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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號019》第184章 走馬燈 (1)
孫文軍的相親對象是在二十分鍾後來的, 看上了陳仰。

 確切來說,是曾經的陳仰。

 陳仰發現對於這個結果,孫文軍跟香子慕都見怪不怪, 就連那時候的他自己也是一副習以為常樣。

 “其實說句良心話, 作為女同志, 我覺得孫大哥更有魅力。”香子慕嚼著杯子裡的檸檬,眼皮都不帶眨一下。

 陳仰看著自己把手臂搭到結完帳回來的孫文軍肩上,笑得很欠:“我作為男同志,也那麽覺得。”

 香子慕跟孫文軍告狀:“你看他得瑟的!”

 孫文軍揉了揉她的頭髮:“我們家家小仰仰的異性緣的確很好。”

 “但就是沒對象。”香子慕呵呵。

 “……”

 陳仰跟著三人逛街, 下午和他們一起去了一個小區,也就是香子慕的住處。他在那見到了康復院的小護士, 香月。

 香月是娃娃臉, 肉肉的,手按下去都有個小坑,他的臉型骨相都不像他姐姐, 只是眉眼有點相似。

 “仰哥!”香月跳到那時的他身上,跟個孩子似的纏著他,要他教自己打遊戲。

 “教不了,另請高明吧。”

 香月被拒絕也不氣惱:“你帶我飛,我幫你找女朋友。真的, 我同學裡面有長得很萌的, 仰哥你看了絕對喜歡!”

 “你仰哥不喜歡萌小孩。”

 “嘖嘖,上次我翻手機相冊整理照片,其中有個抓拍到的路人頭上扎了個小啾啾,你多看了兩眼,還要我往下說嗎?我都害臊。”

 “臭小子,你臊個屁啊, 行了行了,坐好,上遊戲,帶飛。”

 一旁的陳仰扯扯嘴皮子,敢情他以前就喜歡小啾啾。

 朝簡的頭髮也是特地留長的。

 過去的自己玩遊戲很牛批,操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陳仰面無表情地旁邊看著,現在的他技術要低好幾個層面,重置就重置,怎麽連遊戲水平也給他削弱了。數據都是隨便改的嗎,負責這方面的專員是憑什麽改,看心情?

 陳仰想了一些沒意義的事情,繼續面無表情地旁觀自己在遊戲裡當大佬。

 還有香月,那眼神就跟看見戰神一樣,崇拜得不行,恨不得就地跪下來拜一拜。

 這時的香月就是個普通的大男孩,他從小身體就不好,家裡聽了算命的話,給他取女性化的名字,讓他穿女裝,把他當女孩子養,希望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香月成年後使了很多招,連出家當和尚這招都用了,最後才穿上男裝做回男孩子,他還想把名字改掉,家裡堅決不同意。

 家裡很怕他的命格受損,出什麽意外,姐姐香子慕跟他一起住,負責照看他。

 香月衝廚房大喊:“姐!來瓶可樂!”

 陳仰聽到把頭髮扒成雞窩的自己也抖著腿喊了一聲:“妹!來瓶汽水!”

 廚房裡的香子慕在切橙子,沒好氣地吼:“自己沒長手啊?”

 香月縮縮脖子,小聲吐槽:“我同桌的姐姐是個清冷掛的,有女人味還仙,哪像我姐,長了張女神臉,卻是個女神經。”

 陳仰望著站在廚房交談的香子慕跟孫文軍,無聲呢喃,這樣多好啊。

 香子慕重置後忘了弟弟,後來做康復院B區的任務才認出他,和他相認的……姐弟倆一個累了,不想走了,一個做了任務點的NPC。

 還是曾經好。

 重置雖然是二次生命,卻拿走了太多東西,替換了太多東西,即便走過終點,也不可能恢復原樣,回不去的,都回不去。

 陳仰抿嘴,天下果然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一個水嫩多汁的大橙子被孫文軍四人分了,陳仰看他們吃,他看了會,試探著拉開距離,發現可以在屋裡走動,就隨意打量了一番。

 香家的家境不錯,姐弟倆的公寓不便宜,家裡的擺設也是樣樣精致。

 陳仰走到陽台,俯視下面的五澄湖,這會兒臨近中午,微風徐徐陽光燦爛,湖面上凝聚了無數個小金點,他想起了自己的那兩個大鑽石。

 陳仰捏捏空蕩蕩的無名指,如果出去了,他就……

 一陣陣花香撲進陳仰懷裡,他環顧陽台,入眼是一株株一簇簇鮮豔的花,跟小花園一樣。養花殺手看得很是感慨。

 陳仰看著湖水想,這裡確實跟仙境似的,清晨黃昏往這一坐,什麽都能忘掉,眼前心裡只剩下大自然的美好風光。

 “怎麽不是一樣的?”

 客廳裡傳來自己困倦的聲音,陳仰回頭,他聽到香月說:“一樣的沒意思啊,這是我在店裡挑的最好看的啦,你們要不要啊?”

 什麽東西?陳仰抬腳邁進客廳,走了幾步徒然停下來,雙眼驚愕地睜大。

 沙發前的茶幾上放著三個日記本,不同色不同圖案,共同點是都是新的,都是香月買的。

 最上面的那本就是……

 陳仰快步衝過去,他瞪著上面那個藍本子,頭腦發脹呼吸急促,這不就是從他背包裡消失了的日記本嗎?

 這本子是去年香月親自送到他手上的,他翻來覆去研究了很多遍,依舊不明白裡面的線索代表著什麽。

 所以說……

 陳仰緩緩蹲了下來,本子是香月曾經買給他的,後來被他弄丟了,香月又找到他,把本子還給了他。

 那時香月對他說:封皮這麽舊了,一定很重要吧,先生以後不要落下了,不然丟了就不好找回來了,到時候只能後悔。

 他怎麽回的呢,他好像是嗯了聲,然後說:你說得對,我會好好保管的。

 本子被送回了他手上,可他忘了自己記的是什麽,談不上後悔,就是覺得遺憾,很想記起來。

 陳仰看著臥倒在沙發裡的自己把腿伸到茶幾上面,用腳夾起那個藍本子,夠到手裡,嫌棄地嘩啦嘩啦翻頁:“小弟啊,你仰哥畢業好多年了,這玩意能幹什麽用,折紙飛機都嫌軟,紙板就更用不上了。”

 “當然是寫日記啊,這是個好習慣,生活的點點滴滴都在等我們記錄,乾脆就從這本開始吧,等你寫完了我還給你買,你寫多少年我就給你買多少年的本子,真的,仰哥,你很快就要步入更年期了,後面是老年期,老年癡呆,你不慌嗎,我都替你……”香月熟練地躲開他仰哥的腳,一溜煙地跑沒了影。

 香子慕把弟弟不好意思說出來的話透露給兩個搭檔:“他覺得老是收你們的東西不好,就想也給你們買點,可是又不知道買什麽,把他給糾結的,最後買了這個。不是我的主意啊,我全程沒參與,我都沒想到自己還有一份。”

 “小孩子的世界單純,想法簡單。”孫文軍對寫日記有了點興趣,“挑一本吧。”

 香子慕拿了個紅皮的。

 陳仰的腦中閃過什麽,表情變了變,小鎮那個任務裡面,香子慕用來寫樂譜的本子就是這個。

 “仰哥,你可以拿來記隊友,你朋友多,總會忘記。”香子慕笑著說,“都記下來。”

 “那太多了,太費神。”

 孫文軍平淡地提議道:“記走了的吧,就當個紀念。”

 陳仰遲緩地轉過頭,恍惚著看向孫文軍,又去看覺得主意不錯頻頻點頭的自己。

 “就這麽辦!”這一刻的自己下了決定。

 陳仰的喉頭顫動,原來每條線都不是線,是被規則篡改掉的人名。

 香月給他的時候,本子前幾頁的線條少,後面越來越多,有的一頁劃了幾十道線條……

 那我到底送走了多少個隊友啊。

 “第一頁我打算想個有逼格的座右銘,讓阿景給我寫,他的毛筆字帥。”

 陳仰聽到眼前的自己那麽說,他動了動蒼白的唇,你想不出來。因為後來的我拿到的時候,第一頁是空白的。

 下午阿景過來了,這是陳仰第一次見到武玉重置後的對象,也是鄭之覃重置後的隊友之一。

 阿景和陳仰想象的不一樣,他非常乾淨,眼裡保留著對世界的好奇和敬重。

 這樣一個人,已經二十九了,身上沒有半點被紅塵俗世汙染的痕跡,他活在自己的童話世界裡面,充滿童真。

 阿景看上了香子慕家旁邊的房子,陽台挨著陽台,不用串門就能說上話。

 “姐,景哥真的不是暗戀你嗎?”香月小聲說。

 “你懂什麽,你景哥不是凡人。”香子慕敲弟弟腦殼,“女人跟愛情對他來說,都是俗物。”

 香月呵呵噠:“男人才更懂男人。”

 “你算什麽男人,毛都沒長齊。”香子慕不留情地打擊弟弟。

 香月跑去找仰哥哭訴。

 他仰哥這回沒站在他那邊:“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看到誰年齡相貌不錯就想著磕CP,那麽能磕,怎麽不去嗑瓜子。”

 “我哪有那樣啊!”香月一臉的委屈。

 “哪有那樣?你連我跟你小文哥的CP都敢磕,還把你姐加入進來,來個大鍋燉,信不信我把這個事告訴你姐,讓她抽得你屁股開花?”

 香月二話不說先對著自己屁股拍兩下:“我抽過了,不敢了,求原諒!哥,帥哥,大帥哥……”

 “還有呢?不知道在前面加上全世界,全宇宙?你一個在讀大學生,詞匯量這麽貧瘠的嗎?”

 “……”

 後面點的陳仰翻白眼,他瞥到阿景蹲在陽台角落嘀嘀咕咕,就奇怪地上前查看。

 阿景在和一隻小蟲子說話。

 那蟲子是花上面的,不知怎麽掉到了地上,肚皮朝上,它想翻過來,卻怎麽都不成功,就很滑稽。

 阿景捏住它胖乎乎的身子,把纏在它小粗腿上面的細藤蔓拽掉。

 “世界很好看也很危險,在沒長大前就不要亂跑了。”阿景將小蟲子放進花盆裡。

 這一點讓陳仰有些意外,他以為阿景會直接把蟲子放到花葉裡面。

 “順著花莖往上爬吧,爬到大葉子上去,累是累點,但你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點代價,這樣才能長記性。”阿景托著腮看小蟲子,絲毫不感覺無聊,他能這麽看一下午,看一整天。

 “房子買下來以後,我想把客廳和陽台都打通,改造成水簾洞,你覺得怎麽樣?”阿景說。

 陳仰下意識地開口:“你過的舒服就好。”

 話音還沒落下,後面就傳來孫文軍的聲音:“家裡會不會弄得濕噠噠的?”

 “都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我想怎麽高興怎麽來。”阿景輕笑。

 孫文軍摘下眼鏡,食指跟中指並攏,指尖按著眉心揉了揉:“太消極,這不好。”

 “消極嗎?我不覺得。”阿景湊近一朵杜鵑花,聞了聞,他糾正道,“我是在珍惜每一天。”

 “不如你和我們一起做任務,互相有個照應。”孫文軍都忘了自己是第幾次發出邀請。

 阿景也記不清是第幾次回絕他的好意:“隨緣吧,碰到了就合作。”

 “凡事都有兩面性,不是非黑即白,搭檔多跟沒搭檔,都是有利有弊,”阿景阻止孫文軍往下說,“文哥,我喜歡現在的節奏。”

 孫文軍把眼鏡架到鼻梁上面:“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他見阿景數葉子玩,便回了客廳,不多時出來,遞過去一袋小熊橡皮糖。

 “是小仰給我買的?”阿景欣喜地接過來,快速拆開。

 “不然還能是誰。”孫文軍說,“就你跟他喜歡吃這些小玩意。”

 “他什麽都吃,我隻吃這個,不一樣。”阿景撕咬著橡皮糖,就跟吃什麽美味一樣,嘴角跟眼睛都大大地彎了起來,很幸福很開心。

 孫文軍:“……”

 陳仰蹲在阿景旁邊,和他一起面對著一片花草。

 “我正在往終點走。”陳仰說,“不知道還有幾步,我看不見,摸不到,只能往前走。”

 “我希望走快一些。”他垂下眼睛,“好累啊。”

 “累了就歇歇。”耳邊響起阿景輕柔的聲音,但他不是對陳仰說的,他在對那隻還沒爬回家的蟲子說。

 “不敢歇,我怕我歇了,就找不到路了。”陳仰說,“要是我找不到路,朝簡會死的,他會哭死。”

 “會找到路的,不要怕,你很勇敢。”阿景微微笑了一聲。

 陳仰也笑:“我不勇敢,我也沒做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對,就這樣,走吧。”阿景用一片枯葉輕碰蟲子,他吃了幾塊橡皮糖,從身前的小包裡拿出一把口琴,銜在天生微翹的唇邊。

 一段輕而悠揚的曲調緩緩流淌而出。

 風很溫柔,日光很溫柔,吹著口琴的男人也很溫柔。

 陳仰眨了下眼睛,視野裡一片昏暗,周圍慘叫連連,阿景靠在牆上,脖子被一個鐵鉤鉤住,大股大股的血噴湧而出,他再眨眼,阿景栽進他懷裡,手無力地擦過他的衣服倒了下去。

 “阿……阿景?”陳仰滿臉都是血,溫熱的,從阿景身體裡噴過來的。那些血水還在往他下巴上淌。

 阿景的口中吐出幾個血塊,他發出模糊的,不完整的音節:“小,小仰,幫,幫我……”

 “幫你什麽,你說。”陳仰腦子裡的神經一抽一抽地發疼,他彎下汗涔涔的腰背,把耳朵湊過去,“你說,我在聽,阿景你說。”

 阿景一張嘴,喉嚨裡全是咕嚕咕嚕往上冒血水的聲音,他吃力地動了幾下被血染紅的唇,沒了呼吸。

 陳仰隱隱聽清了他生前的最後一句話。

 ——幫我把眼睛閉上。

 陳仰像是哮喘病人一樣,艱難地做了幾個大喘氣,情緒被他一再壓製,他捂住阿景僵硬瞪大的雙眼,抖著手一點點往下抹。

 其實認識阿景的是過去的他,不是現在的他,可他還是悲痛萬分。

 那麽善良單純的一個人。

 陳仰無意識地按著阿景脖子上不斷噴血的窟窿,發現他們身處一條長廊,對面牆上的宣傳圖讓他瞳孔猛縮。

 這裡是康復院B區!

 四樓!

 直接從人生的第三個節點來到了第四個。

 歲月靜好毫無預兆地切換成殺戮場,陳仰首次體會到了Seven遊戲真人版的絕望殘酷。

 “仰哥!”一個方向傳來香子慕撕裂的喊聲。

 陳仰循聲轉頭,他看見了前一刻還在客廳說笑的香子慕,孫文軍,三月三人。

 孫文軍的臉上有一條猙獰的血口,肉少了一大塊,深可見骨。香子慕的上身有一大片血跡,都看不出來哪裡受傷了,被她緊緊攥著的香月看起來沒受傷,只是眼神空洞,那樣子很明顯是嚇傻了。

 他們三人身後是一部電梯。

 陳仰混亂的記憶不受控制地被一雙無形的大手強行撥開,肆意翻找,緊接著,有一處片段攤在了他面前。去年火車站的任務之後,他來康復院找張琦,對方帶他去見他的主治醫生,也就是他認為被李躍取代了的孫文軍,之後穿過長廊的時候,他指著一處說自己記得那裡有部電梯,張琦說沒有。

 那電梯的方位就是他眼前的這部。

 原來當時他所謂的“記得“是因為,他重置前的痕跡沒被規則清理乾淨。

 C區的那個地方是牆壁,B區的那裡才是電梯。

 陳仰背起阿景的屍體,迎上孫文軍三人,他在康復院C區的病房號是A-401。

 B區也有個401,陳仰經過時往裡一瞥,沒有人,床上地下都是血,那個量像是把兩個成年人體內的血放幹了。

 “景哥……嗚嗚,景哥走了……”香月哭得不能自已。

 香子慕用沾著血汙的手捂住弟弟的眼睛,嚴厲又心疼地訓道:“堅強點!”

 陳仰在孫文軍跟香子慕看過來時,默契地把阿景放進一個空病房裡面,他還沒站直身體,外面就傳來他熟悉的聲音。

 “小仰仰——”

 陳仰的呼吸一停,轉而變得粗重,是喬姐!她不是已經……

 喬姐停在了公交的那個任務裡,看來走馬燈的時間線不是從頭開始的,而是錯亂的,康復院B區的任務在公交之前。

 喬小姐一身弑殺地出現在病房門口,左眼被一道血痕劃破,傷口將她的臉斜斜地一分為二,她隨意抹掉嘴邊的血跡,笑得疲憊又狂肆。

 “小仰仰,我們運氣背啊,上回第一次合作就有個殺人狂魔,這次是一打。”

 “上回是哪回?”陳仰用咳嗽聲掩蓋自己的情緒。

 “公交,紙人那次啊,我最後一個任務是殺人狂魔,陷阱題,我以為答案是所有參與的任務者,你跟我的想法不同,你說答案是砍掉殺人狂頭的那個人,最後我聽了你的,通關了,死裡逃生。”喬小姐挑了挑沾血的眉毛,“怎麽,忘了?”

 陳仰腦子一白,喬姐不是停在公交那了嗎?為什麽會這樣?哪裡出錯了?

 他知道了!

 他想起來了!

 三連橋的時候,朝簡說喬姐曾經救過一個孕婦,被吃了,那她應該是停在了那裡才對!

 因為她如果只是被吃掉了一部分身體,還留著一口氣離開,朝簡就會說“婦人想吃掉她”,而不是“把她吃了”。

 陳仰用力咬了一下食指關節,什麽都可以是假的,唯獨朝簡不是,他可以被信任。

 所以,這個現象只有一種可能,喬姐剛才說的是真事,她完成了公交的任務,後來在某個任務裡死於被她接生過的孕婦手中。

 至於他看到的喬姐在公交上的結局,那是他的……幻境。

 陳仰想笑,如果他上一個走馬燈篇幅裡的喬姐沒任務失敗或者主角就不是她,那他還會繼續以為這都是真的,一切所看所聞都是真的。

 規則又讓喬姐出現在他的走馬燈裡,它這麽安排,是在明確地告訴他,走馬燈不全是走馬燈,還有幻境混在其中。

 規則像是在哈哈大笑著跟他說:“傻逼,這是最後一關啊,你以為你看電影一樣回顧完過去的一些重要節點就能出去?想得美,我的目的是要你分不清走馬燈和幻境,那才是最後一關的真正意義。”

 陳仰面對流血流淚的老隊友和搭檔,垂在褲縫邊的手指握成了拳頭,他現在確實已經分不清了,分不清哪部分是曾經真正發生過的,哪部分是幻境,幻覺。

 只有走出終點,才能記起真實的記憶。

 陳仰咽下喉間的鐵鏽味道,沒事,不管規則要他看什麽,他看就是,不要管真假。

 不行!他做不到!陳仰的閾值不斷下降,眼底的理性隨時都會支離破碎,他會控制不住地想要辨認真假,再一一挑出來分成兩個區域。

 這會讓他的精神崩潰。

 陳仰聽到了孫文軍的喊聲,他的身體習慣了老搭檔,不自覺地跟了出去。

 當他遺漏掉,朝簡對他透露的有關喬姐的死的那一刻,他的精神就出問題了,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大意了,他光顧著看過去的一幕幕,為過去喜怒哀樂,沉入了進去,沒費心揣測規則的套路。

 陳仰被濃鬱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籠住,胃裡有酸水往上湧。朝簡的最後一關全是幻境,丁會春是人生有什麽,走馬燈就有什麽,他自主地認為朝簡之所以那樣,是因為進去的契機導致的,而他自己會跟丁會春一樣,走馬燈就只是走馬燈,可實際上他是各佔一半。

 每個人最後一關的設置都有不同……

 陳仰的眉心緊緊蹙在一起,原以他不忘初心就可以了,現在看來,是瘋了還能保持初心,那才可以通關。

 呵。

 陳仰望著長廊這一堆那一堆的血肉和內髒屍骸,這是假的吧,一定是假的,都是幻境。

 “不要當真,不能當真,這肯定是假的……”

 陳仰喃喃自語,下一秒就本能地衝向孫文軍,擋下了甩到他脖子動脈那裡的鐵鉤。

 小臂被當場鉤穿!

 就像是給豬肉削皮一樣,那鉤子在他的皮肉裡扯拽了一下,皮跟骨肉直接分離。

 “不用管我……”陳仰哆嗦著看痛苦不堪的孫文軍,牙齒打顫,“去值班室。”

 孫文軍還要說什麽,陳仰一個眼神過去,他就不動聲色地側身,抓著匕首的長臂猛然一揮,匕首割掉了藏匿在角落的病人的脖頸。

 這是搭檔間的配合。

 陳仰任由孫文軍將他血流不止的小臂傷口裹起來,他進來的時候是任務後期,線索背景全都查出來了。

 B區作為任務者的重置地,是所有任務背景裡的重中之重,會有不同的劇情設置。

 這批任務者們進來的時候,一樓大廳全是醫生護士的屍體,病人暴亂了,任務從逃亡開始,他們要衝上五樓,找到一個曾經死去多年的老護士,把她護送到一樓值班室。

 到了零點,她就會搖著鈴鐺上樓,給那群害怕她的病人們喂藥。

 病人們就會安穩下來。

 誰知大家犧牲了大半隊友,好不容易找到任務目標,將其護送到四樓的時候,有個任務者在崩潰之下失心瘋,誤殺了那個老護士生前養的狗。

 那狗就是03的媽媽。

 它和它的兩個哥哥現在還不知道在哪,找到它們,興許還有一線希望。

 據說它們平時喜歡在值班室玩。

 所以大家現在要去那裡。

 麻煩的是,那群暴亂的病人會在樓裡出動,他們都有鐵鉤,甩出去,鉤到哪,都是一個洞。

 “小心!”陳仰瞥到什麽,對著喬小姐大喊。

 喬小姐腳踩牆,身體騰起,一個凌空翻身騎在了那瘋病人的肩頭,扭住他的脖子。

 “哢嚓”一下。

 喬小姐跳下來,視線從陳仰斷掉的小臂上掃過,她沒說什麽,哢哢幾下砍掉了地上那具屍體的四肢。

 隊伍裡剩下的都是陳仰的熟人,他不知道還有什麽大刀在等著他。

 陳仰挨個看幾個傷痕累累的隊友,隱約猜到了某個可能,被他強行忽略了。

 任務者的屍體很快就消失了,阿景也是一樣,樓裡留下的都是NPC的屍體零件,血糊糊地灑了一路。

 陳仰下到一樓的時候,肩上又多了一個血洞,救香月救的。

 這是香月的第一個任務,對他來說太難了。無論是腦力還是體力武力,他都跟不上。

 要不是他姐姐和姐姐的搭檔護著他,他開局就死了。

 一樓靜悄悄的,屠|宰|場一般。

 隊伍裡只有香月的哭聲,大男孩的心裡防線徹底崩塌,遊戲和作業都離他遠去,死亡和恐懼滲進了他的世界。

 陳仰靠毅力和信念撐著才沒倒下,他給孫文軍香子慕使眼色,後者留下照顧弟弟,前者跟他去值班室。

 陳仰走了幾步停住,回頭看喬小姐。

 “我在樓梯口把風。”喬小姐把刀上的血抹在褲腿上面。

 陳仰點點頭,繼續走:“小文哥,狗肯定在這裡,找到它們了,老護士就會出來,到時候我們再看她有沒有別的要求,盡量滿足她。”

 身邊一直都沒回應,陳仰扭頭:“小文哥?”

 孫文軍心不在焉:“有時候我就在想,我們這麽走下去是為的什麽?”

 陳仰看著他臉上的駭人傷口,喉嚨裡的許多話都像是緊緊密密地纏著一層浸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往下墜落。

 “阿景沒了,”孫文軍的鏡片碎了一塊,眼皮上有細小劃痕,他眼神迷茫,“你,子慕,我,我們有一天也會走他走的路,早晚的事,還不如早一點……”

 “小文哥!”陳仰低吼著打斷孫文軍,嗓音裡帶著血氣。

 孫文軍從一種裹著消極悲觀的平靜心態裡出來,笑了聲:“我就是隨口說說。”他對陳仰溫聲道,“走吧,去值班室。”

 陳仰望著孫文軍寬闊挺拔的背影,想到他站在路邊送自己上出租車的畫面,又記起在康復院見到的穿著白大褂的他,記起自己的排斥和抵觸,喉頭一哽,邁步跟了上去。

 值班室跟外面像兩個世界,這裡面非常的乾淨整潔,空氣裡似乎還有淡淡的梔子花味道。

 很顯然那群病人忌憚老護士,不敢靠近。

 陳仰捂著滴血的斷臂咬牙吸氣,他的另一條手臂因為肩膀幾乎穿透的傷使不上多少力了,還能用的只有雙腿和身軀,幸好他們已經來到了一樓,不然他要廢掉半條命。

 陳仰對孫文軍投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大家已經查到三條狗的名字,並且知道它們的喜好,他可以喊03。

 只不過他喊了好一會,喊得腦子都缺氧了,都沒見到03的一根毛。

 “弄點吃的引吧。”陳仰說。

 “01跟02都喜歡軟面條配菜湯,我們弄不到,只能從最小的03身上下手了。”孫文軍舔掉滴到嘴邊的血水,“需要麵包和牛奶。”

 陳仰:“我哪個都沒。”

 說完他還是抱著希望扒開了背包,結果看見裡面有瓶奶。

 “……我有奶。”陳仰把奶拿了出來。

 孫文軍見陳仰手都在顫,他趕緊去接那瓶奶:“你平時往包裡揣一堆東西,吃吃喝喝的,沒想到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我也沒想到。”陳仰坐到椅子上,“現在還差麵包。”

 孫文軍去找香子慕他們,他從香月的書包裡得到了一塊夾心小麵包,扣掉了中間的夾心部分。

 這裡沒有東西泡牛奶麵包,孫文軍就把它們放在塑料袋上面。

 等03上鉤。

 距離零點越來越近了。如果到了這個時間,老護士沒現身搖鈴,樓上的病人就會衝下來,陳仰他們死路一條。

 不知過了多久,陳仰又一次咬舌尖提神的時候,他的余光捕捉到了一團白。

 只是一眼陳仰就認出來了,是03!

 “快抓住它!”幾乎是陳仰吼出去的那一瞬間,喬小姐就動作敏捷地朝著小狗撲了上去。她拿著刀,小白狗豎著渾身的白毛,嘴裡發出一串受驚的刺耳叫聲。

 “汪!汪汪!!!”

 喬小姐果斷棄刀,對它張開雙手,笑的和藹可親:“小寶貝,你看,我對你構不成威脅了。”

 小白狗的尾巴還是豎著的,它往樓梯口跑,它這是要上樓。

 然而陳仰他們決不能讓它上去。

 否則他們又要面對上面的那群瘋病人,他們不確定那時候下來,隊伍裡的人會不會減少,大家是不是都還在。

 陳仰幾人把小白狗圍住,想盡辦法跟它拉近距離。

 “03,餓不餓?”陳仰把堆著牛奶麵包的塑料袋往它面前送了送。

 這裡的03和陳仰養的沒區別,不同的是,它不會用那雙琥珀色的小眼睛盯著他。

 現在的他們還不熟。

 陳仰看向幾個隊友:“我想跟小狗單獨待一會。”

 喬小姐繼續去樓梯口把風,香子慕背著渾渾噩噩的弟弟去值班室,孫文軍在大廳的屍體堆裡坐著。

 陳仰跟03開始了一對一模式。

 牛奶泡麵包很香,陳仰用手揮揮,那香味在這一小片地方的空氣裡散開。

 03的尾巴晃了一下。

 陳仰這時候就地躺下來,他的斷臂和肩膀都在流血,渾身上下籠罩著一層虛弱的氣息,毫無危險可言。

 03的尾巴又晃了一下。

 陳仰閉上了眼睛,猶如廢人一個。

 不多時,陳仰的旁邊響起了他熟悉的聲音,小狗在舔牛奶。

 陳仰睜開眼側過頭看著它,目光溫柔無害:“03。”

 “汪!”

 “你媽媽的事,我替我隊友跟你道歉。”陳仰說,“我知道道歉沒用,可是除了道歉,別的我也做不了,你都看到了,我傷得挺重。況且我那個隊友已經沒了,不止他,我的很多隊友都沒了。”

 陳仰發出了壓抑的哭聲。

 03的毛茸茸小尾巴搖啊搖,它看看地上甜甜的牛奶麵包,看看痛哭的人類,腦袋揚起來:“嗷嗚……”

 “我能抱抱你嗎?”陳仰視線模糊,半天說出這樣一句話。

 陳仰真情實感,悲痛欲絕,可他依舊沒抱到他家03。

 不但沒抱到,還被咬了一口。

 那點疼對陳仰來說就跟撓癢癢似的,他盡心伺候03吃完牛奶麵包,趁它不注意摸了摸它的小腦袋,擼幾下毛,目送它消失在了大廳一處拐角。

 “小仰仰,有進展沒?”守在樓梯口的喬小姐問道。

 “不確定,等等看。”陳仰撫摸手背上的牙印,03將來會被重置後的阿景帶到虛假世界,送給武玉,再由他暫時照看,然後陪他從秋到冬,再到春天,最後送到了文青那。

 陳仰掃視遍地屍首,不知道這裡是不是幻境,他沉沉地呼氣吸氣,腳步堅定地走向他的隊友們。

 距離零點還有七分鍾的時候,小白狗回來了,嘴裡還叼著一個什麽東西。

 那東西掉在了陳仰腳邊,他撿起來一看,那是一張紙。

 像是從筆記上面咬下來的,邊緣坑坑窪窪。

 紙上是兩行字。

 【老狗死了,小狗需要有個人照顧狗。】

 【我年紀大了,要一個幫手,不勉強。】

 “這是什麽意思?”香月不懂。

 見沒有人回答自己,他直接看孫文軍。

 “我們要有個人留下來,照顧狗,還得接替老護士的工作,每晚零點給病人喂藥。”孫文軍捏住沾著小狗唾液的碎紙。

 香月瞪眼:“永遠留在這裡?”

 “是。”孫文軍緩緩道。

 大廳裡寂靜無聲,誰留下來?

 任務的最後光頭包含禁忌,留下來的人必須自願,Ta要為病人著想,為狗著想,

 不然就是觸犯禁忌,所有人都得死。

 陳仰剛要開口,就聽到一個聲音說:“我留下吧。”

 是香月。

 陳仰的臉色變了又變,這場景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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