”

 陳仰聽到後半句,蹦到嗓子眼的心跳卡得不上不下。

 人群裡響著竊竊私語。

 “不是說來了很多攤販們嗎?怎麽沒見到。”

 “在前面吧。”

 “……”

 “好多燈籠啊!”

 人群裡的王小蓓突然發出驚呼。

 接著是幾道吸氣聲。

 陳仰聞聲順著大家的視線望去,眼睛不由得睜大。

 前面每棵樹的樹梢上都掛滿了燈籠。

 什麽時候掛起來的?

 根本沒有動靜。

 一夥人發愣的時候,村民們就把燈籠全部點了起來。

 整個村子張燈結彩,紅火一片。

 不止這個村子,還有橋那邊,約好時間一般也都點了燈籠,一串串的紅色連成了一條長龍。

 夜幕下,瘮人的喜慶感鋪在每個人的臉上。

 陳仰看手機,三點30分。

 燈籠下,攤位一個挨一個,鋪桌上的,直接擺地上的,從這頭串到那頭。

 鮮活,嘈雜,熱熱鬧鬧。

 “看到了嗎,好位置都沒了,你們抓緊時間熟悉一下貨物單上的東西,跟自己攤子上的做個對應,價格記不住就看單子。”

 村長腳步走得很快:“早飯就算了,忙的顧不上,中午你們自己找東西吃,看好攤位,晚上九點收攤,之後要清點貨物,記住了!”

 之前說的是五點半前擺好攤子,現在不一樣了,攤位都支好了,很匆忙。

 村長挨個讓陳仰十二人站過去,認領他們的攤位。

 陳仰和朝簡不在一邊,他們斜隔了三個攤子,能看到彼此的情況。

 其他人有的遠,有的近。

 陳仰左邊的攤子是個修鞋的,外地人,腳上的鞋上面都是土,走了很多路過來的,此時正在往嘴裡乾咽大餅。

 右邊是老集村二十五個攤位的其中一個,昨天給他們送飯的中年女人,薑苗。

 陳仰打招呼:“薑苗,你賣的是什麽?”

 “小雞。”中年女人盤腿坐在地上,面前是個籃子,上面搭著塊布。

 陳仰問:“哪來的啊?”

 中年女人沒抬過頭,聲音也小:“外面批發的。”

 陳仰站在自己的位置打量四周,試圖尋找同樣的籃子,有賣小雞的,肯定也有賣小鴨小鵝的,八成都是村裡人。

 怎麽好像還有賣豬賣牛的?陳仰聞著味兒找方位,豬在笪燕跟王寬友那邊,牛靠著李平。

 外地的攤販們來得早,村裡的也不得不提前出攤,現在逛的人並不多,大部隊還沒來。

 陳仰拍下自己攤子上的貨物,也拍了周圍的,照片跟視頻都有。

 之後陳仰就坐在攤子前觀察來往的行人,他們穿的都是做的棉布衣服鞋子,有步走的,挑擔子的,也有騎老式自行車,帶兩個大馱筐的。

 幾個小孩穿紅的綠的花衣裳,興高采烈的在集市上蹦跳。

 陳仰繃著臉,眼前的一幕幕人,事,物,舊時的味道重得讓他眼皮跳個不停。

 人越來越多了。

 陳仰一直看著集市都沒發現他們什麽時候來的。

 一個老漢走了過來,指著一大把竹耙:“薑人,這竹耙一個多少錢?”

 陳仰想想單子上的價格,兩塊五,他說:“五塊。”

 老漢的眼一瞪:“太貴了吧,你胡說八道呢,沒你這麽喊價的!”

 陳仰快速融入攤販的身份:“一分錢一分貨啊大爺,我這是自己編的,很結實,能用很久。”

 老漢張口就來:“多久啊,壞了你還能給我換新的?”

 陳仰說:“……三天內換吧,三天后就不行了。”

 “這是竹子編的,三天能用壞?我又不是買回去掰著玩。”

 陳仰噎住,這大爺真會說。

 老漢沒走,有意要買竹耙,他翻翻攤子上的東西:“薑人,你這小子沒良心。”

 陳仰冤枉道:“我怎麽沒有?”

 老漢冷哼:“你忘了嗎,當年你生病,還是我兒子給你開的方子!”

 陳仰做出無奈的樣子:“好吧,好吧,你說個價。”

 “兩塊!”

 陳仰笑著拋出買東西聽過的說法:“大爺,這樣吧,你再加點,兩塊五,我們一人讓一步,你看行不行。”

 “行,兩塊五就兩塊五。”

 老漢付了錢,扛著一支竹耙擠進人流中。

 陳仰把剩下的竹耙理了理,倚著攤子一靠,第一筆生意做出去了。

 今天的收入從零變成兩塊五。

 陳仰抿了抿嘴,隔著走動的人影看自己搭檔,看不著。

 那個攤子前面都是人,女性,三五歲到六七十歲。

 陳仰搖頭,客源這麽好,要是想不多賣,只能少上一點貨物,分批上。

 總不能是有人要買,他不賣吧。

 這不是做生意的常規流程,很容易觸犯什麽。

 陳仰煩得滿頭大汗,如果搭檔站著,那還能鶴立雞群,現在坐著,被遮得嚴嚴實實。

 就在陳仰打算收回視線的時候,少年站了起來,輕松越過擁擠的人頭跟他對視。

 陳仰飛快跟搭檔眼神交流,並且盡量一個字一個字的用嘴型說清楚。

 ——薑人生過病。

 朝簡半眯著眼看陳仰,在他急得又是用嘴型又是用手比劃的時候,扯了扯唇角坐回攤前。

 陳仰也不知道搭檔有沒有接收到信息,他長長地吐口氣緩一緩,一個上午的時間那麽長,誰曉得會發生什麽。

 所以不能等到中午再交換線索,最好是掌握到一個就放出去。

 陳仰找到除了朝簡以外,離他最近的劉順,用同樣的方法把信息傳遞給對方,讓對方往其他人那傳,一個傳一個。

 劉順:不能離開自己的攤位?

 陳仰:暫時還沒確定能不能,穩妥起見,最好不要才開始擺攤就離開。

 劉順:那上廁所怎麽辦?

 陳仰:不知道,也許到時候就知道了。

 既然他們這些人是薑大,薑人,薑苗,要擺攤賣東西,那三人生前很有可能也這樣過。

 那他們想上廁所的時候,就會有對應的事情出現。

 陳仰站了會,又賣出去兩個竹耙,這就七塊五了,他把錢數好收起來,拿手機看時間。

 四點了,二十五個攤位還空著兩個。

 不知道陳西雙那邊怎麽樣。

 陳西雙在廚房累死累活哼哼唧唧,他每個月都要花一半生活費在這雙手上,每一塊皮膚都寶貝得很,現在卻用它揉面。

 有生之年都想不到的事。

 陳西雙撕著蜂窩狀的麵團,大叔找他幫忙揉面就是揉面,沒他腦補的各種恐怖畫面,他在死亡邊緣溜達了一圈,繃著得那根弦松了下來,小情緒就噌噌噌往外冒。

 手好酸,好累啊。

 陳西雙偷瞄大叔老婆,饅頭是大叔一個人賣,出攤的就是他自己,那他老婆應該不是薑苗。

 不如試著叫一下。

 “大媽。”

 “幹嘛?”大媽收拾鍋台的動作不停。

 陳西雙看她那反應就知道猜的是對的:“面可以了吧。”

 大媽對著地面抖抖抹布:“粘手不?”

 粘,蜘蛛絲一樣,陳西雙不想再揉了,他睜眼說假話:“不粘,一點都不粘!”

 大媽在陳西雙的無聲哀嚎裡把手伸過來,抓了下麵團,撚了撚:“唉喲,粘得勒,不行,還要再揉一揉。”

 “……”陳西雙想死的心都有了。

 這他媽真是,一點都不懂拿人手短,護手霜白送了。

 “薑人,你撒點乾麵粉。“蹲在鍋洞邊點煙的大叔湊了下頭。

 陳西雙在袋子裡撈點撒在麵團上面,翻過來再撒,做臉部按摩一樣一通揉搓輕拍。

 不多時,村裡人有事來找大叔。

 大叔走之前提醒大媽,面揉好了就去把借出去的蒸籠拿回來。

 陳西雙打了個哈欠。

 大媽跟大叔,以及村裡人一道去了門口,回來催道:“外面一堆的人,油條包子都在賣,咱要趕緊得了。”

 “饅頭跟它們不一樣,可以放很久,過了飯點也會有很多人買。”陳西雙在麵團上打拳。

 大媽還是催:“現在面都沒揉好,後面還要蒸。”

 陳西雙要說話,被她給打斷了:“你別說話了,有那個力氣不如都使到面上。”

 “我覺得真的差不多了。”陳西雙抱起麵團,好脾氣的說,“大媽你看,這也不是很粘手……”

 再次被打斷。

 大媽滿臉的嫌棄跟不耐煩:“不行就是不行,面揉的不好,做出來的饅頭吃著就不香,你說說你,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揉個面揉這麽慢,還長這麽細皮嫩肉的,哪像個男人。”

 陳西雙最討厭別人說他不像男人,他把麵團把砧板上一摔,臉色很難看:“大媽,我是頭一回揉面,揉成這樣可以了吧!”

 大媽訕笑:“你這孩子真的是,說你兩句你還不愛聽,你的手勁是小啊,揉面的時候要揉進去,揉進去,把裡面的大氣孔給揉掉,不是讓你搓棉花,你看你這樣……”

 陳西雙呵呵輕笑了幾聲:“我在揉啊,我在揉。”

 “快點,等你揉完面,我好去拿蒸籠。”

 大媽在旁邊監督,嘴裡絮絮叨叨個不停:“我剛才說那些白說了,你這勁沒使對,用點力,要揉……”

 “我在揉,我在揉。”

 陳西雙說一句,臉就扭曲一分,他徒然抓到什麽朝中年女人揮過去,狂癲的大吼:“我說了我在揉!”

 “你……你……荷……”大媽倒在地上,肚子上插著一把菜刀。

 陳西雙傻了。

 大媽捂住流血的傷口想要起來卻沒成功,血流得越來越多,她抓住陳西雙的褲腿,緊緊攥著:“救……救救……”

 陳西雙驚恐的大力掰開中年女人的手,踉蹌著往後退了好幾步,後腰撞在了櫥櫃上面。

 怎麽辦我殺人了?

 我殺人了,我殺人,我殺人了,我怎麽會殺人的,我為什麽要殺她?對對對,是她總是煩我,她一直在說,一直催我揉面。

 我都說了我在揉了!

 她還說我不像男人,她太討厭了,都是她逼我的!

 陳西雙看著地上的屍體,兩隻手胡亂的抓頭髮,現在怎麽辦?不能讓人發現。

 對了!

 她要去拿蒸籠!

 我可以把她埋起來,大叔問我的時候我就說她去拿蒸籠了,那她去哪了就沒人知道了。

 埋起來,找東西把她埋起來。

 陳西雙慌亂的眼睛在廚房到處轉動,最後定在了鐵鍬上面。

 大叔回來問他老婆呢。

 陳西雙拿抹布把鍋台上的麵粉擦掉:“大媽去拿蒸籠了。”

 “哦對。”大叔說,“我讓她去拿來著。”

 他把手上的髒灰抹在褲子上面,朝鍋台那裡走去:“面揉好了?”

 “揉……”

 陳西雙發現了麵團上的幾點血跡,他慌忙用身體擋住。

 大叔問道:“怎麽了?”

 “還沒揉好。”陳西雙把手伸到後面,快速胡亂的摳弄麵團,把血跡藏進去。

 “差不多行了,你大媽就是嘴碎了點……”

 大叔要去檢查麵團,沒走兩步,他忽然停下來看向一處:“鐵鍬怎麽在那,我記得我放門後了。”

 陳西雙的臉色刷白。

 “鐵鍬上怎麽還有土,”大叔過去瞧瞧,“土是濕的。”他扭頭看陳西雙,“你用過了?”

 陳西雙喉嚨裡發出嗚咽:“我……我沒……我……不是……”

 大叔狐疑的眼神在陳西雙身上掃了掃,嘴裡說著怎麽回事,手拿上鐵鍬去了院裡,結果就發現有一塊地上面蓋著一層碎草,他皺皺眉頭,握著鐵鍬走過去。

 一鐵鍬把碎草撥開,露出底下的土。

 “你挖我院子裡的土幹什麽?”大叔把鐵鍬插土裡,腳踩上去跺跺,挖起一塊土。

 陳西雙的眼睛因為恐懼瞪得極大。

 跑!快跑!

 陳西磕磕絆絆的跑到院子門口,急慌的把門打開,身後傳來中年人疑惑的聲音。

 “薑人,你在我院子裡埋了什麽?”

 陳西雙一隻腳邁出門檻,後面又是一個聲音,女人的聲音:“是啊。”

 他瞳孔緊縮的回頭,中年女人就在他埋屍的地方看著他。

 “薑人,你在我院子裡埋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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