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屍在陳仰眼前消失了, 時間點在動。
陳仰的右眼皮跳個不停,他總有種提著斧頭的物業會突然出現的感覺。
“要不我們先離開這再說吧。”鳳梨也有那種被殺人狂盯上的悚然感,血淋淋的斧頭比電影裡的電鋸要恐怖百倍。一個是真的, 一個是道具, 沒法比。
那斧頭還是磨過的。鳳梨看阿緣後背的猙獰傷口, 又去看林書蔚快要斷掉的胳膊,斧頭要是砍到脖子上,搞不好能直接把頭砍下來。
屋子裡陰森森的,陳仰剛要去拉朝簡離開502, 他伸過去的手忽然頓在半空,指尖蜷了蜷。
有鈴鐺聲……
陳仰往房間方向看, 那聲音是從裡面傳出來的。鬼小孩在給他們提示。
這讓陳仰想到火車站的小男孩, 似乎他的小孩緣還不錯。
頸椎仿佛被扎了密密麻麻一排細針的刺疼竄遍全身,陳仰白著臉“嘶”了聲,那點沾沾自喜的感慨頓時煙消雲散。小孩子心性多變, 哄好了才能幫你,哄不好會玩死你。
陳仰不禁慶幸地想,幸好他有個妹妹要養,導致他既有一手折紙技術,又會很多童謠。這才讓他在任務世界碰到鬼小孩的時候能應付一番。
“叮鈴……”
鈴鐺聲像是從房裡拋出來的繩子, 在空中亂舞著催促任務者們, 快點啊,快點抓住!
小襄第一個進房間,她腳上穿著阿緣的運動鞋,沾了不少血,有阿緣的,也有林書蔚的, 腳印帶著點血跡。
房裡沒有鬼小孩的身影。小襄擰了擰精心修過的眉毛,開始搜索起來。
陳仰站在房門口點煙,房裡有線索,這是一定的,只不過……他的視線四處掃動,在哪呢?
一線煙霧從陳仰眼前飄開,他抬腳走進房間,手在朝簡背上輕拍了一下:“你找個地方坐著。”
朝簡倚在門邊咬奶片,眼半搭著。
鳳梨經過時聞到了很濃的奶香,他試圖降低存在感靜悄悄溜過,頭頂響起“嘎嘣嘎嘣”的聲響,聽得他頭蓋骨發涼。
“簡哥,你的右手還好嗎?”鳳梨拘謹地抿嘴,臉頰上露出討好的小酒窩。
沒進任務世界的時候鳳梨只知道這人有心理疾病,倒也沒怎麽怕,跟對方過日子的是陳仰又不是他。進來這裡以後親眼目睹了一場血腥暴力事件,他真的發怵。
鳳梨沒等到朝簡的回應就被老大踹了一腳,伴隨一聲吼叫:“你他媽在這幹嘛?”
“我進去找線索。”鳳梨衝老大擠眉弄眼,嘴巴就跟抹了蜜似的,說出的話能把人膩歪死,“誤會,都是誤會,我絕不會背叛你,只要我還活著一天,我就是你的狗腿子……”
“免了吧,狗腿子多的是,不差你一條,你別說些老掉牙的台詞惡心你哥就行。”向東嫌棄地擺擺手,鳳梨腳底抹油地滑進了房間。
向東斜著眼角瞥朝簡,冷哼了一聲就……很狼狽地順著牆壁癱坐到了地上。
朝簡沒趁機嘲諷向東,對他來說,他的偏執,控制,獨佔,狂躁不安多疑焦慮全是陳仰的,包括孩子氣和幼稚。
——他的七情六欲是為了陳仰而存在。
換句話說,陳仰是他的七情六欲。
小襄徑自搜一塊區域,鳳梨跟著陳仰。這是鳳梨長這麽大第一次進女孩子的房間,到處都粉粉嫩嫩的,他都怕自己動作大點把哪兒弄壞掉。
鳳梨見陳仰在翻書架,那地方他看一眼就打瞌睡,他腳步一轉去了旁邊的衣櫃。
那是老式的木製大衣櫃,鳳梨隨意拉開,冷不防地對上一雙眼睛,他嚇得全身毛孔張開,尖叫卡在了他的嗓子眼。
是鏡子!
臥槽!差點嚇死了!鳳梨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衣櫃裡面按了個全身鏡,將他整個人都照了進去,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看自己這麽恐怖。
鳳梨正要把櫃子關上,發頂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輕輕的掃了過去,他下意識伸手去摸,摸到了一隻冰冷僵硬的腳,小小的,還沒他手掌大。
那一瞬間鳳梨忘了呼吸,他呆呆仰起頭,看見一個身穿桃紅色漢服的小孩坐在櫃子上面晃動小腳,她垂著頭看他,破爛的臉上沒有表情。
“啊!”鳳梨短促地叫了聲就瘋狂大喊,“啊啊啊!!!”
陳仰快速跑來:“怎麽了?”
鳳梨哆哆嗦嗦指著櫃子:“鬼鬼鬼……鬼孩子……那個鬼孩子坐在上面……”
陳仰看了看,那上面什麽都沒有。
“線索在櫃子裡?” 小襄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陳仰咬住煙,兩隻手把櫃門拉到最大,凝神往裡看,入眼的只有四季衣物,沒其他的東西。下一刻陳仰就把頭伸了進去。
鳳梨狠抽一口涼氣,仰哥不愧是仰哥,怕鬼還敢這麽乾,他往門口瞟,發現仰哥未來男朋友氣定神閑地吃著奶片,絲毫不慌,老大也是,頭都沒往房裡歪一下。
全程只有我慌,鳳梨把半張的嘴閉上,正常,我是小弟,風格不同。
“裡面沒發現,”陳仰把身子退出來,呼吸裡混著女孩子衣服裡的香味,他揉揉鼻子左右打量櫃子,找了個椅子搬過來踩上去。
“仰哥,你慢點啊。”鳳梨扶著椅子。
櫃子上面空蕩蕩的,一點雜物都沒放,陳仰從椅子上跳下來,沉默著站在原地吸了幾口煙,下一秒就快速繞到櫃子一邊,眼睛往縫隙裡湊。
那縫隙太小了,幾乎是一片黑,陳仰的鼻息裡飄過什麽,他沒能及時捕捉到。
陳仰夾開煙蹲下來趴在地上,歪著頭向櫃子底下望去,他把手伸進櫃子底下,使勁往裡夠,臉都貼上去了,之後他又將手拿出來撚了撚,若有所思。
鳳梨輕手輕腳湊近,怕打擾到他仰哥的思緒。
“鳳梨酥,你平時會打掃櫃子下面嗎?”陳仰蹲在地上一口一口抽煙,突兀地問了一個問題。
“完全不會。”鳳梨說,“底下空隙大的話,我會在掃地的時候把掃帚往裡面戳兩下,像這樣……”他指指面前的衣櫃,“底下空隙這麽小,手塞進去都要擠半天,掃帚就更不用說了,我才懶得管。”
陳仰一言不發地吞雲吐霧,神情被煙霧籠罩得模糊不清,他忽然悠悠道:“那時間一長會積很多灰。”
“反正看不到。”鳳梨撇嘴。
陳仰點了點頭,通常情況下是這樣,換成他也不會費那個心思清理衣櫃下面那片面積,就當它不存在。
可是……
這衣櫃下面沒什麽灰,陳仰搓搓手指。
小襄的視線落在他乾淨的手指上面,再結合他說過的幾句話,眼睛眯了眯:“也就是說,櫃子以前不是放在這的,前不久才換過地方。”
鳳梨看看陳仰,沒得到答案,他又去看小襄,兩眼懵逼:“為什麽要換地方?這櫃子我都搬不動,女孩子更不可能。”
“櫃子後面有要遮擋的東西。”小襄說。
鳳梨的腦力在隊友們的引導下提了上去,是凶手!凶手搬的!凶手在銷毀凶案現場?!
陳仰的後頸覆了一層薄汗,剛才他沒有在櫃子跟牆之間的小縫隙裡聞到灰塵味,當時從他鼻息裡一晃而過的是石灰的氣味。
那氣味並不陳舊,反而有點新鮮。
陳仰抽完煙掐掉煙頭,他跟鳳梨搬開櫃子,露出後面的牆面。
“這,還有這,”鳳梨挨個指,“這幾個地方都有最近修補的痕跡。”他扣下修補的石灰,發現石灰底下有幾處大的凹陷。
“像是被什麽東西砸過,”小襄的眼裡浮出睿智跟沉著,平淡普通的五官發著光,“而且這麽大的凹陷,不像是普通的錘子之類留下,更像是工地上用的那種大的砸牆用的鐵錘。”
陳仰走到房門口,聞著朝簡氣息裡的奶香回到房間,來回走了兩遍。
“你遛彎呢?”向東吼一嗓子。
“遛屁。”陳仰啃著手指關節自言自語,“戶主給凶手開門,發現ta拎著鐵錘,她慌忙從客廳往房間跑,想要關房門卻沒關上,凶手掄著鐵錘進來欲行不軌,牆上的痕跡是她躲避時留下的……”
鳳梨想象女孩子被凶犯拿大鐵錘砸的情形,他見慣了鮮血跟打殺都有點不舒服:“遇到那種情況應該往樓下跑啊。”
小襄淡聲道:“大多數人都會往家裡跑,試圖把門反鎖。”
“鎖了也會被錘開啊,最好還是在樓道裡求助鄰居。”鳳梨嚴肅地說道。
小襄慢悠悠道:“那個中年快遞員被物業拿著菜刀追殺的時候,他邊跑邊喊,有人開門救他嗎?”
鳳梨啞然。
“不過是住在一棟樓裡的陌生人而已,非親非故的,普遍都是事不關己,怕被報復。”小襄理了理肩頭卷發,“我記得有個新聞,殺人犯就在小區樓下行凶,有業主目睹了那一幕都不敢報警。”她平鋪直敘,沒投入什麽情感,講故事一般,“這跟中年快遞員的遭遇多像,501看見了也當作沒看見。”
小襄又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說不定不止501,當時還有其他住戶聽見了呢。”
幾番話的重點是,看到了嗎,這是一個絕望而現實的世界,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鳳梨被一大股陰暗的負能量壓倒了。
“所以說社會新聞要少看。”門口傳來虛弱的聲音,阿緣醒了,她被林書蔚用沒受傷的手扶著,臉色蒼白如紙,眼睛明亮似火,“我們還是要相信世上有好人,好人有好報。”
陳仰吐出一口濁氣,他對阿緣的第一印象很好不是沒道理,沒有人不喜歡正直善良,陽光璀璨。
朝簡看過來,陳仰跟他對視,對他笑了笑。笑得有些溫柔。
大家在客廳整理頭緒。
任務進行到這了,不會再有新人物加入,說明凶手就在這棟樓裡,是收到過快遞的其中一戶。
那個人知道502的住戶是個女孩子,單身女性,並且經常收快遞,對快遞員沒有戒心,於是對方就找了個合適的時機假裝快遞員……
凶手既然在出現過的人裡面,那麽就要用到排除法了,這個方法在某些時候很好用,譬如這樣的情況。
“是不是402?”林書蔚嘴裡發出女聲,“據我分析,物業追著快遞員去了402,提示啊。”
鳳梨激動拍大腿:“就是402!”
“402是裝修的,有鐵錘也有水泥跟石灰,修修補補很容易。”他蹦起來,滿面紅光,“而且402跟502就隔著一層,很近,402的工人只要稍微觀察觀察就能了解樓上住戶的簡單信息。”
鳳梨想到了什麽,自我懷疑:“可是小襄送快遞的時候,那三個工人還幫她躲避物業鬼來著,好人不是嗎?”
“好人不是什麽時候都是好人,壞人也不是什麽時候都是壞人。”小襄回答鳳梨,“人性是多面的。”
鳳梨感覺小襄好負能量,雖然這也可以說是另一種對人生的理解和活法,所謂的通透?他看向陳仰:“仰哥,我們現在要怎麽辦?”
陳仰往門口走,他走了幾步回頭,朝簡沒像以前一樣形影不離地跟著他,只是在他看過來時抬了一下眼簾。
不習慣帶來的情緒不淡也不濃,仿佛一片落葉被風吹著停在了陳仰的心口,微涼,他定定神就開門出去,反手帶上門。
陳仰站在門口做了個深呼吸,他將任務相關暫時丟一邊,轉了轉心念扮演一個假裝快遞員的不法分子,亢奮又緊張地吞了口唾沫,放在背後的手握在一起,像是拿著鐵錘,另一隻手“扣扣”敲門:“你好,送快遞的。”
這句話猶如一把時間的鑰匙,屋裡的時空動了。
502的住戶小姑娘在拆快遞,肩膀跟耳朵上夾著手機:“親愛的程女士,有何貴乾啊?我在拆快遞,是啦是啦,又到了把衣櫃裡那些換新的季節,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要的就是買買買,內衣?還沒到呢,顯示在派送中,估計也快了……我連男票都沒,你送我情趣內衣當鎮宅之寶啊?”
電話裡的人說了什麽,小姑娘翻著白眼哼哼:“我就知道!果然是買兩件有優惠!”她正在跟她的好友打電話。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外面傳來一聲:“送快遞的。”
“哎呀呀,有快遞,肯定是你給我買的內衣到了,我等會再跟你說哈!”小姑娘掛掉電話去開門,站在門口的是個陌生面孔。
她反應過來想關門卻被一把推開,那人拎著鐵錘進去。樓梯口響起了受驚的鈴鐺聲。
畫面消失,陳仰還站在門口,他想起了小孩破破爛爛的臉,第一次見的時候就覺得是被什麽東西砸爛的。
現在他知道了,是被鐵錘砸的。
陳仰敲門,給他開門的是朝簡,兩人四目相視,一個走進來,另一個側身,他們並肩站在了一起。
鳳梨見陳仰投來求證的眼神,他搖了搖頭,雖然他給402送過快遞,可是當時那三個工人沒有全都跟他面對面。再加上那會他隻想著快點離開,也沒留意他們的相貌特征。
“是。”之前被那三個工人圍著,見過他們正臉的小襄篤定道,“他是402的工人,張明。”
鳳梨張了張嘴:“為什麽啊,你不是說他要求婚了,很幸福嗎?”
“那個時間點的他看起來是很幸福,誰知道婚有沒有求成……”小襄想到什麽,頓了一下,“彩禮。”
“什麽?”
“當時一個工人問女方家裡要的彩禮多不多,張明說還沒提。”小襄隻說到了這裡,她一直覺得這場悲劇的起因有哪裡不對勁,現在終於弄明白了。
張明是個成年男性,搞裝修的,手勁大體力好,他如果只是看上了獨居年輕女性的身體,不需要特地帶大鐵錘上門,甚至追著女性進房間揮動鐵錘想要砸死她。
張明的真正目的是……錢財。入室殺人搶劫。
而見色起意是大多男人的劣根性,反正人都殺了,已經犯了罪,不差那一點。
至於他為什麽要走上那條罪惡之路……人生充滿了太多的變數和意外,誰知道這裡面有多少曲曲折折和心酸苦辣陰暗扭曲。
客廳靜得過了頭。
現在確定了凶手,只要告訴物業任務就完成了。陳仰讓其他人在這等著,他和朝簡去了天台,小襄跟在了後面。
除了自己,小襄誰都信不過,她要參與任務的最後一環。
陳仰沒意見,他虛虛地碰了碰朝簡受傷的那隻手:“出去了就就好了。”
任務者的身份當久了,陳仰越發覺得傷帶不到現實世界是給任務者的通關獎勵。一隻手按上他的頸椎,他被電到一樣渾身發麻。
“你遇到鬼孩子的幾率比別人大。”朝簡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
陳仰一個激靈,上樓的腳步停了下來:“為什麽?”
“因為他們能看透你的心,知道你有一個想要當哥哥的靈魂。”朝簡撚他後頸的咬痕。
以為能聽到什麽隱秘的陳仰:“……”
“說白了就是你想當哥哥的執念影響了你的磁場,你把執念忘掉,他們就不會接近你。”朝簡的聲音在寂靜的樓道裡徐徐響起。
“這麽簡單?”陳仰說,“那就不當了。”他現在對鬼魂的免疫力提高了不少,可鬼孩子還是殿堂級別。
陳仰剛說完後頸就一疼,他福至心靈道:“隻當你哥。”老臉都紅了,哎。
捏著他後頸的兩根手指松開力道,改正摩挲他被捏過的那塊皮膚,他猶如被羽毛掃耳朵,癢得要命。
“不想在任務世界遇到他們,就牢記你說過的話,一點念頭都不能有。”朝簡強調道。
陳仰說了聲“好”,他見朝簡又要重複就脫口而出道:“等我忘了你再跟我說就好了。”
朝簡的唇輕動,他說了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說。
天台還是深夜,物業在刷油漆,他根本聽不見陳仰的聲音。
小襄也試著跟物業溝通,同樣沒用。
陳仰瞥朝簡,想讓他這個遊走在規則之外的bug黑戶試試。朝簡丟了個奶片包裝紙過去,沒碰到物業的身體。
不行。
陳仰面色凝重道:“看來我們要把死後的物業吸引出來。”
“他隻殺快遞員。”小襄說,“現在已經沒有快遞了,我們做不成快遞員,”她從塗著豆沙色唇膏的唇間吐出兩個字,“死局。”
陳仰心想,不會有死局的,任務的初衷從來就不是團滅,它會給任務者們留活路,這一點他深信不疑。
快遞,要送快遞……陳仰走到天台邊沿往下看,一張慘白的臉向上仰著,放大的瞳孔對著他。
明明隔著八層樓的距離,卻像是面對面,臉貼著臉,屍臭味往陳仰呼吸裡鑽。
中年快遞員又拉了一車快遞在樓下!
現在下樓拿個快遞再送上來就好了,可下樓的途中怕是不會讓他們好過。
陳仰匆匆拉著朝簡離開天台,小襄緊跟其後。五樓樓梯口的向東四人問了情況就和他們一起下樓。
七人都不是小白,扭曲殺氣出現在樓道裡的那一刻,他們全部察覺到了,反應各有不同。
向東想加入戰局卻只能罵罵咧咧地乾嘔,頭暈眼花下盤不穩,鳳梨撈著他火速下樓梯,既然幫不上忙就並不能沾著空間礙事。
而小襄也背著阿緣離開,林書蔚跟在她們後面。
陳仰一腳踹開撲過來的男人,拳頭還沒揮過去,他就隱隱聽到了自己頸椎斷裂的“哢嚓”聲,斧頭劈開虛空砍向他的血腥殺戮熏得他眼前發黑。
“嘭”“嘭”“嘭”
樓道裡響著令人恐懼的響動,陳仰彎著腰費力抬頭看去,一滴冷汗從他眼睫上掉了下去。朝簡踩著血淋淋的斧頭,單手把那人的腦袋往牆上砸,一下接一下。
那人腦漿迸裂,一雙血紅滴血的眼爆突,嘴裡還在機械地喊:“都得死……都得死……”
陳仰的注意力全在精神狀態不正常的朝簡身上,他走進陰鷙鋒利的黑暗氣場裡,蹙眉看倒在血泊裡的物業。
這個不是真的活人,只不過是這個時間點的一縷怨念,砸不死,他會在樓裡無限循環,直到厲鬼手刃仇人。
朝簡撫了撫陳仰直不起來的頸椎,闔了一下布滿暴戾嗜血的眼眸,背起了他。
向東小襄四人到達二樓的時候,提著斧頭的男人再次出現。
能打的還沒下來。小襄吸了口氣,冷靜又果斷地放下阿緣,獨自往一樓跑。
鳳梨要去接阿緣,一雙手在他前面伸過來,將阿緣帶走,沒等他反應過來,就有一物從他眼前飛過。
那是林書蔚的保溫杯,他出手快準狠,一點不偏地砸向了已經快要跑下樓梯的小襄。
小襄被砸得踉蹌了一下,奔跑的身形停住,也就在那一瞬,淌著鮮血的斧頭朝她劈了過去。
血濺了鳳梨一臉。
進居民樓的時候是七人,出來是六人。
林書蔚坐在台階上面,小心擦著保溫杯上的血跡,臉色發白地咕噥:“四哥,你當時為什麽要那麽做……”
“怎麽想就怎麽做了。”他眉目冷峻,言辭簡略。
林書蔚察覺到阿緣的視線,他不知道要做什麽表情合適,就抿起嘴角對她一笑,尷尬又難為情。
阿緣愣了下才回了個感激的笑容,之後就垂頭看踩在地上的兩隻腳,運動鞋在小襄腳上,和她的屍體一起留在了樓裡。
林書蔚訥訥地抓了抓頭:“四哥,她想看的是你。”
“嘖。”他一臉八卦。
“嘖嘖,我來分析分析……”
“寧丫頭,這有什麽好分析的,女未嫁男未娶,落花有意流水有情。”
“閉嘴。”林書蔚的額角蹦出青筋。
鳳梨沒有好奇林書蔚和阿緣之間的可能,也沒想小襄被砍掉頭的事,各有各的命數,他自己的人生都過得糊裡糊塗呢。
“東哥,剛才快嚇死我了。”鳳梨揪著眼皮提神,“出去了我要買匕首,下次做任務帶著。”
“想得美。”向東說完就留意往三輪車那走的陳仰。
三輪車有一堆快遞,中年快遞員沒有像前兩輪那樣,一個一個往下丟。
陳仰試探性地把手伸過去,見他沒反應就開始翻快遞。
“在這。”耳邊響起聲音,一個包裹扔到了陳仰眼前,那是402的快遞。
陳仰把快遞從三輪車裡拿出來,拉著朝簡走到了隊伍那裡。
鳳梨湊頭:“我們一起上去送?”
“保險點,一個人吧。”林書蔚發出清脆的女聲。
大家都想快點離開,沒怎麽交流就達成了協議,用老法子,抓鬮,誰抓到單號,就由誰上去送快遞引出厲鬼,在被殺前把他引到402,告訴他真相。
陳仰抓到了有單號的紙條,他沒功夫走心理活動,利索地拿起包裹。
衣角被拉住,陳仰把所有的奶片都給了朝簡:“在你吃完之前,我們就能回家。”
朝簡放下了手,腦袋上的栗色小揪揪被風吹向陳仰。陳仰摸了摸就帶著包裹跑進了居民樓。
“仰哥怎麽不讓朝簡跟著,不送快遞也可以進樓的啊,還能不被厲鬼殺。”鳳梨說。
“這次跟先前的情況不同,不是要躲厲鬼,是要給他帶路,為了以防萬一必須謹慎點,都到最後了。”向東仰頭看著明媚陽光,“你仰哥沒問題的。”
402的門是關著的,陳仰順利把門敲開,他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焦味,像是電線短路。
三個工人沒動工,他們在吃泡麵抽煙,看樣子是沒聞到那股味道。
快遞簽收之後,陳仰沒走,他在門口大喊大叫,一陣陰風從樓道裡襲來,如萬鬼傾巢而出。
陳仰繃到極致的神經末梢一顫,下一刻就以最快的速度衝進屋子裡面,指著那個曾經拿錘子敲響502那扇門的工人大聲道:“你要找的人是他,是他殺了502的住戶!”
黑影向工人撲去,淒厲的嘶吼聲裡夾雜著小孩子的蹦蹦跳跳聲,鈴鐺在叮鈴叮鈴地響著。“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我要進來,不開不開我不開,媽媽沒回……”小孩子笑咯咯地哼唱。
緊接著,陳仰隱隱約約聽到了很多開門聲,整棟樓裡的住戶都打開了門伸出頭,嘈雜聲連成一片。
一個個空蕩蕩的陽台也都掛上了衣物。
陳仰回到了車上,朝簡還靠在他肩頭,只是沒有沉睡,而是睜著眼看他。
前面的向東把車停在路邊,熄火,他把嘴邊正燃著的煙捏斷,副駕駛座上的鳳梨靈魂出竅。
逼仄的車裡彌漫著煙味跟清新劑的薄荷涼意,沒人說話。
向東降下車窗,單手支著頭看窗外,現實世界的車流跟綠樹高樓在給他洗眼睛,他要通過這些參照物找回活著回來的感覺:“現在怎麽著?回酒店還是繼續去廣場看塗鴉?”
“回酒店吧。”陳仰說。
向東不意外,他也沒了心思逛,先睡一覺,下午再說。
一路寂靜。
回到酒店的房間裡,陳仰把背包放下來,整個人平躺到床上,精神疲到極點,他卻不想睡,睡不著。
朝簡站在窗邊接電話,嗓音低冷,情緒很差。
陳仰不受控制地瞄了一眼又一眼,朝簡的手機在回來的路上就響了,不知道是誰打的,他進房間後手機又響,對方似乎很有耐心,必須打通為止。
窗邊的朝簡驀然轉身,他用德語跟電話那頭的人說著什麽,一瞬不瞬地盯著陳仰。
陳仰對上那道目光,他看見了冬夜裡的深海,海底有隻困獸睜開了眼睛。
那一霎那,陳仰心跳漏了一拍,他翻個身趴著,手摸索著拉開背包拉鏈,從裡面摸出耳機往耳朵裡一塞,按著手機開始聽歌。
旁邊櫃子上的香爐在飄著青煙,陳仰聽著特意下載的催眠曲,眼皮合在了一起,很快就睡著了……並沒有。
陳仰拽出身下的被子把自己裹上,手在手機屏上劃拉,不行,必須找點事轉移注意力。找點什麽事好呢……陳仰點開微信問武叔,武玉的情況怎麽樣。
武叔:小玉今天也還沒醒。
手機屏的光照在陳仰熱度冷卻的臉上,他打字回復:會醒的。
武叔:早早,錢的事……
聊天框的上頭顯示正在輸入,消失了,又有。陳仰發過去一條:不著急。
一串腳步聲從窗戶那裡走近,停在了床邊,陳仰立即放下手機閉上眼睛。被子被掀開,亮光爭先恐後落在他抖動的眼皮上面。
朝簡把陳仰拉了起來。
陳仰被那股力道帶著靠在了床頭,裝睡是裝不下去了,他搓著臉啞聲道:“你電話打完了啊?我們現在是要聊……”
冷不丁地發現朝簡將手機屏轉過來,指尖點了一下發過來的視頻,陳仰微彎的腰背乍然挺直繃緊,他以為是朝簡家人,下意識整理頭髮跟衣服。
視頻開通後,朝簡將陳仰的臉扳過來,讓他正對著鏡頭。
“lee,我的主治醫生。”朝簡厭煩又冷漠。
不是家人啊,陳仰舒口氣,他往視頻另一頭的窗口裡看,那邊的光線很昏暗,只能看見一個男人深坐在皮椅裡,模糊不清的輪廓上面有一雙綠色的眼睛。
那是一種被叢林野獸盯上的感覺。
陳仰還沒從那種壓迫感裡抽離出來,就瞧見朝簡指著他,用稀松平常的語調說:“陳早早,我的藥。”
他愣住了。
下巴被捏住,朝簡對他說:“哥哥,打個招呼。”
陳仰還愣著。朝簡描摹了幾遍他下巴上的線條,低頭握住他的手,對著視頻揮了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