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昨夜黑貓事件, 李錦余覺得紫薇帝氣是全世界最安全的東西,恨不得一天十二時辰全都沐浴在紫薇帝氣之下。
話一出口,就看到霍采瑜後退一步, 臉色也變得有些古怪:“陛下, 臣並非后宮之人, 尚有公務……”
李錦余脫口而出之後,自個兒就已經慫了。
“侍寢”是針對后宮妃子的說法, 他自然不會不曉得。
霍采瑜若因此憤怒恥辱,他完全能夠理解。若是平日刷仇恨值也就罷了, 但現在他是真的很想霍采瑜能夠留下陪他。
於是李錦余又放低了聲音, 眼巴巴地看著霍采瑜, 雙手不自覺在胸口握住, 做出曾是倉鼠時期的討食動作:“朕、朕一個人睡太無趣, 你留下陪朕吧?”
……
在李錦余的死纏爛打下, 霍采瑜還是留了下來。
長康見怪不怪地送上了洗漱用具, 臨走還貼心地幫忙吹熄了蠟燭。
李錦余很快便安心地睡著了。
倒是霍采瑜躺在龍床上,睜著眼睛, 內心極為複雜。
彤史官來了一次, 被陛下直接驅走了。
按照道理, 彤史官要認真記載皇帝的侍寢記錄,包括人選、時間, 甚至連夜裡叫了幾次水都不能錯過。
然而這位彤史官很順從地便離開了。
許是彤史官覺得兩個男子也不會孕育皇嗣, 便沒有在意。
陛下既然屬意他整頓內務, 這等不稱職的彤史官應當換掉。
——這是後來很久之後霍采瑜無比後悔的一個決定。
在聽到陛下說要他侍寢的那一刻, 霍采瑜完全怔住,理智上告訴他不必驚訝,他不是早就猜測過陛下一開始留下他的目的麽?宮女和內侍們背後閑談也將他視為皇帝的男寵、如嫻妃之類更直接把輕蔑寫在臉上。
他曾經屈辱過、憤恨過,也暗暗下決心若狗皇帝當真有那齷齪心思,他拚上一條命也要讓狗皇帝付出代價!
如今陛下親口說出了“侍寢”二字,霍采瑜猛然發現,自己竟全無當初設想中的憤怒,只有一絲難言的慌亂,似乎有什麽被他刻意捂起來的東西就要被陛下這一句話挑開了一般。
昨夜他還想,他竟然會有和陛下一起睡在龍床上的一天,恐怕是這輩子唯一一次的奇妙體驗;沒想到今日便體驗了第二次。
與昨夜不同,陛下這次沒有纏在他身上,安安穩穩地睡在一旁,像以前一樣蜷縮成餃子,腦袋貼在霍采瑜肩膀上。
——這還真是單純的“侍寢”。
霍采瑜微微側頭,就能看到李錦余毛茸茸的腦袋。
這讓他忍不住回想起昨夜陛下全身**、墨色長發披散下來的場景。
明明已經過去一整天,可當時懷抱無限依賴的陛下的感覺仍舊揮之不去。
霍采瑜隱約覺得自己再往下胡思亂想可能要壞,便努力收束心思,試圖讓自己睡著。
本以為這次也和昨夜一樣難以入眠,可耳邊聽到李錦余均勻平緩的呼吸聲,霍采瑜竟慢慢有了困意。
久違地做了個夢。
夢中經歷了些現實中他從未想象過、令人面紅耳赤的東西。恍惚中陛下那張俊秀的面容在夢境中浮浮沉沉,令他漸漸沉溺。
……
第二日醒來,李錦余一如既往地和霍采瑜打招呼,發現霍采瑜的態度似乎有些奇怪。
目光很躲閃、不和他正面相對,起床之後立刻就用處理政務的理由跑掉了。
接下來的幾天,更是完全不露人影。
李錦余晚上想再去蹭紫薇帝氣,被椒蘭宮的宮人告知,霍采瑜在太和殿的門房處理文書,就宿在那裡。
李錦余隻好乾脆睡在霍采瑜的床上,無限委屈。
——難道是他睡相太差?
也不知道沾染了霍采瑜紫薇帝氣的被褥枕頭能不能幫他驅走那些髒東西。
不過霍采瑜雖然人不露面,事情處理得極快。
短短幾日,李錦余就聽到長康匯報了幾次霍采瑜整頓宮內內務的進度。
有李錦余的旨意,霍采瑜直接帶了侍衛進了司禮監,將所有太監按名冊分門歸隊,再對著司禮監的帳簿挨個查驗,有收受各宮各院好處的統統罷免,留下老實本分的打散了重新分職。
敢於對皇帝近侍伸手的宮妃,也挨個給了懲處。
其中最明目張膽的嫻妃,李錦余根據霍采瑜呈上來的證據親自發落,直接降了一級位分。
還有幾個最初景昌帝純為了享樂而組建的酒釀局、曲藝局等部門,請示李錦余後一概裁減,合並到酒醋面局和司苑局,多出來的人手用來填充發落出來的空位。
之後霍采瑜拿出司禮監之前制定、後來卻被徹底無視的宮規,嚴格按照宮規賞罰分明,犯錯的宮人全部發配浣衣局做勞力。
盡管過程遭受不少阻力,但李錦余極力為霍采瑜撐腰,皇宮內院總算為之一清。
在景昌帝縱情享樂、昏庸暴虐放任下烏煙瘴氣的皇宮,終於重新擁有了秩序。
各宮的眼線被霍采瑜一一肅清,李錦余終於不用擔心下令之后宮妃比做事的人還提前知道了。
李錦余眼看著霍采瑜全身心撲在皇宮整頓上,驚歎霍采瑜對自個兒未來的家果然上心,心裡還琢磨是不是借此機會給霍采瑜再封賞點什麽。
盡管他已經好多天沒見著霍采瑜了。
李錦余來到這個世界後最關心的便是霍采瑜,之前每一天都想著如何和霍采瑜打交道、如何避免被霍采瑜的紫薇帝氣衝擊。
驟然長時間見不到,他還真有些不習慣。
宮內整頓得差不多,霍采瑜終於露面,還沒等李錦余誇獎他什麽,便聽到霍采瑜低頭道:“請陛下允臣前往青水郡。”
去青水郡?
李錦余呆愣楞地問:“為什麽?”
“臣前幾日看了一遍吏部和戶部關於青水郡執行新政的文書,青水郡裡新政的施行恐怕不盡如意。”霍采瑜微微低了一下頭,“臣想親自去看看。”
之前他便隱隱約約覺得吏部和戶部對青水郡的新稅安排不太對,只是想不明白;這幾日清理皇宮內政時,宮裡的人員安排和虧空賄賂的一些內幕讓他隱約察覺到什麽。
丞相必不可能叫他們的新政順順利利地執行下去,從中阻撓是一定的。
李錦余之前也想過丞相會使什麽手段,但本著對霍采瑜的信任,從來沒有問過,只知道丞相這段時間一直都很低調。
現在聽起來,葉歸鄉是打算直接在底層動手腳?
如果霍采瑜親自出馬,想必無論葉歸鄉走什麽歪門邪道,都抗不過霍采瑜的主角光環;新政能夠順利推行下去,霍采瑜也才能進一步掌權。
但是……
李錦余看著霍采瑜,眼中流露出一絲不舍。
——霍采瑜走了,他可怎麽辦呢?
先不說走不走劇情的問題,單說沒有霍采瑜的紫薇帝氣鎮壓,再碰到那隻詭異的黑貓怎麽辦?
“必須去嗎?”
霍采瑜看到陛下眼中不加掩飾的留戀,心弦微微一顫,快速低下頭來,聲音聽不出異常:“為了新政,臣有必要親自走一趟。”
李錦余站起來,在原地走了走,糾結半晌,最後痛下決心:“朕準了,不過朕也要去。”
思來想去,待在霍采瑜身邊應該比待在皇宮裡安全多了!
唯一的問題就是擔心天道爸爸還是束縛著他不讓他離開……
李錦余撓了撓耳朵,內心默默祈禱:天道爸爸,我這是為了監督你親兒子安安分分走劇情,絕對不是想跑,你一定要支持我啊!
天道爸爸支不支持暫且不知道,但天道爸爸的親兒子肯定是不支持的。
霍采瑜愣過之後當即反對:“陛下不可!”
“為何不可?”
“陛下身為一國之君,當坐鎮皇宮、打理朝政,怎能貿然離宮?”
李錦余有些詫異地看他一眼:“朕哪有朝政需要打理?”
大部分都握在丞相手裡,不在丞相手裡的也都丟給霍采瑜了。
霍采瑜微微沉默,旋即堅持道:“宮外世道不穩,人心詭譎,陛下還是留在宮裡更安全。”
民間對暴君奸相怨聲載道,從前的他便是如此。
若陛下貿然出宮,說不定真有那偏激之人舍命刺殺!
李錦余不清楚霍采瑜的顧慮,隻當他是不想帶著自己——說不定霍采瑜已經暗地裡厭煩他很久,才會這麽長時間都躲著不肯見他。
但讓霍采瑜對他厭煩本就是他的目的!
何況出了皇宮,說不定能找到機會偷偷溜走……
再不濟,碰上個把刺客啥的“為民除害”,然後給霍采瑜黃袍加身,這劇情不就直接走完了嘛!
李錦余堅定自己要出宮的念頭。
“這是朕的命令!”
“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第一次碰到霍采瑜如此直截了當的抗旨不遵,李錦余最初的震驚過後,內心反而泛起喜意:這招走得對啊!霍采瑜都開始抗旨了,四舍五入這不就是篡位嘛!
他更來勁了。
但霍采瑜抵死不松口,就連長康也委婉地勸他:“陛下,宮外頭亂,哪有宮裡安逸?奴婢曉得陛下舍不得霍公子,可陛下安危才是頂頂重要的事兒。”
李錦余毫不理會,滿心琢磨著怎麽要霍采瑜同意。
回憶在現代社會做倉鼠時的所見所聞,李錦余向霍采瑜宣布了自己的決定:“霍愛卿若不肯帶朕一起去,朕就不吃飯了。”
他要絕食!
……
霍采瑜萬萬沒想到陛下竟然能如此孩子氣,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最初內心稍微慌亂了一瞬,很快又被他壓下來,強自鎮定道:“臣依然堅持立場。”
李錦余當天午膳和晚膳果然什麽都沒吃。
第二天依然。
霍采瑜雖然躲著李錦余,但還是忍不住向宮人打聽陛下的情況。
得知陛下整整兩日未曾用膳,霍采瑜越來越坐不住。
他特意去禦膳房打聽了一下,發現這兩日陛下真的沒有傳膳——禦膳房的帳務也在宮內清洗時重新安排過,具體食材有無使用一目了然。
“陛下今日遲遲未曾出宮,還宣了太醫覲見……”
霍采瑜放下手裡的帳簿,抿了抿唇,前往寢宮求見。
一進宮,便看到李錦余躺在龍榻上,右手捂著臉頰唉聲歎氣,一旁老太醫正收拾東西。
霍采瑜微微蹙眉,走過來問:“陛下如何?”
老太醫咳嗽一聲:“陛下無恙,服些敗火的藥,往後囑咐禦膳房膳食豐富些便可。”
霍采瑜坐下來,臉色微微有些凝重,伸手去摸李錦余的脈象。
李錦余本想躲,但霍采瑜習武之人反應比他更靈敏,又關心急切,一把就擒住了他的手腕。
稍微把了一會脈,霍采瑜臉色微微變了,目光凝聚到李錦余的臉上。
李錦余有些心虛地乾笑一聲,往龍榻裡縮了縮。
霍采瑜放開李錦余的手,之前臉上的擔憂已經被不知是氣還是笑的表情代替:“陛下何必和臣玩這種花樣?”
這脈象實火上升,顯然是最近吃了太多上火的食物所致。
再想想之前陛下極愛吃那些花生瓜子之類的乾果小食……
禦膳房裡確實沒有傳膳,但那邊對“膳食”的理解一向是正兒八經的菜肴,零嘴兒不在此列!
他的陛下這兩日還不知吃了多少乾果,才上火成這個樣子!
李錦余見霍采瑜果然識破,尷尬地咳嗽一聲:“朕確實在絕食!只是吃些瓜子打發時間罷了!”
他一開始確實是想絕食——他不是純粹的人類,體內有靈力儲備,餓一陣子不會有事。
但這兩天在大號倉鼠滾輪上跑過之後,李錦余還是覺得哪哪兒不對勁。
感覺牙齒好癢,好想磨點什麽……
摸了摸自己的牙齒,他才發現自己的牙齒比之前長長了不少。
李錦余知道人類在這個年紀時牙齒不會再長,只有他們齧齒類動物的牙齒才會永遠長長,必須經常磨一磨。
唉,這個特性竟然也被繼承下來了……
礙於暴君的形象,李錦余不得不放棄了看起來很好啃的棗木家具,忍痛讓長康送些帶殼的核桃瓜子。
本來是為了磨牙,但既然啃出了核桃仁,總不能不吃吧?
這樣一來二去,就……
李錦余捂著腫大的腮幫子,欲哭無淚。
他是真的下定決心絕食的!
結果現在搞得他好像說話不算話的小孩子!
霍采瑜的眼神好像都在鄙視他,嗚嗚……
上火牙疼絕不是什麽舒服的事,太醫給李錦余配了藥,李錦余只能乖乖地喝。
這次的藥味道還不錯,不像上次那麽難喝,李錦余一口氣喝完,剛想宣布他的絕食計劃沒有結束,便聽到霍采瑜淡淡地道:“為了陛下服藥口感,臣叫禦膳房專門做了不影響藥效的湯摻入,陛下繼續絕食也無用。”
李錦余呆了一下。
要麽不吃藥,要麽不絕食?
他捂著不斷脹痛的牙齒,內心淚流滿面。
“那臣先告退了。”
目送著霍采瑜離去的背影,李錦余在龍榻上感覺自己完全給原主把臉丟盡了。
世界上還有比他更蠢的“暴君”嗎?!
長康小心翼翼地靠過來問:“陛下,今日的禦膳……”
還傳嗎?
李錦余坐起身,一臉悲憤:“傳!”
現在絕食還有什麽用!光喝藥就餓不死了!
……
絕食不成,李錦余還沒想出怎麽說服霍采瑜,便收到了霍采瑜的折子。
折子內容是大概的匯報。
青水郡距離京城不算太遠,但來回還是要花些功夫。如今春稅已經開始征收,霍采瑜打算盡快前往青水郡監督征稅情況,並調查丞相動的手腳。
“明日便走?”
李錦余把折子放下,咬著牙在寢宮裡走來走去,恨不得黏到霍采瑜身上去。
在屋裡踱步良久,他眼前一亮,有了個好主意。
接下來的幾日,李錦余不再纏著要跟霍采瑜一起出門,反而熱心地替霍采瑜關心出行的準備。
馬車要大要穩!
乾糧要多要好!
被褥要綿要軟!
還要帶上瓜子、花生、核桃、松仁……
在霍采瑜詫異懷疑的眼神中,李錦余言辭懇切:“朕不能出宮,便用這些心愛之物陪在霍愛卿身側,便如朕親自陪同。”
這話一出,霍采瑜果然一句話不說了。
臨行之前,霍采瑜來向陛下告辭。
李錦余穿得極為莊重,寬大的黑底鎏金雲紋帝袍和綴瑁垂天禦冕襯得他俊美的面容平添一分神聖。
霍采瑜之前也不是沒見過陛下穿龍袍的樣子,今日不知是否離別在即,莫名覺得陛下面容炫目得讓他離不開眼。
腦中忍不住又浮起那夜的夢,霍采瑜趕緊驅散那些大不敬的畫面,低頭叩首:“陛下安康。”
李錦余趕緊把他扶起來,拍著霍采瑜的肩膀,掩面而泣:“霍愛卿為國盡忠、死而後已、砥礪前行,朕無以為報,唯有感激涕零……”
霍采瑜:“……”
陛下的課看來還不能停。
叫他松口氣的是,今日陛下似乎沒有硬糾纏著要跟他一起出宮。看來是這幾日總算想通了。
內心琢磨了一下等從青水郡回來後給陛下安排提升文學素養的課程,霍采瑜和李錦余君臣相好地客套了幾句,才躬身告退。
李錦余沒有挽留,握著霍采瑜的手懇切道:“霍愛卿定要平安歸來!”
霍采瑜目光低垂,落在陛下的雙手上,自被陛下握緊的手上泛起一絲絲顫栗,一直顫到了他的心裡。
霍采瑜莫名對那種感覺產生一絲害怕與期待交纏的酸澀,不動聲色抽回手,低頭道:“臣領旨。”
離開宮門一段路,霍采瑜忍不住回首,看到他的陛下仍舊站在宮門遙遙望他,內心忍不住又泛起那種莫名的感覺。
李錦余熱情洋溢地站在宮門外,一直等著車隊都沒影了,才收起臉上的表情,轉過頭對長康道:“回宮。”
回了寢宮,李錦余吩咐長康準備些乾果。
長康勸了一句:“陛下,太醫和霍公子前頭還囑咐您莫要多吃……”
李錦余不理他,又道:“再去叫個嬪妃來。”
長康:“???”
“要聽話的……”李錦余想了想自己接觸過的那些嬪妃,點了名,“就叫薇嬪來吧。”
長康:“……”
自古君心難測、君恩如紙薄,他總算見識到了。
不到一刻鍾之前,陛下和霍公子還一副難舍難分的樣子;霍公子這才剛走,陛下便立刻點了妃子?
前陣子瞧著陛下為了霍公子,連盛寵的嫻妃娘娘都貶了,想不到霍公子竟也只是一時之寵……
長康一肚子感慨,卻不敢在陛下面前表現出來,隻低著頭去宣旨。
不多時,薇嬪戰戰兢兢地領旨來了:“嬪妾參見陛下。”
薇嬪在后宮裡算年紀比較大的,清晰見證過景昌帝大部分暴行,靠著低調和不甚出眾的容顏勉強安穩至今,對陛下和嫻妃充滿了恐懼,不求恩寵,只求平安。
縱然如今陛下的脾氣似乎好了許多,也抹不去薇嬪內心的陰影。
“陛下召嬪妾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李錦余咳嗽一聲:“沒什麽,朕就是想你了。”
他轉頭看了長康一眼,長康會意,識相地低頭出去,順便還帶上了門。
守在門外,長康仰頭看著天,心裡默默為霍公子感慨:古來后宮花無百日紅,何況霍公子一個男人呢?
陛下再怎麽寵幸霍公子,仍舊只是把霍公子當個玩物啊!
霍公子年紀輕輕便能把后宮裡的烏煙瘴氣整頓一空,長康這些老實做事的宮人其實心底裡是很佩服的。
只希望陛下膩了霍公子後,還願看在往昔恩寵的份上,給霍公子一個好安置吧。
……
李錦余和薇嬪在寢宮裡待到了晚上還未出門,期間的膳食都叫人直接送進去。
長康初時還不覺異常,晚膳過後才驚覺他一整日都沒見到陛下,送禦膳進去也只聽到薇嬪出言吩咐,隔著水籠趕霧紗隻影影綽綽看到龍榻上躺著兩人,也沒看清究竟是誰。
想到前幾日陛下還鬧著一定要和霍公子一起出去……
長康心一驚,走到龍榻面前,試探著問:“陛下、薇嬪娘娘,可要蘭湯沐浴?”
床紗下的人影微動,一隻手忽然直接扯開了霧紗,薇嬪平靜的臉露了出來:“不必了。”
長康吃驚地看著衣裝完整的薇嬪,目光凝聚到龍榻上——繡金的綢被微微隆起,隔著紗還像人影,如今看來……
長康上前小心掀起,綢被下果然是一隻白瓷琉璃龍華枕,本該躺在這裡的陛下已經消失無蹤。
“陛下?!”
……
此時李錦余正趴在霍采瑜的馬車底。
尋常人類極為艱難的姿勢,對身體柔軟靈活的倉鼠精李錦余來說易如反掌。
方才在宮門口,他驗證了一個令他極為滿意的答案——跟著霍采瑜走,天道爸爸就不會強行束縛他。
以前他也不是沒試過往宮外走,但差不多走到皇宮門口,那種如影隨形的束縛感便會出現,規定他的活動范圍必須在皇宮內。
皇宮就好像一個巨大的倉鼠籠。
但這次親自送霍采瑜出宮,一路上他都沒感到任何束縛感。
阻攔他出宮最大的障礙已經消失,李錦余毫不猶豫地執行了自己的計劃。
把最老實穩重的薇嬪叫過來,威逼利誘要她給自己打掩護,然後從側門偷偷溜走——雖然他法力不濟,但脫掉龍袍再使個障眼法還是可以做到的。
剛出皇宮,自由的空氣十分香甜,李錦余本想直奔山野,找片樹林過上啃啃松果、無人打擾的夢幻生活;然而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就感覺到全身好像被無形的繩索綁住一般緊繃。
李錦余:“……天道爸爸我錯了。”
嗚嗚,還得去找霍采瑜!
霍采瑜的馬車行走不慢,但成精的倉鼠的運動能力可不是一匹馬能比的。
有鮮明的紫薇帝氣指引,李錦余很快追上霍采瑜的馬車,之後直接抓著馬車車轅藏身到的馬車下方。
之前為霍采瑜親自挑選馬車時他就籌劃好,車底留了好多可以借力的地方,還特意選了最平穩的車身、最平穩的老馬。
勾著車底,李錦余在馬車得搖搖晃晃中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這車晃得也太容易犯困了……
他從袖子裡扯出兩根蟒紋腰帶,把自己稍微綁在車底的掛鉤上,隨後安心閉上眼睛。
——算了,睡一會。
……
李錦余再次醒來,是被晃醒的。
一睜眼,便是霍采瑜漆黑一片的臉。
腦袋還有些暈,李錦余還當在宮裡,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問:“霍愛卿起這麽早?”
霍采瑜背後是一片夜幕星辰,臉色緊繃,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不早了,陛下。”
李錦余坐起身,揉揉眼睛,才發現現在已經到了夜晚。
“陛下,容臣問一句,陛下為何會在這裡?”
霍采瑜幾乎忍不住想要“犯上”。
他停下車準備就寢時聽到“噗通”一聲,還以為有什麽行李掉了,結果下車一看,車底下躺著他的陛下!
天知道那一刻他嚇得幾乎魂飛魄散!
馬車奔跑的速度多麽快,車輪又是多麽急?
若是稍有不測,陛下說不定就直接……
霍采瑜一面自責自己怎麽沒好好查探一下馬車,一面趕緊把陛下抱到了車上。
稍微檢查了一下李錦余的身體,發現李錦余除了身上沾了一些塵土之外,連皮膚都沒擦破,又把了脈確認無內傷,霍采瑜這才松口氣,把李錦余晃醒。
李錦余清醒過來理智回籠,“茫然”道:“朕不是在和薇嬪飲酒賞樂麽,怎地到這裡來了?”
從李錦余口中聽到一個嬪妃的名字,讓霍采瑜心情更惡劣了些。
他緊繃著臉,轉頭去拉韁繩:“臣送陛下回宮。”
“等等!”李錦余見勢不妙,大喝一聲,一把撲到霍采瑜身上,硬抱住他的腰不讓他調轉馬頭。
霍采瑜被李錦余緊緊抱住,低下頭就能看到李錦余明亮的雙眸,一時氣息不勻,力度一松,韁繩便被李錦余搶走。
李錦余死死抱住霍采瑜的腰,下巴抵在霍采瑜胸口亂蹭:“朕不要回去、朕不要回去!”
霍采瑜聲音有些艱難晦澀:“陛下,你先起來。”
“不!除非你答應朕!”
“先起來!”
“先答應!”
霍采瑜眼睜睜看著陛下在他身上蹭來蹭去,臉愈來愈近,呼吸忍不住急促了些。
他終於先扛不住,咬著牙答道:“臣答應了,陛下先下來。”
終於磨到霍采瑜松口,李錦余快樂了,松開手站起來,把韁繩握到背後,警惕地看著霍采瑜坐直身體:“霍愛卿,你可要說話算話。”
未來的皇帝,君無戲言!
霍采瑜無言地看了他一眼。
方才陛下抱著他的時候,他格外緊張、心跳加速;陛下不抱了,他又覺得內心空落落的。
——自己這是什麽毛病?
霍采瑜忍不住內心唾棄了一下自己,整了整衣襟,聲音略有些沙啞:“臣曉得。”
看霍采瑜似乎打算配合,李錦余稍稍放心,滿意地重新坐下來。
“陛下是怎麽爬到車底下去的?”霍采瑜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如此太過冒險,日後陛下千萬莫要……”
“朕知道了,你就別念叨了。”李錦余抬起手,心裡嘀咕了一句:這未來的皇帝怎麽這麽囉嗦,說好的王霸之氣呢?
霍采瑜看著陛下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裡忍不住又想歎氣。
明明他和陛下差不多年紀,可和陛下熟識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卻時常有不得不快速成長的感覺。
“陛下要去青水郡,那路上要聽臣安排。”
李錦余只要能跟在霍采瑜身邊就十分滿意,因此毫不在意:“沒問題。”
霍采瑜又囑咐了幾句,李錦余全無異議,最後迫不及待地問:“朕都準了——可以用膳了嗎?”
“……陛下稍等,臣去熱一下乾糧。”
“不用。”李錦余熟門熟路地從馬車的櫃子裡把他之前準備的乾果和點心拿出來,興致勃勃地道,“朕可以吃這個。”
霍采瑜抿了抿唇,看著李錦余興高采烈地吃東西的樣子,內心頗有些不是滋味。
他之前真情實感地以為陛下說的“用這些朕心愛之物陪伴愛卿”是真心話,還為此感動了許久。
沒想到陛下竟是為他自己準備的。
霍采瑜本來的計劃是到了青水郡的郡府監督新稅法的推行,如有必要再下到各鎮村裡查驗。如今帶著李錦余,便不能這麽耽擱了。
如今外頭世道亂,他從小習武,但技巧多數是上陣殺敵的馬上功夫,馬下功夫沒那麽突出,恐怕不能好好護住陛下周全。
潛意識中,霍采瑜已經把李錦余劃進了自己要保護的行列。
霍采瑜打算到了青水郡,立刻就通知郡守,將陛下好好保護起來,然後他再去各鎮村檢查新稅法的施行。
從這些日子接觸的朝政看,丞相派似乎隻想專權、不打算謀反,更想要一個花瓶皇帝而不是自己上位。
陛下失蹤,丞相應當更恐慌。
這樣思索過後,霍采瑜重新制定了計劃,抬頭看了眼正在啃瓜子的陛下,心裡微微歎口氣,轉頭下車去升篝火。
一般來說,官員出行都有專門的驛站和車隊,走到哪裡都有正經的迎接和招待;不光出行的人享樂,招待的人也很歡迎——這意味著他們可以用招待上峰的名義再從官銀裡抽一筆錢。
至於其中的虧空,自然是大力從百姓身上榨取。
霍采瑜知曉這一點,便沒有通報沿途驛站和地方官,自個兒上路,餐風飲露更自在些。
因此他刻意避開了官道,走更直接、更偏僻的小路前往青水郡。
一個人快馬加鞭,也就兩三日的行程。
只是如今帶著陛下,便不能夠如此了。
霍采瑜升起篝火,把乾糧放在火上烤軟,一邊撕下小塊咀嚼,一邊思索著最近的驛站在哪裡。
李錦余吃了幾塊精致的點心,又嗑了一通瓜子,回頭看到霍采瑜正對著篝火啃乾糧,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這個假冒偽劣產品在吃禦廚精心準備的點心,正兒八經的未來天下之主卻在啃乾糧……
他拍了拍手,端著食盒走過去,拿了一塊梨花軟棗糕遞過去:“吃這個吧。”
霍采瑜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動了動嘴,想拒絕時,李錦余已經把整塊糕點懟到了他的唇邊。
霍采瑜無法,只能張口接住。
唇齒感受到糕點的香甜,而更清晰的是陛下指尖不經意觸到下唇時那種莫名的感覺。
霍采瑜竟覺得嘴裡這塊糕點比在宮裡吃得還要甜上幾分。
是禦廚不小心多放了糖嗎?
之前他用手給發燒的陛下喂過一次蜜餞,那時陛下焦裂的雙唇觸碰他手指時給他的感覺與現在如此相似。
霍采瑜慢慢咀嚼著嘴裡的點心,抬頭恰好可以看到陛下明亮而無一絲瑕疵的笑容。
那笑容在背後如宏大潑墨長卷的夜空、璀璨點綴的星辰映照下,比月光還要純粹。
霍采瑜心中又顫動了一下。
沒有理由、也沒有動機,也許只是因為夜空太晴朗,也許只是因為周圍太寂靜。
他忽然發現,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注意力愈來愈凝聚到陛下本人、而非陛下那些絕妙的政策上。
他隱約覺得這前面是一座巨大、黑暗、不可見底的深淵,踏上一步就將粉身碎骨;可深淵對岸似乎又有什麽極為甘美、清冽、醇香的醴泉在吸引他。
李錦余喂霍采瑜吃了一塊點心,便看到霍采瑜呆呆地坐在那裡嚼著,手中舉著的乾糧靠近火堆險些烤焦,不由得有些奇怪:“霍愛卿?”
霍采瑜似乎被他這一聲喚醒,深深看他一眼,隨後低下頭繼續去吃乾糧。
李錦余直覺方才霍采瑜的眼神中多了一些什麽讓他看不懂的東西,但再回顧又好像只是錯覺。
……
夜裡李錦余睡在了馬車上,身上蓋著柔軟的毛氈;霍采瑜在外面坐在篝火旁邊守夜。
李錦余本覺得很不好意思,極力邀請霍采瑜到馬車上一起睡。
沒想到一起睡過許多次的霍采瑜乾脆利落地拒絕,看李錦余還想再勸,更直接道:“陛下允諾過臣,在外面一切聽臣安排吧?君無戲言。”
李錦余:“……”
行吧,未來的真皇帝自己都不心疼,那他也沒必要強求。
想想自己身為一個不入流的小妖精,竟然能享受一國之君給自己守夜的待遇……以後說出去也格外有排面。
第二日李錦余還睡在馬車上,霍采瑜便駕起車出發了。
李錦余在搖搖晃晃中醒來時,已經快到正午。
霍采瑜坐在車轅上,察覺到李錦余醒來,回頭道:“陛下醒了?可先用些糕點,要到傍晚才能到驛站。”
李錦余大致看了看窗外景色,見依舊是一片自然風景,不像是折返皇宮的樣子,稍稍放下心。
打開食盒,之前準備的糕點只剩下寥寥幾塊,李錦余摸出一塊吃了,估算了一下剩下的分量,又把食盒闔上。
剩下的還是留給霍采瑜吃。
他掏出瓜子就著窗外的景色嗑了起來。
霍采瑜聽到馬車裡“哢嚓哢嚓”的聲音,有些無